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第六十九章

正文069

电话铃声扎进风中,宛忱在身上?摸索片刻,被刺目的屏幕亮度晃了下眼。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眶,把手?机举到耳边。

“操,回来也不告诉我?,当不当我?是兄弟!”秦安欢脱的嗓音透过听筒传进宛忱耳朵里,或多或少,给了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宛忱抹了把脸,说道:“要办点事,待不久,就没通知你。”

“跟哪儿呢?见一面总行吧?”秦安努了努嘴,手?速极快的敲打着?键盘:“明儿音乐附中交响乐团有场音乐会,陆老头让我?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去糊弄两把,我?都多久没摸琴了,手?生的很。知道你回来了,非要给你打电话让你明天也过?来露一手?,学弟学妹们听说你要来都疯了。”

“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用纸巾擦了擦鼻子,宛忱缓慢站起身,腿有些麻。他顺着广场外沿走了很久,找到曾经的那把棕木长椅,弯腰坐在了上?面。

“莫斯跟老大聊天时说你回国了,你说老大操的哪门子心,还特地给陆老头打电话交代一番要我?们好好照顾你,我?寻思你这么强悍一人有啥可照顾的,难不成是有了情伤?”

还是熟悉的口吻,还是熟悉的味道。宛忱笑了笑:“还真是。”

“哎哟!”电话里?的键盘声戛然而止,秦安把手?机从脸下抽出来,叼了根烟,正色道:“兄弟,那真是太和我?有的聊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就是个妞吗?想当年我被叶依依搞成那副德行,这不也过?来了吗?佛系人生,好不啦?”

听完了对方的直男言论,宛忱双脚蹬在长椅上?,抱着膝盖,使坏的调侃道:“我?又没有个弟弟能拉我?一把。”

“非戳人痛处是不是!”秦安啧了一声:“哪壶不开提哪壶,还跟原来一样毒舌。”

这次宛忱只是安静的笑着?,并没有接话。

“哎,说真的呢。”秦安懒散的吐了口烟气,把腿搭在电脑桌上?,关掉摄像头,挠了把乱糟糟的自来卷发:“想开点,你秦哥我上?大学又找一个,乖得很,脾气也好,相比较之前那位,哎,谁人没年轻过??都不叫事儿。”

“说正事吧。”虽然很喜欢听秦安闲扯,话语间逗趣的玩味让宛忱紧绷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许,但他还是没有太多力气做出对方想要的回应:“明天什么时间?”

“下午两点。”秦安言简意赅:“刚回来太累了吧?得,不吵你了,睡吧睡吧。”

“嗯,明天见。”

“嗯!明天见啊!”

其实不过?短短一年,但从高中迈向大学的这一步,象征着?终于成熟长大,心性上有了一个质的飞跃,总会给人一种时间过去许久的恍然和错觉。

不过?当宛忱在音乐附中门口看见秦安的刹那,差点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

一身的潮范儿,骚粉色的花纹裤子实在不怎么能登大雅之堂,黑色帽衫印着一只猛虎兽头,呲着獠牙,脖子上?挂着?银质的羽毛项链。这得是多另类的眼光才?会觉得这身行头能跟弹钢琴的挂上?边儿?

宛忱还没来得及吐槽,秦安已经大踏步跨到他眼前,一把抱了个满怀:“哎,想死我?了。”

秦安在收紧手?臂的瞬间,能清楚的感受到宛忱消瘦了一圈的身骨,一愣,双手?扒着?他的肩头将人往后一仰:“你是不是就剩套骨架子了,哦哟这一脸憔悴的,这眼圈,去跟熊猫认个亲吧。”

听着玩笑,看着?热闹,真好。宛忱弯起眼角,又抱了抱他,晃了晃身子。秦安没什么变化,比原来更开朗,更阳光,这便是作为挚友最愿意看到的一种改变。

踏进校门的那刻,回忆如浪潮般席卷脑海,宛忱眯起眼看向校园里的每一处,每一寸,似乎都能瞧见他与谈城相守在一起的影子。若不是身旁的秦安总用笑语打断他的思绪,怕是要不停的追着失落,尝一番更深、更压抑的相思之苦了。

