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人军中肯定有欧罗巴人坐镇!丹麦?瑞典人?芬兰或者挪威人?还是波罗的海那帮蛮子!?我不相信汉人还会用普鲁士人!”
切尔雷赫用俄语喋喋不休地咒骂着,这个中国通终究是北方的中国通,世界在他眼里就只有这些国家。
“怎么办?我严重怀疑你们喀尔喀蒙古人并没有传承到黄金家族血脉!仅仅只是伤亡两成,冲击就停了下来,只有几十米啊!如果能顶着汉人的枪炮继续前进,只是几十米!居延堡就到手了!”
面对三个汗王、巴勒达尔以及三部各参领,切尔雷赫再转用蒙语大声咆哮,众人面露怒色,巴勒达尔赶紧道:“督军阁下,发怒没有意义,请继续下令吧。”
切尔雷赫也压下了嗓门,他终究不是这支军队真正的主帅。
“当然,兵力少也是原因……下一次两千人冲击,两千人不够,三千人!一次不行,就冲两次!我也会指挥炮兵前进,在最近的距离支援。诸位,胜利就在眼前,就只差最后一把劲!”
切尔雷赫貌似激昂,心中却涌动着不屑。俄罗斯军人在大北方战役里,打遍整个北欧,整营整团人冲锋,死伤过半都能承受,蒙古人……还真是羸弱,五百年前的蒙古人果然已经死绝了。
“不要让那个罗刹蛮子笑话,我们是蒙古人!”
接着上阵的土谢图汗部,统率部队的参领是这么激励部下的。
而当这位参领在壕沟前被一发炮弹砸烂了胸腔后,部下们已忘了他之前的喊话,就只能记得自己还是人。
壕沟边层层叠叠仆着尸体,一直拖到缺口处,左右角楼和正面高塔射下的枪炮密集得几乎撞在了一起。
曹沾没有具体指挥作战,也轮不到他指挥。杜连柏在城墙,郝竞山在高塔,两人密切协同。居延堡城墙塌了一截,可守军的压力却感觉小了许多。原因自然是蒙古人把这个缺口当作了主攻方向,其他各面的进攻都停了下来。
第二波攻击在两三刻钟后结束,土谢图汗部的最佳成就不过是在缺口前再摆下了几十具尸体,剩下的人依旧顶不住这惨烈的血火,即便壕沟里已铺了一层尸体,还是一群群涌入壕沟,然后被手榴弹的焰火吞噬。
他们是愚蠢么?如果说愚蠢的话,也只能归结为人类的本能。躲在壕沟里,见不到枪焰炮火,即便同样是死,也是一种心理安慰。
“该车臣汗部上了……其他各面为什么停下来?继续攻!”
午后,前两部人马轮替而上的四次冲击均告失败,三千多人只回来五百不到的囫囵人。如果要说进展的话,那一段十多丈宽的壕沟差不多被尸体填了一半也能算上。切尔雷赫面无表情地调度着人马,车臣汗垂札布张嘴想说话,另外两位汗王紧紧盯着他,咬牙怒哼一声,拂袖去调度人马了。
“那段缺口,就像是灯火,咱们就像是扑火的蛾子……”
车臣汗部冲上去了,尽管火炮也已经推到了一里开外,不计伤亡地支援前方,但看在巴勒达尔的眼里,那段缺口却依旧那么扎眼,不由自主地念叨起汉人的俗语。
切尔雷赫没说话,一直到车臣汗部败退下来,觉得大失颜面的车臣汗将带头逃跑的参领当众斩首,他就只说今日收兵,明日再战。
“明日再战?今天一天,我们三部就在这段缺口丢下了四五千人!明天怕再没人敢去冲那缺口了,甚至车臣汗都有可能跑掉!他们的牧地在最东面,这次会盟都很勉强……”
巴勒达尔也再难保持冷静,是他一力推动三部奉切尔雷赫为帅,可就在这一天,三部却遭遇了最惨重的损失,连带他在三部的威信也大幅削弱。
切尔雷赫道:“会盟只有你们三部吗?我记得还有三音诺颜这样的小部族吧,你为了争取他们,还拨给了他们三千枝火枪,可他们除了当当先锋,就只在北面城墙应付了事。”
他面目狰狞起来:“现在你们三部已经付出了代价,该轮到他们了。就算这一战败了,也该趁机收拾掉这些小部族,回去后再抢走他们的部落和草原,才能弥补损失。王子殿下,我不相信你没有这个计划。”
巴勒达尔深呼吸,然后向切尔雷赫点头。
清晨,当使者传下军令时,三音诺颜部首领策棱对身边的喇嘛道:“正善上师,我决定了。”
喇嘛道:“你们不跑快点,当心巴勒达尔马上动手。”
得知了父亲的决定,多伦扎布愣住。
策棱问:“怎么,难道你还想去冲那道缺口?”
