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这二愣子是真准备浑水摸鱼了?”
“怕是《中流》报故作惊人之语吧,还说是从紫禁城里弄出来的消息,天地会和军情司是干什么吃的,还没报纸耳目灵通?”
“官家还埋在后园温柔乡里,这一国他到底管不管了?”
黄埔无涯宫,皇帝半月未去政事堂,汤右曾、范晋和苏文采这三位文武相爷再也坐不住,直接杀到肆草堂抓人。
此时南北大战的风声四起,可英华大军却散在数千里之外。以鹰扬军为核心的二十万大军在缅甸和爪哇,正围攻缅甸沙廉和逼压巴达维亚。听说还在亚齐惹出了岔子,又给贾昊分去了两个新编师处置亚齐。
张汉皖和彭时世涵一路人马共计八万,以羽林、龙骧和铁林三军为核心,正凌迫成都府,争取和平收复,同时为安稳藏地局势,还得分兵监视入藏路线。而在湖南和江西方向,只有虎贲和神武两军,散在西起湖南常德,东至江西建昌的数千里广阔正面,两省配属的卫军也都是新征兵员。一旦雍正要在湖南江西用兵,情况万分危急。
“官家在置政厅正忙,相爷们稍待……”
中廷秘书监的杨适新婚,妻子正是六车,被朱雨悠改了朱柳澈的名字,以示出自她朱家。杨适一脸喜气地通报,惹得三相更是不满。
而当一位丽人从置政厅出来,向三人打了个照面,笑意盈盈地离开后,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更是咯噔一个大跳。
黑彝女王陇芝兰!官家跟她……汤右曾脸都黑了。
把陇芝兰娶进宫,湖南和贵州的土司又该怎么料理,怕会生一些风波吧,范晋很是担忧。
就算只给嫔位,也要如当年纳准噶尔公主宝音那般,在朝堂惹起风波,官家这风流性子,开始见涨啊,苏文采忧虑的是另一回事。
接着李肆叫进,见了三人,主动开口道:“陇芝兰多年心愿得偿,也算是朕的一桩功德,哈哈……”
三人皮笑肉不笑地跟着打哈哈,肚子里却各有嘀咕,完蛋了,官家色心高炽……
李肆决意把上缅甸直接吃下,让英华疆域由孟养直通印度洋,这就涉及到了英华境内土司制的更张,是一桩绝大变革。召陇芝兰来,就是先确定改制的基本方针。
陇芝兰也来带了私事,她对贾昊情意深厚,不愿由李肆直接给贾昊施压,而想自己夺得英雄心,所以她求李肆给她个名目,可以直接绑在贾昊身边。李肆自是乐意相助,陇女王芳心大喜,落在三位相爷眼里,还以为是跟李肆有了一腿。
可陇女王孤身多年,李肆又是皇帝,真要把陇女王娶进宫,郎有情妾有意,该反对的只是无涯宫后园,他们这帮臣子能说什么?
正在纠结,李肆问:“你们是为北面之事而来?”
说到正事,三人转了心思,向李肆力陈局势之严峻。
“报纸不可尽信,《中流》还是朕的产业,朕怎么就不知道他们那么大能,比天地会和军情司还厉害?”
果然,李肆跟三人心意相通,不觉得《中流》上面的消息是真的。
“当然,必要的提防也不可少,沙廉之围已成,朕正让吴崖算计兵力,腾出三五个新编师,在明年年初回防湖南到福建一线。马六甲和爪哇之事,年底就该能有眉目,到明年三月,贾昊手里又能松出三五个新编师,到那时北面防线就该稳固下来。”
听李肆如此安排,汤右曾是松了口气,只要官家没忽略掉雍正的威胁就好。可掌枢密院的苏文采和沟通枢密院与政事堂,主要负责军国事的范晋却还不满足。
简单说,李肆的应对,依旧没把雍正的威胁当作大事来看,一国战略重心依旧在南面和西北。如果雍正只是小打小闹,心意不坚,动作迟缓,动用兵力不多,这般处置足以应付。可如果雍正是铁了心要掀桌子呢?
