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在衡州搞了出石鼓山拜孔,连带着在文坛里造出“石鼓三呸”之事,也算在衡州留下了名字,私心已经满足。在他看来,衡州已不该是战场。
可没想到,胤祯的悼儒大计破灭,延信却还赖在黄沙湾不走,让李肆很着恼。衡州之北,地势狭窄,更北之处就是衡山,不是理想的对决之地。李肆想将战线推进到湘潭。
李肆自然不知道,延信是早就想走了,可陈万策还不死心,想继续执行胤祯的计划。李肆先去拜了孔,丢出华夷之辨重于君臣大义这一论,影响太大,反而让胤祯造出一个更大的机会。只要胤祯能再去石鼓书院拜孔,强调君臣大义为先,稳天下士子之心的同时,更凸显胤祯之名。
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大军不仅不能退,还得把衡州城拿下。延信跟何腾林听到这话,面若死灰地对视一眼,心说这衡州果然是不祥之地。
陈万策的意见已经急书正从荆州赶往长沙的胤祯,延信自然不敢擅自撤兵,但要攻城,他也没那个力量,只好继续杵在黄沙湾,终于惹怒了李肆。
“想打酱油,没门!”
李肆手臂一挥,虎贲军官兵吐出一口长气,终于开战了,再闲下去,身上还不知道要长几斤膘。
三月十八日,虎贲军突击队强渡草桥以西十里外的河段,防守此处的湖南绿营枪炮刚起,就被南岸的虎贲军火炮打垮,丢下几十具尸体仓皇撤退。
突击队占住北岸后,由青田公司基建部转职而来的工兵在此处搭起一座浮桥,虎贲军左营右营外加炮翼共四千人渡河,由西向东,逼向黄沙湾的延信大营。
与此同时,虎贲军前营渡湘江到了东岸,直奔北面合江套而去,在那里架炮封锁住了江面。接着自耒河驶来一支船队,直逼泊在合江套的清军船队。吓得清军船队冒着炮火仓皇北退,再不理会黄沙湾的延信大营。
船队没了,英华军还三面压来,延信跟何腾林惊得魂飞魄散。
这是李肆要全歼这一军的迹象!湘江直至衡山南麓脚下,折了个大弯才又转向北面。大军要北退到湘潭乃至长沙,一是渡湘江,二是走衡山大角岭的十里窄道。不管怎么走,北面三十里处都是个瓶颈,若是被英华军封住湘江,再堵住大角岭,这三四万大军就要全交代在这里了。
即便是陈万策这个读书人都看出了这危急形势,没了船队,大营粮草接济也就断了。英华军两面炮轰,再切断后路,不必强攻营寨,围上半月,自军就要崩溃,不得不点头赞同延信的决断。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三月十九日,从衡州城瞻岳门上北望,清军大营似乎一如往日,毫无变化。旌旗招展,炊烟升腾,可李肆却知道,延信军已经出营向北狂奔,这番景象不过是疑兵之计。若是古时,也许还能骗了敌军,可在军情处的严密监视下,延信大军三四万人北撤,却是怎么也瞒不过李肆。
“追一追也好,小心行事,全军为上。”
李肆这么交代着,王堂合兴奋地拱手领令,然后朝城下大队骑兵挥手。
“游弈军!前进!”
李肆当然想全歼延信这一股人马,可他兵力不足。虎贲军、游弈军,外加他带来的禁卫营,即便算上谢定北旗下的衡州民军,总兵力也不过两万人。而衡州以北,虽有衡山挡着北面,西面却是开阔地,怎么也难围住对方三四万人。延信要想西逃到邵阳一带,还真拦不住。不如让他逃回湘潭乃至长沙,到时再一并解决。
之前三面合围,逼退清军船队的手段,不过都是吓唬延信,不准他再钉在黄沙湾。
不能全歼,不等于就完全放手,刚刚组建的游弈军是骑兵,正好拿这支毫无心气的敌军练练手。
“别管路上的小股兵马!一直向北冲!”
策马踏上工兵在清军营寨壕沟上铺开的木板,王堂合放声高呼。原本他是炮兵出身,一直圈在黄冈山。在宜章之战里小试身手后,就再难蹲在黄冈山上吹风,找了好几次李肆,希望能活动位置,哪怕当个翼长都行。
李肆当然不会将这个堂字辈的佼佼者丢到翼长位置上,见他求战心切,又是个跳脱性子,就把新建的游弈军交给了他。将韶州之战后就一直沉寂在军中的杨堂诚拔了起来,替代王堂合守黄冈山。
游弈军虽是骑兵,却跟清军马队不同,并不注重马上作战,骑马仅仅只是便于快速机动。这并非李肆特意将游弈军定位为“龙骑兵”,而是他治下几省,实在选拔不出精于马战的官兵,只能让游弈军充当龙骑兵。不仅用来快速部署,处置紧急战况,也用来在大规模战阵里遏制清军马队,靠的当然也只能是快速机动到位,然后下马作战。
“哎哟……这死马!撅蹄子别这么大动静!”
