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王府的王福亲自送邀请函跟骨里红到郗府的事儿是大张旗鼓办的,没多久就传得满府皆知。
郗薇是乘带着大长公主府徽记的大马车出门的,一路招摇往临江王府而去,沿路车马行人见了大长公主府的徽记无不退行礼让。
郗素问跟郗素锦坐的马车也不例外。
眼见着郗薇的马车扬长而去,郗素锦“砰”的搁下车窗,没好气道:“当谁不知道她是去王府似的,临江王谦谦君子素不喜铺奢,就她这样子,倒比人主人家还招摇。”
若是往常,郗素问定会说些看似温柔宽慰实则添火的话,但今日她却并没有,她还沉浸在方才马车过道众人回避的情景中。
从前她就知道,尽管大家都是郗氏的女儿,但郗薇是不一样的,她有一半的皇族血脉。
不过因得家中有郗老夫人坐镇,郗太傅也尊敬兄长,大家在府中受到的待遇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差别。
可是一旦出了府,尊卑有别,不说宫里,就连在大街上,只要郗薇坐的是大长公主府的马车,她们的马车就得无条件给她让路。
这就是权势地位带来的好处。
算算日子很快就要到上元节了,离太学开馆也就不远了,想起那抹龙章凤姿的身影,相信很快就又可以见到他了,还有就是郗大夫人说他快选秀了,她的画像已经送去了宫里,郗素问的脸不自觉泛起了微红。
郗素锦那厢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看郗素问没有半点反应,她也自觉没有趣味,只发着脾气叫车夫赶紧些。
总不能比郗薇晚上太多,不然指不定临江王又被她给缠上了。
临江王府在西大街最后,紧赶慢赶总算到了,可惜大街不知何故被堵了上,前面停了不少马车,郗素问姐妹不得已只能步行往前,走到王府门口的时候,这里已经围了不少贵女,其中于灵犀也在。
“到底什么事儿呀这儿堵这么多人?”
“这门口大片大片的碎瓷片跟残花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刚来吗,我跟你说方才衡阳翁主的小厮直接在这门口砸了一排花瓶,这会儿王府的下人正进去找人呢。”
“啊?不会吧,衡阳翁主干嘛在临江王府砸花瓶?她不是一直喜欢临江王吗?”
“哎呀,那谁知道,说不得是爱而不得发泄呢。”
“也有可能是碎瓶明志,要一刀两断呢,嗐,只是这么多精美的瓷器得花多少银子啊。”
“奢靡!浪费!”这倒像是郗薇能干出来的事儿,不少清贵人家的贵女一口银牙咬碎。
“哎,我怎么听说好像是因为临江王送了郗家五娘一支桃花钗......”
“啊,有八卦,快说说快说说。”
......
众人正讨论得起劲,没多久,王府的大门里出来两路家仆,而当先两人不是临江王跟江太妃又是谁,下人们收拾碎片的收拾碎片,指引马车的指引马车,管家王福陪着江太妃赶紧将各路夫人小姐往府里请。
眼见着门口碎片残花满地,李亘下意识去找郗薇的马车,可惜那高大奢华的马车早就扬长而去了。
郗素锦走在最后,看李亘失魂落魄的立在道上,她不顾郗素问的反对径直上前,“亘哥哥,四姐姐她素来就这样子,蛮横又不讲道理,发起脾气来谁都不认,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李亘此时还在剧情怎么跟前世不一样的震惊中,闻言回头,见是郗素锦,头上还带着那支桃花钗,他心中一时滋味难明。
不过他向来擅长维持谦谦君子的模样,此事也不宜闹大,于是只微笑着点了点头装作若无其事,便跟郗家姐妹一起进了去。
郗薇亲眼看着人在王府门前砸了那些个花瓶,心情甚好,也没着急回郗府,而是转头带着丝萝碧绦去逛坊市。
大街上人流如织,碧绦是个靠不住的,手里糖人儿傩面,肩上扛着手里拿着,一点没闲着,丝萝担心有行人会冲撞到自家小姐,总是不自觉走在郗薇边上护着。
街上排挡鳞次栉比,小贩们叫卖声吆喝声不绝,惹得小童不顾爹娘打骂围着不肯走,郗薇笑眯眯地让丝萝买了一大捧糖葫芦分给小童们,孩子父母忙不迭地道谢,然后拉着心满意足的小童们回家。
这样的烟火热腾气是高门大院所没有的。
郗薇忍不住想着,若是她亲娘没有早早的病死,若是继父不沉迷于赌博斗鸡,她也不会把李亘当成救命稻草,义无反顾就跟他来了上京。
她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许是今日出了口恶气,她突然想起除夕那天害郗礼生病之事,听说他这两日好些了,想着过两日太学便要开馆,她决定去书坊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他的礼物表示一下歉意。
燕子街往前拐角就是树仁坊,这一片都是开茶楼书肆的,郗薇带着丝萝碧绦一路往里,忽然在一座书坊面前顿住了脚步。
“啧啧,小姐,这七录斋的生意什么时候又这么好了?”碧绦十分惊奇。
树仁坊有许多书肆,其中最出名的非七录斋跟翰墨阁莫数,这两个书坊笔墨纸砚种类齐全,而且做了各个等次,吸引了不少客人,其中包括不少达官显贵。