多伦扎布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怎么敢!?白日他偷偷去看过战况,由此他才对“人间地狱”这个词有了直观感受。
他只是有些顾虑:“背盟而逃,长生天要责罚的……”
策棱哈哈笑道:“有什么盟约是用来遵守的?长生天责罚的是不识时务的蠢货!”
本就已有准备,三音诺颜部说走而走,当巴勒达尔亲率数千精骑来到三音诺颜部营地时,营中空空,只在营门上留下了一封箭书,其实就一句话四个字:“欠账定还。”
到底是说三音诺颜部欠自己的三千枝火枪,还是自己将要欠下的三音诺颜部一族血债,巴勒达尔没深想,也不敢深想。
“三音诺颜部奉令南下袭扰汉人援兵……”
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他淡淡地回应着三位汗王的质问,即便是私下父亲当面问,他也是语气坚定地这么回答。
于是什么新土尔扈特部、杜伯特部、新和硕特部、小额鲁特部和辉特部这些部族,全被推上了战场。
切尔雷赫俨然将战斗当作了试验,每一波都变着花样。骑兵突进、盾车缓进,小炮抵前,每一次失败,就意味着一个部族的消亡。这些人口不过几千的部族,损失掉数百男丁,就只能被其他大族吞并。
当壕沟已被尸体填满,马匹和破烂盾车堆成了一道防线时,切尔雷赫再度要求三部出动,这一次三位汗王再不愿拼命,他们各部都已损失了数千壮丁,起码要花一代人二十年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
车臣汗垂扎布的反应最激烈,拔刀就要砍切尔雷赫,巴勒达尔好不容易才劝服住。
“那个罗刹人就想把我们折腾干净,太明显了!”
意见没有统一,军中已起退心,晚上巴勒达尔又跟父亲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扎萨克图汗对切尔雷赫的怀疑再无遮掩。这一战到现在为止,损失已大大超过扎萨克图汗的底线,他已不能容忍儿子继续带着部族,朝深渊走下去。
“投靠汉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是改个封号,受些限制,汉人又不会跑到草原上跟咱们抢牧地……”
扎萨克图汗道出了自己的心声,这想法他藏在心中已久,但因儿子早早跟罗刹人有了联络,而且争取到了大批枪炮,才没敢吐露。他这儿子历来强势,而他之前多是应付满清,对部族的把握远不如自己的儿子。
但现在,他要行驶身为汗王的权力,改邪归正。
“父汗!汉人是靠不住的!看看明朝,明人借着林丹汗稳定边疆,可林丹汗没了价值,就像丢块破布一样丢掉了!汉人从来都是羸弱的,他们绝抵挡不住罗刹人的逼压!罗刹人只要在边境一逼,再上个表定个约,给足汉人面子,就能牢牢吃掉里子,我们若是帮汉人守边,还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大清都还是满州骑射打下的天下,可沾了汉人那一套,不过几十年,就变成了懦夫。罗刹人一逼,今天割一块地,明天割一块地。我们喀尔喀蒙古三部,经常跟罗刹人在边地上冲突,大清的朝廷却总要我们忍让,要我们赔罪。”
“汉人再立国,难道还会善待我们蒙古人?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只会把我们当作筹码,跟罗刹人来往交易的筹码,而且还会玩那一套以小制大,分大为小的把戏,他们最乐意看到的是我们互相攻伐,我们和睦相处,他们还会想尽办法挑唆。父汗,我们所求的三部合一大业,如果是依附汉人,永远没可能实现!”
巴勒达尔也非常激动,眼见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如果父亲都是这态度,这一战,这一次会盟,就将彻底失败。
扎萨克图汗冷笑着反问:“难道罗刹人还会善待我们?”
巴勒达尔咬牙道:“罗刹人没有足够的力量!这是我们的机会,摆脱中原,重新自立的机会!我们借助罗刹人,在哈喇和林重现黄金家族的荣耀和王号,这难道不也是父汗的夙愿吗?”
扎萨克图汗叹气:“这是每一个喀尔喀蒙古人的夙愿,但是……这已经不可能了,我们要面对现实。”
巴勒达尔尖声叫道:“不!为什么不可能!?”
觉得儿子已经疯了,扎萨克图汗摇头道:“你还是休息休息吧,从明天起,各参领佐领重新向我叩拜请令,我们不能再受那个罗刹人的摆布。”
巴勒达尔双目赤红:“父汗……你不要逼我!”