王堂合正在马上英姿勃发,身下坐骑却是乱跳一气,差点把他颠下马去。一边安抚着坐骑一边大骂不止,这个仅仅只学了几个月骑术的骑兵将领,依旧对自己三千骁骑破三万敌军充满了自信。
打酱油的延信大军被赶走,所谓的衡州之战,除却石鼓书院的一场人心之战外,再没什么大的战事发生。而随后游弈军的追击,也因为王堂合一路急赶,搞得全军七零八落,仅仅只扫了下延信大军尾巴。打死三四百殿后的湖南绿营,抓了千人而已。另有收获的是,王堂合率四五百骑直逼上万敌军的“勇猛”,倒是为说书人和英华军战史各留了一段素材。
福建漳浦古雷头海域,也有一拨酱油党遭了牵连。
“文斯壮先生,让你的舌人跟对方说清楚,咱们只是来观战的!就跟那边的不列颠人和法兰西人一样!”
海面火光冲天,上百条大青头伸展为一个巨大扇面,朝八艘高桅软帆的盖伦船顺风扑下,眼见有十多条已经冲到不过半海里的地方,荷兰舰队司令科罗尔满脸苍白地朝荷兰东印度公司专员文斯壮高声咆哮道。
“司令官阁下,我早就跟您说过,我们并未拿到清国皇帝正式签认的合约,最好不要跟清军一同行动。现在您一意孤行,带着舰队来了这里,还冲在清国水师前面,叛军怎么也不相信我们是来观战的!”
文斯壮高声驳斥着,心中也是怒火狂涌。都怪这科罗尔,总觉得自己手头有八艘战船,叛军怎么也不是对手。即便没拿到正式合约,被清国那个姓施的水师提督一鼓动,就也跟着来了古雷头,想要占占便宜。
到了这古雷头海面,才发现叛军根本就是以他们荷兰舰队为主要目标,上百条大船全朝他们舰队扑来,隐约像是当年料罗湾海战明军的火船海战术,科罗尔顿时有些慌了。
如果是在宽阔外海,这一手还不怎么惧怕,可现在一面是水浅的海湾,一面是百条战船被南风推动,顺风扑来,还有一面是十多艘同样高桅软帆的快船挡住。
“你不也说叛军根本无足轻重,我们即便从清国皇帝那拿不到好处,也能从总督和提督那得到默认的好处吗!?”
科罗尔也是气得想要吐血,不是文斯壮怂恿,他也没那个心思拿这支舰队冒险,却不想危机一显,文思壮却过河拆桥了。
“哼……洋夷终究是贪利之辈,中了我施某人的引火之计!”
荷兰舰队后方是数十条清国战船,船队中间的提督坐船里,施世骠拈须轻笑,鄙夷着洋人在心计上的幼稚。他对文思壮暗中许诺,即便没有康熙的旨意,只要败了南蛮水师,到时他所管辖的厦门和澎湖,都可以对荷兰人开放通商,同时许荷兰商人在厦门定居。
这个许诺是施世骠真心的,皇上决不会亲自与荷兰人结约,就得靠他们这些臣子出面,到时皇上自可定夺,对他这一约进行量裁,反正……先解决南蛮要紧。
眺望前方战场,施世骠的心绪又沉重起来,南蛮水师这一手,已是直奔他施世骠要害而去。他跟荷兰人暗中结约,也是相当冒险,日后总是一桩罪过,还不知朝中文臣要怎么弹劾他,而康熙又能护他到哪一步。
但他也不得不如此,他的那个好部下,执掌南蛮水师的萧胜,对他施世骠的软肋相当清楚,那就是台湾。
此次萧胜以攻澎湖为名,大肆招募民间水手和船只,其中还有不少是以前广东水师余部,每船给银三百两,战时悬赏另计,引得无数人船汇聚。即便知道这是诱敌之策,施世骠也不得不出击,这就是阳谋,谁让你的要害就摆在明处。
现在看来,萧胜竟然没将他施世骠放在眼里,而是将荷兰人当作首敌,施世骠心中既是欣慰,又是失落,同时也很紧张。
荷兰人要败了,这海面,将再无他施世骠立足之地。
“五点梅花阵加火船战法,他们学得还真像啊。”
看清了前方船队布局,施世骠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就不知道荷兰人能不能再挡住这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