正文035
水饺还没来得及吃,宛忱已经躺在床上睡熟了。谈城捏着皮边尝了一个,味道不错,于是把剩下的用保温盒装好,放进冰箱里,明?早过遍热水就能吃了。
他的失眠不见好,临近凌晨仍觉不出睡意,尤其?今年生日过的太超标,还想在心里偷偷咂摸咂摸余味。
想点烟,不自觉看?了眼宛忱,打火机未响,目光也没能收回来。宛忱单手放在耳侧,五指放松弯曲,嘴唇稍稍分开一条细小窄缝,舒缓的呼吸带的时间都跟着慢了下来。
谈城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内心犹豫,纠结半晌,用食指轻轻撩开他的刘海。屋里很?热,蹭了一指背的汗,谈城起身?拉开窗户,舒逸清风吹进房间。
他靠在窗边点了根烟。
明?晰心意是一回事,确立关系又是另一回事,就着宛忱营造出来的温暖气氛沉浸在无?限喜悦里,热度冷却后回到?平庸的现?实中,谈城不得不想,他到?底适不适合宛忱。
换句话说,他配不配的上宛忱。
谈城在遇见宛忱前,从没产生过任何自卑心理,围拢在他身?边的人,都是气味相投的同类。宛忱是误闯进他世界里的,身?上带着炙热和光,自己没感受过,没见过,觉得新奇,觉得耀眼,不由得想要靠近。
他挑起了谈城刻意麻痹浑噩度日的那?根神经,欲望一旦产生,再想压下去着实困难。
所以他才很?快便从自以为是同类的群体里脱离,眼光高了,视线远了,盯紧宛忱的背影,跟随他前行的脚步,把沾满泥泞的生活一点点洗净,连同蹭在身?上的那?几?块淤泥。
可以仰望,可以追随,但?若要并肩,要知?心,甚至在拥有后得意忘形的渴求肢/体/触/碰,谈城手一顿,烟灰零散飘落,他胆怯了。
人在尝到?一点甜头的时候就会遥想。谈城佯装的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实际心锐敏感,事无?巨细。他和林裴很?像,都是不愿接受失去的人,林裴喜欢把情绪摊放在表面,谈城则是默默隐在心底。
亲人的离开是命运强加给他的,他无?法掌控,但?感情上的离合,他有能力提前避免。
刚认识林裴那?会儿,他的消极倦怠谈城全看?在眼里。前男友烙在他身?上的几?处印记像枷锁一样捆缚着他,而让他能够独立,能够生存下去的手艺,全是前任给予的,即便不欢而散,拿起发剪的每时每刻,都成了折磨。
直到?他认识费鸣,被苦楚蹂/躏麻痹的心才有了奢望,哪怕原则的底线一退再退,他也要飞蛾扑火拽住那?人,用他的温柔覆盖掉过往所有的伤。
谈城想,自己也能吗?若是义无?反顾的任由身?心陷进去,突然有一天宛忱腻了烦了不再喜欢了,还能退的出来吗?
毕竟自己身?上什么本事也没有,一点也不特别。
自卑和失落顺着乱成一团的思绪,逐渐在心里放大,在身?体里扩散。从来没把一件事翻来覆去想的这么细致嚼的这么烂,谈城烦躁的又摸出根烟,刚放到?嘴边,头还没歪,宛忱突然坐直了身?子?。
吓得烟和打火机齐齐掉在地上。
“什么情况?”谈城愣愣的看?向他。
“有点饿了。”宛忱摸了摸胃部?,眉间挂着“川”字,此刻怕是带着起床气的。
“那?吃点饺子??我还想着明?早再热了给你吃呢。”
“说了要吃葱花饼就必须得是葱花饼。”
“……”
果?然有起床气。惹不起。
宛忱眨了眨眼,视线变得清楚些时他抬头看?了看?表,快过凌晨了。于是下床走到?谈城身?前,鼻尖动了动,烟味基本已经消散的差不多,可还是被他闻见,突然向前一伸脑袋,往谈城额间重重磕了一记。
“我操!”紧接着又嘶了一声,谈城迅速用手抹着发红发疼的痛处:“你他妈干吗呢?”
