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章

正文036

期末音乐会这天是个周四,谈城特意向店主请了半天假,工作餐没吃两口就往学校赶,前脚刚踏进音乐附中,又?被一通送货电话截住,三?言两语挂断,无奈转身便朝杂货铺方向跑。进到深巷,路边哄吵的声音弱下去,这才拿出手机拨给宛忱。

“前面还有两个节目。”宛忱用肩膀和侧脸夹着电话,提好西服裤腰,对着换衣间等身镜抓了两把头发。

“赶得及。”谈城冲送货师傅指了指手机,示意他有话等会儿在讲:“我先把东西都堆店里,忙完再整。”

“放学回去跟你一起收拾。”宛忱系好领结,拽了拽衣袖,让负责化妆的女教师简单扑了层粉,说什么也不肯瞄眼线涂口红:“快一些,我紧张。”

“手凉吗?”谈城蹲在一堆乱七八糟的货物中间,一目十行扫着交货清单,语气焦躁道:“你替我给自己捂捂。”

“嗯。”宛忱笑着往自己手里哈了口气,空调开的太足,换衣间里没什么人气儿,身上确实不怎么暖和:“我要去候场准备了。”

“马上就到。”可能因为心急,平时都是等宛忱先挂断电话,这次谈城直接摁灭屏幕塞回兜里,在清单上潦草勾画几笔:“这几样东西我没找到,下回补上。”

送货师傅赶忙哎两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耳侧。

音乐厅内坐满了人,这次的排场不大,宾客来的不多?,交响乐团成员们不用全挤在后台一隅窄地,最后三排座位留给他们用来整装休息。游岚和秦然仍坐在最前排,秦安没有到场,宛忱上台后轻描淡写往台下扫了一眼,都是生面孔。

三?号大门未合严,留了条缝,能看见厅外明晃晃的光线。宛忱架好琴,阖眼屏息,呼吸下沉时,弓与弦之?间拉出一小节柔美动听的和音。

是首凯尔特民谣(CelticFolk),《ThereIsNoNight》。宛忱用丰美悦耳的琴声,将凯尔特辽阔静美的山野田园描绘的细致迷人,如同嗅着暖色花草绽放的幽香,呼吸清新甘甜怡人的空气,漫步在绿荫林间享受大自然慷慨的馈赠,令台下无数聆听者心驰神往。

谈城推开厅门,靠墙剧烈喘气,后背湿透,累的他想弯腰撑膝,可又舍不得低头移开视线。他发现每看一次宛忱的表演心情都和上一次有所不同,之?前觉得那人穿着一身奢华的白色西服是好看,是养眼,此刻给他的感觉,是不可遏制的心动。

后排坐着的交响乐团有几个女成员看见了谈城,开始交头接耳,偶尔捂嘴偷笑一下。陆明启喝了口茶,几句窃语传进耳朵,也朝门口站着的人看了看。乐曲尾音落下,掌声热烈成片,宛忱睁开眼望向?谈城,咧开笑容朝他轻轻挥了挥手。

这下可没法只背着三?两个人炙热的目光,全场听众齐齐扭头往门口看过去,吓得谈城立刻溜缝钻出门外,嗤笑着摇了摇头,拿出手机给宛忱发了条“休息室接你”的信息。

宛忱换好衣服,单臂挂着走出换衣间,谈城已经等在休息室外狭窄过道上的那扇窗户前,余光多?了抹身影,他自然的接过宛忱手上的衣服,轻声说了句:“辛苦了。”

“好听吗?”宛忱使劲搓着脸上的粉问。

“好听,特别好听。”谈城诚恳回答。

“拉倒吧。”宛忱摆了摆手,回休息室拿琴盒:“快结束了才来,也就听了个结尾,你就说好听?”

“那换个说法。”谈城摸着后颈有些难为情道:“曲很好听,但人更好看。”

“不是衣服好看了?”

谈城啧了一声:“上次也没说是衣服好看啊。”

聊着聊着就走到了学校门口,之?前回了趟宿舍和教室,手上多?了行李箱和书包,谈城回头看了眼夏意勃勃的校园:“再开学你就高三?了。”

“我都老了。”宛忱看着手里的票,是离场前陆明启给的两张音乐会入场券。

“你才多?大,就说自己老。”谈城点了根烟抽着,和宛忱边走边聊,行李箱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尾音。

宛忱拿出手机搜了搜定位,盯着屏幕也不看路,谈城勾着他短袖袖口,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听他道:“快十九了。”

十九?谈城愣了一下。按正常入学时间来算,高三?理?应十八岁,于是顺口问道:“晚上一年学?”