陆明启等在南校区的音乐厅门口,看见宛忱和秦安的身影时,赶忙向前跑了几?步。不怎么健朗的身体,不怎么稳重的行为,鼻下小胡子往两侧滑稽一撇,把那二人的脑袋严实的摁进了怀中。

“哪儿有回母校探望,老师比学生还激动的,行不行啊您?”秦安伸手拍了拍陆明启的后背,笑道。

陆指挥哼了一声,胸腔一震,仍是中气十足的模样:“毕业一年了,嘴皮子一点长进没有,就知道岔人。”

他看着?宛忱,毫不掩饰的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打量半天,皱纹豁然挤出在眼皮上:“回来啦?这一年过得怎么样?”

秦安扬起手?:“哎,陆老师,这就偏心了是不是,我?先主动跟您搭的话,您应该先问问我的情况啊。”

“你的回答都展现在明面儿上了。”陆明启斜睨他一眼:“我?看你那小生活滋润的都能一飞冲天了。”

秦安不可置否的点了点头,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挺好的。”宛忱憔悴的面容在见到陆指挥的那刻总算能看到一点喜色,他不疾不徐的回着?话:“我?没有把琴带过?来,需要向您的学生借用一把。”

“嚯。”陆明启向后一背手?,三人一同朝音乐厅正门走去:“这帮小丫头们可有的疯了。之前我?给他们看了你在柏林爱乐音乐厅的那场演出,真是……了不得,好家伙都等着?要你的签名呢。”

宛忱礼貌的笑着?不言声,认真在听陆明启和秦安的交谈,心下生出一分足以暖心的安慰。

果不其然,宛忱前脚刚踏进休息室,一声惊呼吓得他差点甩门走人,紧接着?就是七嘴八舌的叫喊声,有称呼他为首席的,也有叫他才?子、音乐家、艺术家的,就这么被学弟学妹们夸得天花乱坠,仰慕着?捧上了神坛。

宛忱心无?波澜,倒是秦安,一脸骄傲的揽着他的肩膀,笑了个没心没肺,脑袋里?不停的喷着烟花,洋洋得意的不行。

目光向屋内逡巡,看见角落里坐着?个木着表情,低沉着?脑袋的男孩。他沉默的抠动手中的琴弦,抿着嘴躲在成员们身后,时而扬头张望,偶尔鼓足勇气朝宛忱的方向瞧一眼,然后继续低垂着?眼帘,揉了揉鼻梁,脸上显不出任何神色。

休息室的空间本就不大,此时更是挤满了鼎沸的人声,宛忱轻轻拨开晃动在眼前的身子,走到男孩身边,微笑着?冲他打了个招呼,客气的对他说:“可以借我?用一用你的琴吗?”

男孩愣了几?秒,先是瞅着?身前人的脚尖盯瞧,而后视线缓慢上移,一直落到宛忱的五官,肩膀一凛,点头如捣蒜,立刻把怀里?的琴捧给他,害羞的鼓起红扑扑的腮帮子。

“我?很荣幸。”宛忱双手将琴接过?,真诚的道了声谢谢。

秦安和宛忱双双等在后台,听着音乐附中交响乐团演奏的《华裳》,默契的相视一笑。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秦安抱着胳膊靠着?墙,望着?光亮中央指挥台上的陆明启,感慨道:“比咱们那时候演奏的强多了。”

“其实不然。”宛忱温柔的看着?他:“是你的心智成熟了,眼光不同了,回望过?去总会对那时的自己不满意。相同的乐曲不同的时间去听,去感受,结论自然是不一样的。”

“那时的我?们,那时的你,都是出色且独一无?二的,这点你否认不掉。”

“嘶。”秦安曲指挠了挠侧脸:“大实话讲的这么煽情,怪不习惯的。”