“把你敲清醒了,省的不睡觉跟这儿杵着乱想事儿。”
感觉像被抓包,不得不佩服这人心细如针的观察。谈城是小米肤色,背对窗口又是逆光,额头看?上去红的不怎么明?显,倒是宛忱,被周围白皙的皮肤一衬,红的实在是有点过分。
谈城觉得自己眼泪都被这人磕出来了:“你不疼啊?”
“疼啊!”
“……”
起床气还没消。
“那?你不揉揉?”
“等你揉呢啊。”
“……”
好的,赶紧给你揉揉,别气了啊。
拿着理发店的备用钥匙,谈城尽量放轻脚步不制造动静吵到?林裴睡觉,走到?厨房发现?隔壁卧室门没关严,一人宽的视野里,林裴窝在费鸣怀里小小一只,胳膊肆意搂着他的脖子?,腿没骄没臊的杠着腰。
真?没眼看?。
饺子?在沸水里滚着,盛出时热气蒸腾,用白瓷盘装好,调了和上次一样的甜辣醋,宛忱爱吃,谈城记得,只是这盘子?里不过二十几?个,那?人上次一口气三十五个战绩,个头还比这些要大去不少。
一转身?,林裴和费鸣皆站在门口,吓得盘子?差点扣他俩脸上,接下直勾勾的目光,谈城摇了摇头:“自己煮去。”
“生日礼物搁在水池边。”林裴打开冰箱翻腾着剩饭,自己凑合当夜宵,就着锅里的热汤打算给费鸣下包速冻饺子?:“试试合不合身?。”
“不是洗发水护发素了?”谈城单臂夹着包装盒问。
“你那?小矬毛用不了浪费。”林裴重新开火把饺子?放进去,费鸣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凑过去揽过他的腰,从背后紧实的贴着他。
杂货铺门口支了张小桌放了把小凳,宛忱趴在桌面上往两边伸着腿,像等着小饭桌开饭的大龄儿童。
把饺子?放到?他脸前,谈城蹲在台阶上继续抽烟,盯着对面的车棚砖墙看?了一会儿,突然问宛忱:“你怎么知?道那?地砖晚上会亮?”
嘴上太忙,顾不上解释,于是含糊不清的说:“艺术家无?所不知?。”
谈城用鼻子?哼笑一声,歪头去瞧宛忱的吃相,发觉这人无?论做什么,模样都那?么好看?,想要认真?把他全套动作都刻进脑海里细细欣赏品味一番。
烟离手,他低头拿出手机,在搜索栏输入“橙红公园中央广场”,首页最上方写着一行醒目的大字。
崇明?市最佳求婚圣地之一。
啪的一声,手机扣在了地上。宛忱看?了一眼耳尖泛红的谈城:“怎么了?”
“啊?”没控制好音量,嗓门有些大,谈城微微叹了口气:“手机壳漏电,被电了一下,没拿稳。”
哦道:“被手机电的还是被我电的?”
啧答:“吃你的饺子?。”
临近下半学期期末音乐会,宛忱排练的时间加长,谈城每周多了一天去咖啡店打工。把宛忱送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不厌其?烦的嘱咐了句:“晚上排练室等我接你再走。”
“香草拿铁。”宛忱勾掉口罩说,鼻尖捂了一层细汗:“还想吃你做的巧克力。”
谈城点头应下,盯着他鼻梁上的汗珠皱眉,他很?早以前就想问宛忱为什么总是戴着口罩,但?对方从不主动说这些,以前没问出口,现?在把人看?得太重,做事变得小心翼翼,更不好多嘴。
目送宛忱走远,身?影隐进白桦林,谈城这才转身?离开。还没走两步,一个黑影伸到?脚下,抬眼一瞅,蝎子?。
安逸太久,差点把这人给忘了。
蝎子?胖了不少,想必和王大忠两人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谈城的目光不温不火,无?心闲聊,双手插兜旁若无?人似的继续往前迈步。
“前几?天看?你穿着校服,怎么,又回学校上学去了?”