不过这是从前了,自打去年七录斋出过一档子事儿,生意就一落千丈了,而这件事还跟郗薇有关。
妙玉擅丹青,去年她生辰的时候,郗薇本是来七录斋想为她挑些礼物,掌柜的正为她介绍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哭着找爹爹,谁知道被一男子推搡着出了门。
郗薇让碧绦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那男子是个屡试不中的举子,整日在书坊看书备考,家里娘子浆洗衣裳供了他多年,身体一天比一天差,他家小女孩隔三差五来书坊请爹爹回去看她娘亲。
开始的时候男子还会收拾好书本回去,结果发现妻子的病没想象中严重,他觉得耽搁了他看书于是就非常生气,后来几次下来动作就慢了,再后来女儿再来叫他压根就不回去了。
甚至这次他直接将女儿推搡了出去。
因得继父读书好赌,当初家里也是靠重病的母亲浆洗衣裳才能维持家用,寒冬腊月手上满是冻疮,看那小女孩哭得肝肠寸断,说她母亲只剩最后一口气了,郗薇心中憋了满腔愤怒。
当时掌柜的正在给她调各色颜料,看那人仍旧执迷不悟坐在墙边桌旁看书,郗薇随手抄起颜料盘就砸了过去。
被个女人打那书生气不过,指责她多管闲事,郗薇懒得理他,看小女孩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带着小女孩回家了,可是回去才发现那女子已经咽了气。
男子回家后悔不当初,可是人死不能复生,他心中有愧害怕别人的指指点点直接跑了。
那小女孩就是小禾苗,她失去双亲成了个孤儿,郗薇就将她带到了蓝宅跟蓝老□□孙作伴。
大越人是有些迷信的,这间接死了人,七录斋因此生意越来越差,客源被几家新开的书坊给分走了。
经历过整件事的碧绦就觉得很奇怪,看它生意又好了起来,就忍不住问出了声。
郗薇也觉得很是奇怪,当初她书坊泼墨,后来没少被人指指点点,不过当时的她并不觉得自个儿有什么错。
如今想想,那掌柜的虽说未曾尽到劝说之责,但这七录斋也算是受了池鱼之灾,理应得到补偿,她提脚就往里迈。
书坊里虽然人不少,但是却是偏安静的,选文墨的,看书的......不一而足。
书童的声音就有些突兀,“一楼是文墨铺子,二楼书舍雅间,这位姑娘想挑些什么,还请自便。”
郗薇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被进门正对的墙面吸引了。
如果她没记错,当初就是这面墙被她泼了好些调好的石粉颜料,看着有些凌乱脏污,可是如今那面墙,上面是一幅色彩斑斓的春日踏青图。
这图跟时下流行的工笔画还不一样,大片大片色彩交叠,颇为写意,仔细一看,分明就是在她泼的那些颜料上添了寥寥数笔而已,但是意境竟然就这么出来了。
“小童,你们墙上这......”
郗薇话未说完,小童就笑了起来,“姑娘,这画已经好多人问了,少东家说这不是他一人完成,可不敢卖的。”
“少东家?你们换人了?”郗薇回头,“徐掌柜呢?他在吗?我有事找他。”想到来意,她又多问了一句。
眼前女子明眸皓齿,衣饰不凡,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小童正色道:“姑娘找徐掌柜何事?他年纪大了已经回陈郡老家了,现在这里是咱们少东家做主。”
丝萝看自家主子神色,上前一步道:“那就烦请把你们少东家叫来吧,我们小姐确有要事。”
小童看了眼堂中,随即笑眯眯道:“既是如此,还请姑娘移步,某这就去请人。”
郗薇顺着他的目光扫了眼大堂,视线在那画上停了片刻,随即跟着小童往二楼雅间而去。
“这七录斋看着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这一间间的书舍做得这么雅致。”碧绦一边给郗薇斟茶一边感叹道。
丝萝是第一次进雅间,忙着将竹帘打开,所以也没接话。
竹帘打开之后,光线进了来,这书舍不大,只是供人临时看书之用,但是确实装潢得很是雅致。
暗青色竹帘与白墙相得益彰,赭红书案上是一整套的剪纸纹黑釉瓷盏,而书案正对的前方,挂着几幅竖版字画。
郗薇向来不爱舞文弄墨,鉴赏不来什么,但觉得这字徘徊俯仰间有如铁画银钩,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她的目光很自然就落在了那方小小的红色印章上面。
——七录谢子游。
郗薇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她情不自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感叹道:“嗯,书舍确实雅致,冬片自带雪味,看来这七录斋倒是真的破费了。”
“这茶能入美人檀口,怎能算破费?”只听一声轻笑,男子侧帽青衫,手执画卷站于廊前,整个书舍的光似乎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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