宛忱架好小提琴试了试手?感,不如自己的琴用着顺意,好在腕臂肌肉的记忆力不受影响,手?是稳的,发挥出正常水平没什么问题。

秦安表演完,回到后台捏了下等?待登台的好友的肩。宛忱在裤腿上蹭了蹭沁在掌心的湿汗,本不应该紧张的,但他不可控的想起毕业音乐会谈城在这里?给他的那个定心吻,刚平复好的心绪又被分离的难过硬生生的撩起,竟还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

女主持人表演了一段脱稿秀,赞不绝口的介绍了一大段宛忱的“光辉事迹”,搞得他一个头两个大,边郁闷的叹气边往舞台上沉稳的迈步。站定后,右手置于左肩,微微欠身,如同每一次演出的开场,虔诚的向台下来宾们致以最高敬意。

长松一口气,宛忱定心凝神,举起拿弓的手?,轻触琴弦。头顶灯光拢做一束,照着他那双温雅深邃的眼眸,周遭随之安静下来,耳边仅剩舒实平稳的呼吸。

他缓慢抬起头,就连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习惯性看向视野尽头的那片阴影,心跳不可遏制的连撞一拍,顿时睁大了眼睛。

三号大门里侧,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仅仅瞬间迟疑,宛忱的后背遍满了冷汗,手?臂开始脱力的抖动,小腿阵阵发软。虽然知道那不可能是谈城,可还是任由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刺激,深深直扎进本就濒临崩溃的内心。

《Galaxy》是写给谈城的,是宛忱想要告诉他的,专属于“艺术家”的浪漫。

所有人都听到了,独独少了他这个最该在场的主人公。

你是满星的银河,无?边的绚烂,写进我?梦中的诗歌。

你是光焰和烟火,引我?甘当飞蛾。

你是盛大的世界,狭小的果壳,是我的归路与执着。

你是落在心弦的福音,描摹我余生的轮廓。

聆听人耳中,这是一首太柔太美的情曲小调,音符间满溢的爱意,是一段堂而皇之的告白,也是一段款款深情的诉说。

宛忱咬住嘴唇,头一次,额间密布的不是热汗,左手五指发冷的僵颤,就快要压不住跳动的琴弦,快要在这充斥着热闹掌声和密集呐喊声中的舞台发慌失控。

《Galaxy》的原意为,站在光里?朝向你。

而此刻,它只剩下一种意愿——想你回到我身边。

灯光弱下去的时候,宛忱脸上缀满了虚汗,他短暂的借助周身黑暗隐藏通红的双眼,虚浮着一颗空荡荡的心,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走回了后台。

“简直了!”秦安右拳握紧,在空中敲了一记:“太好听了!”

小提琴在宛忱的掌间不断下滑,他将它推进秦安怀中,一手?扶着满是脏迹的白墙,一手?捂住嘴,浑身止不住的发抖。衣侧摩挲在褪了色的墙面,蹭了一肩头的灰。

“宛忱,你怎么了?”秦安见状,立刻抱琴跟上?,拽扯着他的衣袖:“怎么了?生病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宛忱别过脸,摇了摇头。

“告诉我?,别让我?担心啊。”秦安持续拉拽着他的胳膊。

忽地,宛忱死死抓住秦安的手?,用力攥紧,像是终于寻到一株救命稻草般。他抬起发红的眼睛,无?助的抽泣,声线虚颤的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帮帮我?……”

秦安的心不由得一沉。

宛忱声如蚊蝇道:“帮我找一个人……”

尽管声音小到需要秦安极力去听,但他仍然听清楚了宛忱的恳求:“不怕,别慌,你告诉我?你要找谁?我?一定帮你。”

下意识就要脱口而出谈城的名字,宛忱顿了顿,拧着眉,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蓦然冷了下来。

如果谈城真的有意要离开自己,是不会留下任何让他惦念留恋的东西。那本摊放在桌上?的高考书,那根未合上?的笔,无?疑是在向宛忱展现出一个事实——

他离开的太匆忙了,以至于根本来不及收走这些东西。

不是谈城铁了心要与他分手?,故意让宛忱找不到,而是他被困在了某个地方,不得不迅速草率的结束掉这段感情。

宛忱闭上眼睛,稳住呼吸,赌注似的加重了语气:“帮我找一个叫林裴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