接着发生的事,再不为他人所知,圣道十四年十一月十三日夜,围困居延堡的蒙古大营里纷乱不止,闹了一夜才罢休。
值夜的曹沾有所感应:“难道是内讧了?”
郝竞山兴奋地道:“咱们出城偷营!?”
这当然是笑话,蒙古人连营十多里,居延堡又没骑兵,什么马踏连营的演义段子,不可能在这里上演。
“但我觉得……蒙古人的心气该是遭了很大打击,他们怕是不会再在居延堡待多久了。不知道军署哨探是不是掌握住了情况,应该给他们更明显的讯号。”
曹沾认真的是另一件事,郝竞山也表示赞同,扯了杜连柏一同商议后,确定发出十万火急的信号。这本是居延堡再难坚守时,紧急求援的信号。可现在大家都觉得蒙古人有可能跑掉,援兵再不来包饺子,肉馅可能全要漏掉。
深夜,火箭腾空而起,在夜空炸开礼花般的缤纷焰火,潜伏在远处的羽林军哨骑顿时有了反应,披星戴月,将消息朝南面送去。
曹沾等人并不清楚,他们这一传讯,反而让正陷于内乱的蒙古人又统一起来了。
“居延堡肯定已经弹尽粮绝,发这信号,说明他们再坚持不了几天……”
第二日的汗王军议上,扎萨克图汗居然没露面,而是巴勒达尔代理,其他两位汗王很是吃惊。巴勒达尔淡淡地说父汗有恙,接着就转到了这个话题上。
“不急着攻城,先围住。”
他撤销了之前直接攻城的军令,让其他部族都松了口长气。
“可汉人的援兵马上就要到了……”
由昨晚的火箭传讯,大家猜测,原本预料的可用攻城时间肯定会缩短,汉人援兵会加快速度,说不定东湾堡的汉军再不会坐视不管,从东湾到这里,大军行程最多不过十天。
巴勒达尔自信地笑道:“这难道不好么?”
他握拳道:“居延堡传讯,他们的援兵肯定会失了分寸,在半路上截击冲杀他们,这才是我们蒙古人习惯的战斗!”
众人抽了口凉气,好大的野心!
原本他们三部会盟,聚兵一战,求的是拔掉居延堡这根顶到乌里雅苏台腰腹的钉子。跟汉人大军对战,有之前满清战绩乃至近前的青海之战参照,他们完全没有底气。
而现在巴勒达尔不仅想攻城,还要把攻城变成围城打援,直接攻击汉人的援兵,这步子迈得有些大了吧。
巴勒达尔语极其讽刺:“身为蒙古人,居然连策马在原野上打败敌人的勇气都没有了?”
他再低声道:“汉人的骑兵,还有准噶尔和青海蒙古附从,都在北面,南面的援兵里可没多少骑兵。汉人的红衣兵,可还没有在原野对战大队骑兵的战绩……”
这话说得诸部心中鼓点连连,汉人的骑兵都在北面!?那不是退路都要被截了?
跟着担忧来的却是欣慰,巴勒达尔的话倒是没错,红衣兵是利害,可还没听说过红衣用步军在原野上打败骑兵的战绩。汉人援兵恐怕最多不过万人,如果乱了分寸,甚至有可能是几千人一股,以绝对优势的骑兵打这些步军,怎么也不该失败吧。
看看如巨石般耸立在戈壁和草原交际线上的居延堡,诸部王公都觉得,能摆脱这座死亡之城,总是好事。
“留下老弱部众围城,大军转南,截击汉人!”
巴勒达尔一声令下,十五日,两万五千骑兵南下,而两百里外,刚收到消息的彭世涵也猛然挥拳:“出发!”
不管居延堡是守不住了,还是蒙古人想逃了,总之必须尽快赶到居延堡。
“蒙古人在居延堡撞得头破血流,肯定想来找咱们的麻烦。”
桂真坚持认为,是自己在居延堡的部下觉得蒙古人想跑,这才传讯求援。之前哨骑已经传回消息,说居延堡自己扒了城墙,诱引敌军自投火网,他就知道,居延堡虽没了中层将官,但接手的基层军官没乱了分寸,反而思路更活。
彭世涵笑道:“他们在居延堡只是流血,而在咱们身上,怕是要丢命。”
刘澄的一百零一师,庞松振的一百零二师,配属羽林军的第六师八十四营、八十五营,加上龙骑军骁骑营八百人马,共计一万八千人,于十六日浩浩荡荡北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