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初识

沈念远第一次认识顾筵歌是在学校的讲座上。

大学的讲座多半是强制凑人数,为了场面好看,设置各种签到、学分,把学生从寝室拎到礼堂里,换个地方玩儿手机,知识学没学到不一定,长时间低着头颈椎被压迫血液回流,脖子疼是一定的。

沈念远是这一场的主持,他在台上已经站了半个多小时了。几个领导、嘉宾轮番发言,他负责充当好看的背景板,全程保持着友善不失热情的资本主义微笑。

H大的特色活动之一就是定期邀请优秀毕业生代表回母校举行座谈会,毕竟商政就是个圈,在以商科为王牌专业的H大,能在学校混个眼熟,毕业以后进了各种大小事务所,十个有七个都是校友。

可是这关我Diao事?

沈念远把这排字在牙根里滚了个遍,他一学德语的还没兴趣知道怎么控制当日耳曼民族的经济命脉,金融在他看来就是长满獠牙的资本家粉饰丑恶嘴脸的工具,摆脱被剥削命运的道路只有一条,就是成为剥削者。本质就是恶龙与勇士的故事。

大多数文科生都对缥缈浪漫的理想主义怀着追寻的心,反观经济理论、元素法则就是沾着刻板气息的嚼蜡。

沈念远不着痕迹地动了动酸站得痛的腿,把自己想象成卢浮宫挂着的蒙娜丽莎,佛罗伦萨的大卫圆雕,如果他也和最后的晚餐一样是幅壁画的话,他现在一定不用考虑待会儿要换哪只脚着力比较轻松。

台下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沈念远调整了一下状态,手里的提词本上写着下一位——08届荣誉校友顾筵歌。

“筵歌”沈念远在心里把这两个字过了一遍。

名字不错。

如果这位顾学长能少说点,赶紧放他去吃饭就更不错了!

沈念远往台下扫了一眼,嘉宾席都是老领导,清一色的中年生发危机,台侧靠近阶梯的地方站了个年轻男人,穿着笔挺的黑西装,看背影身材不错,肩宽,腰窄,腿很长,头顶毛发旺盛。

沈念远被自己逐渐跑偏的注意点逗乐了,上一位的发言结束,他拿着话筒几步走到台中央,少年人特有的嗓音在礼堂响起,清亮而端正。介绍完压轴嘉宾,沈念远往台侧走,对面的人穿一双黑色皮鞋,踩着稳健的步伐靠近,鞋跟落在柚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气息让人莫名的心悸。

沈念远抬头,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

男人皮肤很白,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边的圆框眼镜,剑眉星目,唇色很红,下巴轮廓偏方,但下巴尖处又尖尖的,很有男性成熟魅力的长相带着几分文雅清秀,周身的气质温润平和。

取向狙击。

沈念远心头顿时冒出这四个大字。

顾筵歌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纽扣从第二颗往下扣起,露出一小片白衬衫,领口上打着黑蓝色的领带。西装裤裁剪刚合适,堪堪盖住鞋口,走动间能让人想象得出衣料下的两条腿有多笔直修长。

擦肩而过的瞬间,顾筵歌礼貌性的向沈念远点了点头,嘴角扬起弧度合适的微笑,镜片也遮不住润色的一双含情眼瞳色很深,连带着眼角好像也多了点笑意。

沈念远颔首回礼,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定力才把试图疯狂上扬的嘴角压下去。

顾筵歌站定的一瞬间,台下响起一小片骚动,许多人抬起头看他,甚至直接举起手机拍照,有几个闪光灯忘记关的,一瞬间摄像头放射的光和礼堂顶挂着的白炽灯映成一片亮白,闪的人有些睁不开眼。

顾筵歌神色不变,还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但轻抿着的嘴唇显示出他在这样纷繁热闹的环境里并不那么习惯,但气场一样游刃有余。顾筵歌一手轻支着讲台,一手调好了电麦的高度,缓缓开口道:“很感谢同学们的热情,但我希望后面的内容能更吸引大家。”

他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一声突兀的快门声,观众席顿时发出一阵哄笑,还有人趁热喊了句“学长好帅!”瞬时带起一大片起哄式的夸赞。

沈念远看着顾筵歌有些为难的用拇指按了按桌角,小动作不易察觉,面上还保持着温和的笑意。

这种时候如果需要的话,主持人可以帮嘉宾控场,但沈念远没动,他想看看顾筵歌要怎么圆过去,这种场合如果能随便说几句简单的玩笑带过去,对听众接受他后面要讲的内容更有帮助。

况且对这位他在一分钟之前认定为“新一届心选”的男人,沈念远也有私心,美丽的皮囊配上有趣的灵魂是人格魅力的加分项。

顾筵歌等到台下重新恢复安静了才开口:“不用拍我,拍我干什么,大家拍屏幕就行。”

沈念远在心里哭笑不得地吐槽,刚给顾筵歌建设起的儒雅高知形象瞬间遇到了老干部发言的反差,莫名戳中了沈念远的萌点,他脑子里自动播放了一段“看书干什么,看我”“看我干什么,看黑板”“看黑板干什么,看书”循环几次。

沈念远自己傻乐了一会儿,面上还要绷着笑十分难受。

至于后面顾筵歌在讲座上说了些什么他一概没记住,沈念远从小什么都好,没少被小天才、小神童的夸过,跳着级刚满16就免试进了H大,偏偏对数学过敏,简称数癌最晚期。

秦枫之前问:“癌症不是只到晚期吗?最晚期是什么?”