宛忱点了点头:“高中晚上一年。”说完,扬手把票券放到他眼前晃了晃:“七月中旬,陪我去。”

被他的动作打断思路,谈城接过来看了一眼,是圣伦沃交响乐团的演出门票,上面除了乐团指挥,还写着小提琴首席的名字,世界著名音乐家,莫斯。

把票收进琴盒,谈城和宛忱并肩走着,两个人都流了一脖子?的汗。快到杂货铺的时候,宛忱接过行李箱,谈城空出一只手在兜里摸索钥匙,刚要开门,隔壁理?发店传来一个刺耳的女声,起初以为又?是哪个女顾客不满林裴的手艺,他没理会,进店后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回身对宛忱说道:“我去看看,要是困了先回楼上睡会儿。”

“我跟你一起去吧。”宛忱放下书包:“回来也不睡,还得理?货呢,这么大一摊子?。”

一同出店门,宛忱拿着手机跟在谈城身后,步上台阶时正低头回陆明启发来的短信,没注意眼前,一下撞上谈城肩背,直挺的向?后一仰,被他一把搂住,本想说话,目光往理?发店一瞥,皱眉眯了眯眼。

一个女人和林裴面对面站在过道两侧。女人双臂交叉端在胸前,林裴抱着臂肘没看她,视线垂直落在地上。

满地的碎发,林裴盯了会儿,抄过放在门口的扫帚,抬眼瞅着谈城和宛忱,没言语。簸箕还没伸过去,女人劈头盖脸便是一句:“你既被家人扫地出门,就该安生的找个地方活着,费鸣好好一个男人,马上要升主任了,流言蜚语传的人尽皆知,你好过了,他呢?前程都被你毁了。”

林裴的肩膀细微颤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谈城记得这个女人,之?前来找过林裴,当时他还谎称和林裴不识。谈城不怕泼妇,不怕怨妇,不怕恶妇,想把人撵出去的招数和狠话多?得是,可偏偏费鸣的老婆是个十分有家教涵养的女人,举手投足之间落落得体,头发盘的干净利索,脸上画着淡妆,身着白领标配的灰色制服,只是散着股拒人千里的傲气和强硬。

句句不离费鸣,说出来的话全戳在林裴心底最软弱的地方:“他如果要和我离婚,我同意,可以允许他去找更优秀的女人,但我不能看他堕落在这种小破地方,被别人指指点点的用恶语挑断脊梁骨。”

“他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林裴抬眼时,溢在眼眶里的泪顺着脸颊落下,沁进刚洗净的紫色衬衫里,那是费鸣前几天逛街时买给他的礼物:“他爱我,我也爱他。”

“他的爱是无私的,不求回报的。你的爱是会拖垮他的,会让他身败名裂的。你这么大个人,拎不清轻重吗?离开他是为他好,男人的前途非常重要,没有他你又?不是活不下去……”

“我要说活不下去呢?”

女人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一直看着林裴,眼里没有心疼,对于她不理?解的感情,不被世人接受的观念,于对方而言,同情是奢望。

“有些话我不想讲的太过直白。”

“没事方女士,您讲吧,您如果再不讲,我也说服不了自己放弃。”

方女士闭上眼深吸口气,握拳的手背青筋凸起:“费鸣喜欢你什么,你说的出来吗?”

林裴看着她,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会儿,视线再次落低。

“你给我的感觉一点不像个男人,外表和内在的那种气概,可能连我你都及不上。费鸣无非是在家禁锢久了,想寻找刺激,想尝尝鲜而已。”

“费鸣是同性恋,我确定。”林裴的声音有些小。

“那你想过吗?”方女士条理清晰的说道,可以感觉出她的教养一直在告诫她要对眼前的人隐忍耐心:“遇见你以后他为什么没有提出要和我离婚,甚至没有告诉过你他已经成家的事实,你不问问我,在和你相处的这段期间里,我们有行夫妻之?事吗?”

