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冠山司卫训练营地,例行的队列操练刚刚结束,蔡飞跟梁庆几个正副目长聚在一起谈论,本是讨论哨里那些让人头疼的落后分子,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圣武传》上。
范晋写的这本小册子已经发了下来,副目长以上人手一册,不仅自己要看,还要向手下的士兵宣讲。
“岳武穆当兵的时候还经常顶撞上官呢,不听话并不等于就是好兵嘛。”
“那得看是为什么不听话吧?岳武穆是一心报国,见识非凡,你说那些以前只会在武馆摆把式的家伙,能这么比?”
“戚大帅就看不起城里人当兵,他们就是那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
听着部下纷杂的议论,蔡飞摇头。
“我觉得吧,还是多想想自己有没有以身作则,再看看自己有没有赏罚分明,都做到了,就看自己是不是恩威手段用得有问题,总之自己没问题,那兵再是不行,才是他自己的问题。”
部下们嘿嘿笑了,都奉承起来,“还是飞仔有学问……”
梁庆更是一巴掌拍在蔡飞肩膀上:“飞仔加油啊,怎么也得抢在别人面前,第一个当佛山翼的正哨长。”
蔡飞矜持地一笑,佛山兵的表现很烂,拖累了上面对佛山人的印象,到现在佛山翼里都没人干到正哨长,他这副哨长已经是拔尖的了。
正要假意训斥部下,却见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在眼角飘起,想挥手招呼,手举到一半就停了下来,那身影跟另外一个人走得那么近,那是他从未得到过的距离。
“红姑来了……”
“张指挥也来了,难不成是有什么行动?”
其他部下没怎么留意,梁庆却注意到了,他低低叹了一声,对蔡飞道:“如果红姑是中意他……就别起什么心思了。”
蔡飞心中浮起微微苦涩,这话他不得不信,柏红姑身边那人,就是青田司卫北营指挥张汉晋,佛山翼从中营调到北营来重训,张汉晋是他上司孟松江的上司,差着好几级呢。
虽说这青田司卫的等级不像朝廷军爷的品级那般耀眼,尊卑阶级更不如朝廷军爷那般森严,可张汉晋那个级别的人物,跟他们的总司李肆李天王关系非同一般,他要跟张汉晋争媳妇,那简直就是没可能。
心里暗自有了埋怨,柏红姑虽然连什么亲密话都没跟他说过,可平日见了他的那般作态,怎么也该是对自己有些情意吧,如今看她跟张汉晋说话的一脸兴奋劲,蔡飞心中的酸意一股股往上冒。
“佛山翼——集合!”
传令兵的呼喊带着唢呐声响起,片刻时间,三百四十人就集合完毕,张汉晋看着排列整齐,昂首挺胸的官兵们,满意地点点头。
“天刑社,出列!”
随着他的一声沉喝,十多名官兵跨步站了出来。
“总司要去清远,点名要佛山兵也随行护卫,你们向红姑报道。”
张汉晋是来挑兵的,其他人看着这十多个人,满眼都是羡慕。能护卫李肆出行,那就是莫大的信任,虽然还说不上什么荣耀,可能得李天王的信任,怎么也是一桩美事,即便是蔡飞,心中都闪过一丝失落。
至于为什么要专门挑天刑社的人,蔡飞和其他人都明白,天刑社就像是李天王手下的天兵,那是懂得了天道的。可除了这十多个人,其他人都对什么天道懵懵懂懂,天刑社的东西他们也听过,也想过,要谈出什么感受,之后行事要怎么践行这天道,他们就张口结舌,难发一言了。
“你们佛山兵都是城里人,有一桩毛病最不好,就是心里总弯弯绕。我也老实跟你们讲明白,进不了天刑社,你们就没办法向总司交心。就像是上了战场,你可以放心地把左右甚至后背交给兄弟,那是因为你跟兄弟们可以交心。可总司跟大家隔着这么多层,你到底是个什么人,他不知道……”
孟松江向众人摊牌一般,说得非常诛心。
“如果只是图这一份薪饷,还有青田司卫的待遇,总司也并不强求,毕竟大家签了生死契,把命都卖了出来。可如果还想更进一步,总司就要看到你们的心。”
孟松江说到这,蔡飞感受到部下们的目光,硬着头皮插话了。
“翼长,天刑社的什么天道,我们确实搞不清楚,就没其他的办法跟总司交心么?”
有些人只把司卫当一份职业,炉工也好矿工也好,总有丢命的可能,甚至搭棚行每年都要摔死不少人,当兵,至少是当青田公司的兵,危险也没高到哪里去,薪饷和福利还这么惹眼。
可还有人想着上进,不管是在哪个组织里,特别是像蔡飞这样的人,心中总是有一口气憋着,所以他不顾责罚,违纪开口。
“等我说完了,你就去扛木十圈!”
果然,孟松江毫不留情地处罚了他。
“至于你的问题,我正要说到这,总司也清楚,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懂得天道,所以他让范总监创立了一个新会,就叫圣武会!只要谁读懂了圣武传,有自己的体会,能讲明白自己要学圣武传的哪些东西,就能入会。入了圣武会,总司自然就知道了你们的心声。”
孟松江说到这,就交由张汉晋宣布。
“佛山翼圣武会成立!副目长以上,都参加由本翼翼长组织的圣武传讲习!”