罗子烨晃了晃脑袋:“就是比晚期还要晚。”说完和沈念远击了个掌。

贸易收支离他太远,他只记得顾筵歌声音很好听,和周身的气质一样,说起话来有种清泉石上流的味道。

活动结束之后,沈念远还留在现场,等着瞎猫碰死耗子,守株待兔能待到和顾筵歌有什么交流。

沈念远拎着道具组的箱子,把嘉宾席上的名牌收了又放,放了又收,余光里始终瞥着那抹挺拔的身影——顾筵歌还在被院里的领导拉着谈话。

“沈哥,你好了没有,我们这边都快收完了。”办公室的负责人来催。

“啊,”沈念远急忙回神,快速把名牌都揽进箱子里,“马上就完了。”

办公室的学生主任也是个omega,叫江缘,个头不高的小男生,两只手上抬着一大摞礼仪队的牌子把半张脸都挡住了。

江缘走到沈念远旁边:“活动一结束那群靠不住的都跑了,还要麻烦你帮我们搬东西。”

“小事,”沈念远摆了摆手,轻松的把地上的大箱子拎起来,“走吧。”

两个人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念远回头看了一眼,没想到顾筵歌恰好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汇,顾筵歌笑了笑,沈念远连忙转过脸,掩饰般的低下了头,眼角却弯弯的。像平静的湖面上丢下了一颗小石子,只要一瞬就能荡起层粼粼漂远的水波。

怎么会有人笑起来那么温润,不笑的时候又那么强大沉静,像一幅墨写的山水画。

顾筵歌上台看到沈念远时,心里就升腾起一股熟悉的感觉,却又不记得在哪儿会和这样的学生有过接触,只当是自己多年后重新回到校园,心有所感产生了错觉。

沈念远一边走,边努力回想着刚那一场的细节,确定自己刚在台上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基本业务能力也还是过关的,偷偷打了个呵欠有没有被那个人看到?

江缘:“……你要参加吗?”

沈念远还沉浸在回忆里,胳膊突然被身边的人撞了撞。

“沈哥。”江缘从道具泡沫板背后露出半张脸看着他。

“抱歉,我刚想别的事儿呢,”沈念远朝他笑了笑,“参加什么?”

江缘答道:“顾学长他们组织的研学小组啊,你刚在台上没听到吗?”

沈念远哪敢说自己刚在台上只顾着对着顾筵歌一顿东拉西想了,随便找了个借口:“站的太累了没太注意听,他们是什么小组啊,经济形势研究?”

“学校组织的经管俱乐部,邀请顾学长来做讲师,他本科的时候我们学校经管院还没合并,顾学长本科念的管理专业,跨考了经济类的研究生,毕业之后还出国实习过一段时间呢,”江缘说着,眼里有些羡艳,又叹了口气道,“不过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了,专业不对口啊,但顾学长未免也太帅了吧,就是年纪大了点,不知道有没有omega伴侣。”

沈念远心里为顾筵歌平反,男人三十一枝花,这种而立的成熟男人在路上都是行走的荷尔蒙。

面上只是接着问:“那他后面还会来学校讲课吗,俱乐部只要报了名就能参加吧。”

学校的办公室部门主要负责的就是外联和学习就业指导,江缘在这些方面拿到的信息都会比他们快的多。

“按道理是这样,但肯定有名额限制,专业优先啊。他在外联部留了电话,说我们还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找他,我回去还要再写份策划书出来,真是累死了。”江缘抱怨道。

电话……沈念远眼睛亮了亮,心下了然。

“沈哥帮我拿一下钥匙开个门,在右边口袋里。”两个人说着走到了材料室,江缘两只手都被占着,身体朝沈念远那边转了转。

沈念远开门放下东西,转身朝江缘说道:“你们办公室有水吗,半天下来我要渴死了。”

江缘弯着腰检查道具的数量,闻言抬起了头:“有,杯子在办公桌的抽屉里,一次性的,你自己接就行。”

沈念远应下,走到办公桌旁,桌子上整齐的摆放着最近学校的几个活动需要的资料,最上面一摞就是这次研学小组的策划案。

沈念远拉开抽屉,一边拿着纸杯,一边努力朝文件上瞟着,搜索顾筵歌的信息,不时心虚的往江缘那边看两眼。

找到了——“联系人:顾筵歌”后面写着一串手机号码。

沈念远转头去接水,在心里飞速把这串数字背了下来,正巧那边江缘整理完了东西,两个人一起出了办公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