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褚家门房递过名帖回来已是傍晚,马车在金乌大街上晃晃悠悠走着。
过往几辆奢荣的座驾,佩瑶叮当作响,盛安京中真是看哪哪儿皆繁华。
沈嬷颇为纳闷,似如触手可得的金山银山丢掉了。
前夜小姐在船舱一个瞌睡醒后,主意就倏然变大。从前许多事儿细心怯藏的,这两天却不再过问沈嬷,脱口而出的总叫人出其不意。
左右无人,沈嬷便劝说起来:“谢府簪缨显贵,用度颇丰,鸽姐儿你也看到了。那谢三公子卓尔隽雅,从容矜贵,对你亦多有礼让,鸽姐儿何故提起退婚,委实不划算。”
魏妆是铁了心与谢敬彦互不招惹。
寻思也须劝劝沈嬷了,回道:“沈嬷嬷从小看着我长大,须知我不是个冲动的。你历练多矣,应比我更精于世故,又怎会听不出罗老夫人口中的一些暗示?她并没打算让谢三郎真的娶我!”
她编了说辞:“就如芸姐姐所言,谢府若有心这门亲事,早几年也该同魏家知会,而非漫无目的让我们等。我私下听说,这次邀我们入京,除了贺寿,还为了躲避怡淳公主选驸马,不过叫我来挡挡箭罢。你若不信,过些时就能知晓。既非真心待我,便强求娶了也过不幸福。”
沈嬷望着小姐澄闪闪的眼睛,秀致的眉线,浓密睫羽,那晶莹剔透的光晕里,有着一丝与少女不相符的幽深思考。
莫名地竟叫人心生怜恸。
沈嬷多年在魏家,为了防继室,每天心眼子提得谨慎。关于罗老夫人话中有意无意的“提点”,她怎会没感觉。只她认为这是门第悬殊之理所应当罢,没想到小姐看得这般通透。
妇人只得含蓄道:“我见那三公子,当是个可托付的人才。感情总是可以培养的,只要他能待你好,老夫人是老夫人,你与三公子才属夫妻。鸽姐儿还应再想想。”
魏妆含唇一笑。
谢敬彦的确值得托付,便看那陶沁婉,都已娶了正妻亦要将白月光接回,甚至住进老夫人上院,与自己的宝贝儿子共居一处。他的“可托付”,向来与魏妆无关。
在她前世吐血倒地的那刻,对谢三郎的所有念绪便绝透了。
她其实心里已有打算。
母亲庄氏有些小田产,前世魏妆留了丫鬟绮橘在筠州府打理,每年不多不少也能入一笔账。这次她决定卖掉,再把绮橘接到京都来,也省得再出现被身边人陷害之事。
只当年庄氏生怕她还尚幼,这笔田产被魏父提前动用,所以将地契托给了娘家的兄长。只待魏妆婚后或年满十八,才能把账目与地契交还给她。
魏妆得想个办法,怎样哄庄家舅父将地契提前归还。再利用这笔钱盘一处花坊,既能有个落脚点,还能做她自己喜欢的事,而不必寄人篱下。
她就说道:“老夫人用‘三哥’之称,态度已然十分明了。同在一府上生活,何止夫妻两个人的事。母亲那般谨慎托付,也是希冀我能幸福,然而幸福不单只为荣华,空有荣华却无真情,过得亦如履薄冰。我前夜那场梦中醒来,便看得淡了。京中比比皆世家,沈嬷嬷不用担心,待我张罗好了,总能够过上好日子。”
她嗓音柔婉动听,却带着一味不容置疑,竟让沈嬷也驳不出话儿来。
回到谢府,绿椒打前脚刚从二夫人祁氏的院里出来。
绿椒已经从谢莹身边婢女那打听到,魏小姐竟提出要退婚了!
二夫人派她过来伺候,是为了观察和汇报的,还说要把她塞给三公子收妾。若魏小姐对三公子无感,自己在倾烟苑还有什么指望呐。
自从没脸没羞的跑腿子赵顺,给绿椒塞过一本春-宫小画书。她每天睁眼闭眼盼的就是能尝试,哪怕得三公子一刻宠幸也足了。
眼瞧着沈嬷手搭袖摆、愁绪藏怀的模样,绿椒眼咕噜一转,便意有所指地说:“二夫人可喜欢魏小姐了,适才送了几盒糕点叫我拿过来。咱们小姐可真有福气,还有什么比婆婆看对眼媳妇更重要呀。”
可不,老夫人只是老夫人,祁氏才是谢三公子的亲生娘!
听得沈嬷又挂起心来,暗想小姐总归岁小,不知道把握良机。自己做为年长的可得仔细拿捏住了。且看此院,离着谢公子的静室甚近,总能有机会相处。
当下便露出笑颜来,着实感谢过了二夫人。
隔日清早,魏妆就收到了褚府的回帖。
褚老夫人喜出望外,特让管家亲自前来送帖。管家拿到谢府门外,看到贾衡刚好在,就拜托给了贾衡,贾衡又不太乐意地接过,脸臭臭地送来倾烟苑。
自己本只伺候公子一位爷就够了,这魏家姑娘一到,还得伺候两个。
关键魏姑娘委实不知深浅,竟主动退亲三公子,传出去要公子颜面何在?