林裴的身体向?后一晃,他伸手扶了下台面。

“他不离婚,我就不会跟任何人分享我的老公,你已经对我造成了精神上的极大困扰,况且我并不清楚你们这种人身上是否干净。”

谈城插话道:“方女士,请您说话注意点。”

方女士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没认出谈城,她不想和城中村里的人扯上一丁点关系,所以也没理睬他的话:“我今天来只有一个目的,让你离开费鸣。”

林裴脑海里一直回响着方女士那句关于“夫妻之?事”的话,直到听见这句,他才彻底将费鸣蒙在眼睛上的那层温柔拭掉,不再受他甜言蜜语的哄骗,看清摊开在眼前的现实。

费鸣对他太好了,以至于他曾经想过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跟在他身边,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就好。可人毕竟是贪婪的,对执着的感情永远不满足,他渴望情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而不是终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会试着争取。”林裴吸了吸鼻子?,勇敢对上方女士憎恶的眼神。

“争取什么?”方女士的语气里没有丝毫退让。

“让他跟你离婚。”

“哼。”方女士摇着头,这声哼笑明显是在自嘲为何要跟这种人耐下心思讲道理?,这些本就处在阴沟里的臭虫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根本是在耗费自己的修养:“你前男友是回老家结婚去了吧?”

林裴震惊的瞪着她,脸上挂着隐私被人窥视的慌张:“你怎么知道?”

“他把你带出来,又?把你丢下,你还不吃一堑长一智,还要跟有婚姻的男人纠缠不清。”方女士指了指身后的镜子?:“照照你自己,无非是脸生的比女人漂亮,头发弄的比女人美艳,男不男女不女,走在街上小孩子见了都是要绕道的。”

宛忱拉了下谈城的手,谈城的脸色很不好,可他没再打断女人说话。方女士有句话说的很对,林裴这么大个人,拎的清事情轻重,他应该对自己的感情做出理性判断。

屋里静了片刻,靠近林裴这侧头顶的灯管啪的灭了。方女士实在不想再去看那张倒自己胃口的脸,拿起放在一旁的包,理?了下衣角,刚要带上墨镜,林裴转身拿起水池边上的电推剪,撩起刘海,顶着发际线往后,将一脑袋秀丽的灰发推的支楞八叉。

“林裴哥!”宛忱上前一步,又?被谈城拉回身后。

林裴死咬住嘴唇,眼泪流了满脸,对着一脸鄙夷的方女士身后的镜子?,把头发理的干干净净。理?完,抹了抹头顶碎渣,也不管掉进衣服里的那些,拧着眉抽噎两声,鼓起腮帮子?猛喘两口气,闭上眼道:“您回去转告费鸣,不必再来找我。”

方女士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挑眉问:“你不勾搭他,他会来找你吗?”

她说的不假,林裴很清楚。那晚在gay吧,若不是自己硬要往他身上贴,留了他的联系方式,死缠烂打到今日,他们兴许会和大多数一夜/春宵的炮/友一样,不过是过客一场。

“您回去转告费鸣。”林裴苦笑着说道:“我不会再纠缠他了。”

方女士走后,林裴又撑着台面站了一会儿,才扶着座椅走回卧室,轻声掩上了门。宛忱和谈城对视一眼,帮着收好满地零碎,在皮椅上等了几分钟,才用备用钥匙锁好了店门。

回到杂货铺,宛忱迈过两个纸箱,蹲下身去捡扔在一旁的散货,被谈城拉住胳膊,直接带上了二楼。

“不是说好回来跟你一起收拾的吗?”宛忱脱了鞋爬上/床,沾了枕头就觉得困,尤其上面还散着谈城身上的味道。

“让你弄还得担心会不会伤到手,别管了,先睡吧,起来再给你弄饭。”谈城坐在床铺另一侧,拉过椅子?垫着脚,顺手拿了根烟,没点,盯着白墙木讷的愣神。

过了没多久,身后不再有动静,谈城没回头,想着宛忱应该是睡着了。手肘支在大腿上,摸了摸眉毛,又?撸了把板寸,烟在指间来回转着,正准备起身下楼的时候,腰上多?了双手,紧接着后颈覆了层凉意。

谈城一下僵持着没敢动。

贴在后背上的人也没说话,就这样安静的搂着他。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宛忱呼吸渐匀,束在腰上的手松了力,可头还依然抵着谈城的脖颈。

屋里很闷,风扇没开,窗户大敞着。两个人身上都很热,汗湿了衣服,谈城几次想要回身放平宛忱的身子,让他能睡的安稳些,又?舍不得就这样和他分开,低头看着落在他腿上的那只手,动作很轻的将它裹进自己掌心。

作者有话要说:抱拳致谢。

感谢看到这里的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