佛山兵们顿时欢呼起来,什么天道他们真是理解得费劲,可圣武传讲的内容,从小就隐约听过,都是耳熟能详,怎么也能讲出个子丑寅卯,进这圣武会,该比进天刑社简单。
蔡飞也是兴奋不已,可瞅瞅正向那十多个天刑社的佛山兵作着交代的柏红姑,再看看张汉晋,心头竟是百味杂陈。
宣布了圣武会成立,张汉晋正要跟柏红姑离开,孟松江扯住张汉晋,悄声问道:“总司去清远是有什么大事吗?怎么还想到要招佛山兵护卫?”
张汉晋耸肩,他怎么知道?不过……李肆要将其他翼里可信的人聚合起来,组建亲卫翼这事已经在酝酿中,去清远不过是预先准备而已。
张汉晋是这么理解的,可此事的本原,在李肆心中却是另一番面目。
韩玉阶回来了,却没到青浦,也没到英德来找他,他在清远有一处庄园,就窝在了园子里不愿动弹,似乎有难言之事。和他相交甚密的于颂去了,然后通报说韩玉阶病倒了,建议李肆去看望看望。
李肆的第一反应就是……有古怪,莫非那茹喜说的是真的?
这几乎就是阳谋了,找借口不去,那就是自己心里有鬼,直接把人往外面推,去吧,谁知道有什么阴谋等着?
李肆没怎么犹豫,还是得去,除了要于汉翼从周边调查韩玉阶那庄园的情况,另外的措施就是加强戒备,为此得选拔可信的司卫充为亲兵。
“还不如把连瑶翼整个调过来!”
龙高山是这么考虑的,李肆没办法接受,连瑶虽然可信,却不能让他们独占了亲卫,冷了其他人的心,他自己的安防也是一个“政治”问题。
“不要我去?”
严三娘本也想去,李肆不想让她忧心,并没有跟她细说商人方面的不稳迹象。清远又不是广州城,也该没什么危险,李肆不让她去,她也没有坚持,只是让红姑带着几个女侍卫随行,毕竟安防上不免涉及女子,总不能让龙高山这帮汉子去搜女子的身。
初见雏形的亲卫翼二百多人,就这么护卫着李肆来到清远,进了韩玉阶的庄园。大队戒备宅邸外围,龙高山和柏红姑带着十来名男女亲卫贴身随行,直奔韩玉阶的住所。
韩玉阶真是病了,就卧在床上,面色蜡黄,双目无神,还一脸的潮汗,话都说不出来,身边的侍女不停地给他擦拭。
李肆当然不能带着十多人挤进病房,就龙高山和柏红姑跟了进来,龙高山走在前面,粗粗查探后,点了点头。屋子里除了韩玉阶外,就只有两个侍女。一个在床边伺候,一个在屋子角落里,守着几个药罐,正在熬药。
见了李肆,韩玉阶两眼放光,挣扎着想坐起来,李肆靠近床前,柏红姑赶紧跟上一步,将李肆跟那侍女隔开。
“就这么躺着,我又不是什么官老爷,老于呢?”
李肆一边安抚着韩玉阶,一边随口问道,进了庄园,都是韩玉阶的商号伙计在招呼,却没见于颂出迎。
韩玉阶居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手也哆嗦着,似乎是要给李肆指什么,顺着那颤抖不定的手看过去,却是那侍女。
李肆心中一冷,暗道不好,正要提醒柏红姑,剧变骤生。
柏红姑本就在警惕着这侍女,可她只是客串,并非专业护卫,并没看出什么端倪,一半心思也被韩玉阶的异状吸引住。
等眼角注意到那侍女身影动弹,自己腰间也是一寒时,再要反应,却只觉全身都被一股剧烈的疼痛握住,力气骤然消失。
在这一瞬间,李肆看得目呲欲裂,柏红姑身体发僵,杏眼圆瞪,脸上满是濒死前的凄绝之色,一柄利刃自她后腰直贯而入,从前腰透出。
清叱声里,那侍女拔出利刃,该是没带血槽的尖刀拉出了如瀑血泉,喷了她半身,她却恍若未觉,推开身躯已经瘫软的柏红姑,挥刀扑向李肆。
“反贼!纳命来!”
那侍女的叱喝含着刻骨的恨意。
“好胆!”
正盯着那个煮药侍女的龙高山反应过来,隔着五六步远,来不及奔近,他手臂一扬,寒光激射而来。
这时李肆右手已经拔出了月雷铳,指住那侍女正要开枪,已经扑到他身前的侍女脑袋猛然一偏,头侧牵着一缕血线,整个人侧扑在床,龙高山的小刀正稳稳插在她的脑袋上。
这一口大气还没喘过来,就听角落里响起一声凄厉的呼喊:“姐姐——!”
还有一个!
李肆和龙高山转头看过去,角落里那个正煮药的侍女站了起来,一手提着一个药罐,已是泪眼迷离。
药罐?
哧哧的引火索燃烧声再熟悉不过,李肆和龙高山这一口气再被压回心中,沉得死死的。这侍女手上拿着的确实是两罐药,不过都是火药!隔着不过六七步远,填装了至少一两斤火药的陶罐,炸起来可是非同小可,这间屋子里的人绝难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