只怪公子重于礼义,对美妖狐儿太过包容!
魏妆才不管谢敬彦啥颜啥面呢,只叹贾侍卫使唤起来挺自在。做事麻利,话还少,长得人高马大十分养眼。
她故意送了一盒筠州府买的芝麻糖,哄说自己亲手做的,因为知道这侍卫喜欢吃甜点。眼看贾衡想拒绝又忍不住地兜走,大清早的心情甚惬意。——他受了人情总要还的。
伺弄完两盆花后,魏妆悠然化了一副白蜜红唇妆,精致盈透又不失自然美感。
帖子是褚家老夫人亲自回的,听说魏家长女来京都,很是个喜悦。让姑娘休息一日,明日便紧着去府上见见。
上午魏妆闲逸,午后便同三小姐谢莹去了悦悠堂。临行前她带上养花的专用小藤箱,大约有男子的两个手掌大,里面放着小件的工具与几包土壤养料。
悦悠堂位于永昌坊,在盛安京的东城,离着谢府的长兴坊不算很远,半个时辰就到了。
时下多有官贵人家将花卉寄养在专门的花坊里,让信任得过的园艺师照应。
这悦悠堂地方不算大,一进的院子,大门进去的中间一道垂花廊上,左右贴着墙的全是花架子,这些花多是用来出售的。
进到里院,则为精心伺栽与各家寄养的花卉盆栽,还有正中两间供主人住寝的厢房。
但闻堂内百花溢香,青翠的绿叶与五彩斑斓的花瓣相映,很是幅生机盎然景致。
一个青裳花农模样的大叔上前来迎接,认出是谢府的三小姐,忙谦恭施了礼。
但见花农大叔约四十五上下年纪,八字胡,清瘦朴净的脸庞,竟叫魏妆看得眼熟。蓦地想起来,他像是前世轩怡居士那座园子里的严管家。
她才这样思索,便已听谢莹在旁边介绍道:“这是严管家,妆妹妹叫他严伯就好。悦悠堂新近换了个新主子,原来的老主人故去,由他徒弟接手了。今日他恰好不在,长得可周俊,择日定领你瞧瞧!”
说着抿嘴嘿然浅笑。
果然是同一个人……
魏妆没到过悦悠堂,她只知道萃薇园,但那也在几年之后了。萃薇园的主人是轩怡居士,因轩怡居士时常游历在外,且爱花如命,园子更是三两年才难得开放一次,魏妆便从未见过本人。但她喜欢花,逢开园子定前去观赏,故而对严管家比较面熟。
却不知,这时候的悦悠堂主是否为后来的轩怡居士呢。
她跟着谢莹走入里院的左边廊下,谢莹的香玉牡丹便放置在一樽专门定制的檀木花架上。
但见雕饰繁复的紫砂泥花盆,好不奢美。眼下三月底,牡丹花大约四五月开放,里头所种的植株却萎蔫弱态,绿叶上更敷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斑粉状,一眼看去就是着病害了。
谢莹望见花叶上的白膜斑比前几天更甚,连忙快步赶上前,沮丧地怨怪道:“必是那日卖花的贩子诳我,说这是洛阳新培育的品种。你看,分明去年冬月买回来时还是好的,养着养着就成这样了,如何拿去见人呀!”
悦悠堂地方小,平日乌堂主亦频频不在,只有严管家和两个小学徒。
可严管家自己也算技术精湛的老花农了,寻常堂主不在,都由他一人照应得好好的。哪儿想,这盆花死活叫人想不出是何处出了岔子。
严管家便叹气道:“堂主查过根茎,按说花乃是真的。但这原种子大约有问题,故而生长中容易羸弱。奇怪的是,堂主已更换土壤,亦用蓝水将根部消过毒,施了药粉与养料,按说应该痊愈了,却莫名反复起斑,收效甚微。他还在琢磨新法子,只近二日出城忙活去了,尚待归京。”
谢莹听罢,急得都要跳起来了,拭起袖子嘤呜道:“呜呜,那可怎么办,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斗妍会了!年年斗妍会都没拿过头筹,我多想在自己成亲前赢一次呢!”
斗妍会是由中宫皇后举办的,参赛者皆为京中各家未婚的贵女千金。男子亦可观赏。女子在赛后,可将花卉赠与心仪的男子,意即表达韶华似锦,郎情妾意,好花常开。
……斗妍会,也就是饴淳公主选驸马之际了。
魏妆掖唇角,心底掠过一丝想法。她按捺下去,凑近花盆,弯下膝察看。
这款香玉牡丹她也是头一次见,确是新培育出的品种。据说开出的花呈荷花型,又似玉冠,初开略浅浅粉色,盛开后则洁白如玉,香气尤袭人。但因为一次斗妍会上出了丑,惹得后宫娘娘不喜,便被禁栽了。
她还未得机会观赏过呢,没想到第一次见到,竟这般萧条。
莫非被禁的原因,或就与谢莹的这一盆有关。
对于一种花的诞生价值而言,确为可惜了。她看看能不能救回它。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了。看到亲们关于文案的评论啦,讲真的,目前的几次文案改得并不满意|????ω??` )
好想写出戳中心巴的文案啊,我再改,努力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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