李肆摇头,决绝地道:“这么说吧,即便雍正兴举国之兵,我们也不能回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皇帝摆出一副怠政的模样,原来他才是真的铁了心地要掀荷兰人跟不列颠人的桌子。
缅甸局势,结合小谢对不列颠政府亚洲战略的分析,以及不列颠东印度公司散商派传来的消息,现在正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相持阶段。
如果不把沙廉拔掉,把不列颠东印度公司彻底打痛,让东印度公司认识到英华能在缅甸乃至孟加拉和印度投放不可抗拒,压倒性的力量,东印度公司就不会放手缅甸,寻求在英华握有主导权的形势下获得殖民利益的解决方案。他们会加大游说不列颠议会的力度,渲染和夸大英华对不列颠亚洲利益的损害,从而推动不列颠出动海陆大军,将战争进一步升级。
此时英华还无力跟不列颠人全面开战,战争能力另计,真要开战,英华多年在欧罗巴经营出来的政治生态,可顶不住不列颠人的压力。葡萄牙、西班牙和法兰西人肯定不会为遥远的英华,而在欧罗巴跟不列颠开战。
因此英华的正确应对是收拾掉沙廉,在缅甸将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的势力赶尽杀绝,乃至威胁东印度公司在孟加拉的据点,为此就必须保持足够的兵力。从吴崖那边调回三五个新编师,这已是极限,再多就要影响整个布局。不列颠东印度公司会认为英华的政治局势不稳,战争持久力不足,他们会败而不服。
马六甲和爪哇的局势,也要服从缅甸所涉的大局。要不列颠人承认失败是很难的,英华先后收拾了葡萄牙人、西班牙人,对不列颠人的触动并不算大。毕竟这两国早已没落,打落水狗显不出本事。
但如果英华把荷兰人收拾妥帖了,握住了马六甲乃至爪哇,不列颠人的意志天平就将大大倾斜。跟不列颠人比,亚洲对荷兰人的重要性更高,荷兰人在亚洲有巨大投入,“保卫亚洲”的决心更强。在这种形势下,英华依旧打趴了荷兰,不列颠人不服也得服。
不引发跟不列颠、法兰西等国的全面大战,而将整个东南亚纳入英华的势力范围,这就是李肆的全盘谋划。能完成这个布局的话,对英华未来发展有着深远影响,霸住东南亚,南洋就变成了英华的内湖,就如李肆前世美国的门罗主义一样,有了安定的周边环境和足够宽阔的缓冲后院,才能谈得上走出亚洲,殖民全球。
如果将英华击败西班牙人,拿到吕宋比作英华幼年启蒙,那么眼下局势,就是英华成年,可以争雄全球的门槛。如果这一步没能走出去,反而刺激到欧罗巴列强关注亚洲,那么英华损失的时间,可能要以数十年计。
跟这个大局比,北面满清的威胁就不足为道,李肆不是不重视雍正,最初决意八面出击时,李肆跟萧胜就已确定,即便丢掉江西,丢掉湖南,这个代价都可以接受。一年,只要扛住雍正一年,南洋砥定,满清就是刀俎上的鱼肉。
话又说回来,丢江西和湖南只是料敌从宽,李肆可不认为雍正有那么大本事,他有大决心,可他的臣子,他的军队,却不可能有大决心。
听了李肆简要的分析,三人恍然大悟,范晋和苏文采也在检讨,枢密院的绝密计划里早就有这些结论,但他们都以为是枢密院各司那些小年轻不知天高地厚,夸夸其谈,却不想这是李肆跟萧胜确定好的大战略。
“既知早有这样的形势,就该预作准备,就算力量不足,多一分也是好的嘛。”
汤右曾不懂军事,还在抱怨,在他看来,就算要付出代价,也得是尽力之后难以挽回的代价,而不是就这么坐等割肉。
苏文采此时思路也清晰了,解释道:“咱们已作了很多准备,汤相之前操劳诸事,就是在推着一国备战啊。”
《兵备法》就是最大一桩准备,订立此法不止是为八面出兵而征召兵员,也是为了应对北面威胁。此法从表面上看,似乎只着落在扩充兵员,但其实质却是重新整理了英华一国的战备体系。
《兵备法》还有一些条款的实施,不是一般人能看到的。比如一国就以法文确定了军械余量,而连带更大的影响是,扩大了民间经营军械的范围。过去只有佛山制造局,东莞机械局等少数“国有”或者“国家持股”的企业生产枪炮,而现在通过《兵备法》,只要有足够资质的公司,都能从事军械制造。政府还将一定量的军械订单分给这些公司,扶持他们成长。
跟华夏传统国家练兵、造械和存银的强军备战路线不同,英华一国的资本和工商力量已经足够强大,政府完全可以通过法令调控各方进行动员和备战,很多力量都隐在表面之下,思维还落在旧时代的人,自然会觉得这一国备战不足。
范晋则是苦笑:“该作的准备已作了,有些准备是因为力竭,再难作得更多。”
有些事终究是要受物质条件的限制,比如后勤。现在英华一国头疼的不是物资不足,而是物资运不出去。为满足南洋战事所需,海船运力已不堪负荷,之前还通过相关法令正推着国内造船业补课。而作为运输线末梢的江船车马,也都已全面动员起来,政事堂甚至发布了限令,禁止私家车再用马拉,马匹都要用在军事运输上。
缺马就是英华现在的一桩国力瓶颈,张汉皖攻西北,虽有政治需要,得马也是战略目标。牛马牲畜的重要性,不仅此时不能忽视,在李肆前世,一战甚至二战时期都没降低过。一战时期,欧洲战场有一千万匹马。在军队进入机械化之前,首先要实现骡马化,而骡马化的一项简单指标,就是人与马的比例,起码要达到三比一。
英华现有正规军三十万,可承担着运输和作战任务的马匹,还不到五万,在南洋是牛驴象一起上。也就在四川战场,马匹还稍稍充裕。
西北和南洋就已占用了一国的牲畜,要在湖南和江西扩大兵备,运力就再难保持。这也是进行佯攻的神武和虎贲军两军,难以向敌境深入太多的原因,没有足够的运力支撑他们进行大规模机动。
汤右曾无奈地道:“这就是说,即便满清大举南侵,咱们也只有受着?”
按照大战略的规划,只要挺到明年三年,形势就能安全许多。在这之前,还就只能受着。
可李肆却继续摇头:“我们掌国的只能作这么多了,而这一国的国民,是不是愿意受着,这就难说了。”
想到多年前的武昌之事,早前的江南之乱,范晋心中豪气骤升,他笑道:“没错,咱们这一国,国民已醒,就算咱们朝廷愿受着,他们可未必愿意!”
正说到这,杨适急急告进,递上一封红边文书,一看就知是枢密院军驿体系的急报。
苏文采接过拆看,脸色骤变:“江西有变!田文镜的江西兵突入建昌府,正急攻广昌、南丰两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