听着,没搭理。
蝎子?跟上他:“我看?你和宛忱走的那?么近,是不是觉得有这么个朋友美的都找不到?北了?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什么出身?了?”
谈城攥紧拳头,舔了下嘴唇降火。他不能像原来那?样暴躁,随意动手伤人,因为他现?在有了软肋。
“我看?宛忱这人挺有趣的,应该也挺有钱的吧?不如让他加入我……”
“警告你。”谈城的声音沙哑的可怕,蝎子?脸上的好意不假,可安的什么心不言而喻。毒瘤眼里只看?得到?最世俗的东西?,这样的人就是个没有血肉的空壳皮子?,满身?散着铜臭味,做着不干净的勾当,还喜欢到?处张扬:“你敢招惹宛忱一下,我杀了你。”
眼睛里分明?蕴着克制怒意的红,蝎子?瞬间哑然,没再跟了,看?着他直挺精瘦的背,摸了摸额角上的疤,若有所思。
宛忱拎着琴盒打开202教?室的门,所有人都在,难得凑的这么齐。他掩好屋门往房间里踱了两步,才觉出一丝异样。
气氛阴着,脸都沉着,视野里唯一一点动静,是躺在钢琴椅上,秦安嘴里叼着的烟,正一下下闪着火星。
秦然站在他身?侧死死拽着他一只胳膊,秦安半个肩膀被拖出椅凳,烦躁的用力将衣袖扯回。少年被他扽的向前倾身?,险些撞上琴沿,被眼疾的游岚一把护住。
距离薛汉阳室内乐团踢馆已有半个月时间,秦安一直没怎么出现?在公众视野,宛忱偶尔发过去的信息也石沉大海。如今看?来,经历了一番大动干戈的跌宕,脆弱碾压的他再也不想振作。
“秦安,我们跟你好好讲话,你什么态度?”说话的是叶依依,宛忱在她脸上没看?到?心疼,只从口吻里感觉到?了厌弃:“有什么大不了的,做大事的谁人不是越挫越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怎么?”秦安夹掉烟,失色冲她笑道:“连你也看?不起我吗?”
叶依依后槽牙咬的嘎吱直响,抱臂沉默,束高的马尾辫一晃,傲慢的把头扭向一边。
“你吃的用的穿的想买的,换长笛的费用甚至是学费都是我出的,我养的你,谁都可以看?不起我,就你不行。”
“话别说的太满,你当我瞧得起你这点钱?是你硬要给我花的。”
宛忱低头调弦,他倒不关心眼前这俩人口无?遮拦的念着狗血桥段,余光里是秦然那?张不剩一丝血色的脸。气氛僵了几?分钟,中烧的怒意渐渐冷却,然而谁也没想到?,秦然竟会挣脱游岚的手,整个人朝叶依依扑了过来。
由于一直在意秦然的状态,宛忱最先反应,赶忙把叶依依扯到?自己身?后,左手擒住伸过来的一双手腕,右手兜在少年脑后,轻轻捏了两下:“然然,哥哥看?着你呢,别闹事。”
秦然呼吸急促,嘴角僵硬的绷着,在宛忱温柔的安抚声中心绪逐渐平和,肩膀不再剧烈起伏,可这个举动完全激起了叶依依早就生在心底的火:“秦安,你弟犯什么毛病,这要是咬伤我,我跟你没完!”
秦安终于坐起身?,狠狠搓了两把脸,皮肤蜡黄,卷发打绺,显然没过安生,他从兜里掏出一个药瓶,往手心倒了两粒白片,抓了抓耳边碎发,虚力说着:“然然,过来吃药。”
秦然身?体一抖,攥紧宛忱后背的衣服,把头埋在他肩膀,发出细弱断续的哭声。
“过来把药吃了,跟老大去练琴,我回宿舍补觉。”
宛忱顺了顺秦然的后背,却听他不停吐气,颤声呢喃:“我没病,我病好了,我没病。”
最后是被游岚半拖半抱带离的教?室。
窗户大敞,屋内没开空调,崇明?的六月热的人心浮躁。折腾一身?汗,宛忱撩起衣摆扇了扇风,只剩秦安还在身?边。想了想,坐到?他身?旁口吻极轻的问,生怕碰到?他哪根搭错的筋,又得跟人急赤白脸:“发生什么了?”
秦安喘了口气,唇上裂着两道口子?,没听见回话,眼睛先红了,然后才道:“老大说,华峰娱乐想签谢晚舟。”
宛忱摸了摸鼻尖,十指交叉悬空搭在膝盖,不时揉搓几?下大拇指指背:“他们怎么知?道的谢晚舟?”
“有人把那?天斗琴的视频传到?微博,打上老大的话题,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
果?然,谢晚舟不仅仅只是来踢个馆而已,这人的心机和手段是单纯直率的秦安远远匹敌不上的。
宛忱在心里琢磨好一番安慰的说词,刚要开口,被秦安扬手打断:“宛忱,我跟老大说了,好好念文化课,老老实实参加高考。”
一听这话,立刻掐紧他的手臂,严肃道:“什么意思?你不弹了?”
“不了吧。”秦安又点了根烟叼着,眼神迷离的看?向不远处桌面上静置的小提琴:“这段时间我不是没弹过,我连《萤火》都弹断了。”
宛忱松了手,眼里的光暗了下去。
“就算我能调整过来,时间等不了我。”秦安吐着烟,青灰色烟缕徐徐升空,他笑了笑,自嘲般继续说道:“我马上二十了,本就比同级生大两岁,难不成别人都大学毕业了,我还在上高中吗?”
“秦然怎么办?”宛忱试探的问,他知?道秦然的心意,不敢妄自吐露,只能旁敲侧击。
“老大有意带他回美国深造,那?边医疗水平也比国内高,各方面都不错,我很?放心。”秦安肩膀泄力,抬头望着天花板,双肘向后撑住琴盖:“我曾以为,未来的路一片光明?,老大给我人脉,华峰给我人气,依依给我鼓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秦安摇了摇头,笑道:“有一天工夫吗?这梦连个轮廓都没瞥清,却卷走了我所有的勇敢和底气。我怪谁?只能怪自己就是这样的心性,根本不堪一击。”
宛忱没说话,仍弓着背,看?了眼明?晃的窗外。
“你跟我不一样,莫斯青睐你,你的前途比任何人都要更高更远。”秦安站起身?拍了拍宛忱瘦窄的肩:“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后悔学钢琴,上音乐学校,至少能认识你,认识老大,还有依依。”
“我没什么遗憾了。”
天什么时候暗下去的,宛忱记不清了,夏天的夜本就来的晚,快八点时地上还落着被窗楞切割成块的深蓝色光团。他静坐良久,灰影投在一边,什么也没想,只是安静的坐着。
屋内的白炽灯亮成一片,宛忱眯起眼,用手挡住刺目的光线,朝门口望过去,谈城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身?形越来越清晰。
“没练琴?”谈城把咖啡放到?他怀里,下意识反手碰了碰他的额头:“脸色不好,不是发烧了吧?”
宛忱向他一摊手:“巧克力。”
谈城哦了一声,从兜里掏出两颗,一颗攥着,一颗剥开铝纸送到?他嘴边:“大晚上的不能摄入太多糖,吃两块得了。”
宛忱点了点头,口腔里溢开的丝滑甜腻,让他心情舒畅的勾了下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抱拳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