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俄联军不仅包围了轮台城,不断发炮轰击,在头两日还不断以小股部队试探,希望能找出城防的薄弱处。
噶尔丹策零无心攻坚,并不等于视轮台城如无物,如果真有不费什么代价就能攻占轮台城的方法,噶尔丹策零绝对会高兴得从梦中笑醒。
很可惜,有原本的轮台古城为依托,有居延堡的经验为参照,新的轮台城就如一只巨大的齿轮平卧在这片大地上,八面棱堡的堡垒和堡墙相互依托,辅以两层外壕,靠近堡墙处的开阔地面还被一层层铁丝网分割得零零碎碎,根本容不下蜂拥蚁集的步兵冲击。三天下来,在轮台城下十丈到二十丈远的壕沟外躺了两百多具尸体,成为各种失败的鲜明写照。
列纳特说服了噶尔丹策零,要以火炮作进一步的试探,说是试探,列纳特却满心想着轰开几道缺口。
于是几十门火炮被推到了距离轮台城两里外的地方,不再是示威性的射击,而是要炮火强攻。二十五日这一天,炮声轰鸣不断。
“真好,看着这动静,吃起饭来特别香……”
城中哨台上,换了白班充当战场观察哨的魏振华呼噜噜喝着萝卜羊肉汤,再没那股呕心欲呕的感觉。轮台城不断被炮弹击中,可堡墙上的炮台不甘示弱,回击的炮火虽然不如敌人密集,却不断在敌人炮兵阵地上扬起一股股烟尘。远远看去,看到敌人一门炮四分五裂,飞扬上天,够他吞下好几口饭菜了。
“坤位偏左大约十丈!重复!坤位偏左……”
王楼官却还忙个不停,正一面举着望远镜观测炮击效果,一面用通话器跟台下的通讯兵联络。这是灯号兵的兼职,为火炮射击提供观测。战场上硝烟弥漫,炮兵自己可看不清炮击效果,而他们灯号兵在二十丈高的台子上,几里之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像王楼官这样的老兵,甚至能分辨出哪一个方位的炮击偏了多少。
通讯兵得了消息,急急向坤位炮台奔去,没过多久,炮台上的三门十二斤炮连续开火,准噶尔的前进炮兵阵地像是被无形的铁犁刮过,溅起凌乱的尘土,乱七八糟的杂物更混杂着喷飞,看到一扇车轮飞上半空,魏振华咣咣刮着饭缸子,诅咒胖厨师给自己打的饭太少了。
轮台城也有炮,不仅堡墙上有,灯台之下的高台也是炮兵阵地。可此时形势显然还没危急到需要这里的四门二十斤炮发话,堡墙上的二十四门十二斤炮足以应付。至于密布堡墙的四斤小炮和飞天炮,那是对付步兵用的。
“该死!赛里斯人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好!?”
接连不断的炮弹落在炮兵阵地里,在冬日坚硬的土地上蹦跳着,将人体、炮车乃至火炮砸得四分五裂。列纳特气得摔着自己的翻毛高筒军帽,嘴里说是运气,眼睛却瞄着城中那座高塔,心想赛里斯人不可能有那么高的火炮技术,能够借高处的哨望兵修正炮击吧……
接下来的炮击更为准确,不到两个小时就损失了六门火炮,列纳特终于确认,不是上帝在眷顾赛里斯人,而是那座高塔的确在指引赛里斯炮兵。
列纳特向噶尔丹策零请命,要将火炮阵地再向前推进一半距离,只要摧毁那座高塔,这座城市就到手了一半。
噶尔丹策零却断然否决了,反而下达了火炮后撤的命令,他可不想把宝贵的火炮,乃至火药炮弹浪费在轮台城。
列纳特郁闷地接受了命令,正如俄罗斯人所说那般,准噶尔人对赛里斯人的坚城已经有了下意识的畏惧。之前就算曾经攻破过还未整修好的古城和吐鲁番,损失也让准噶尔人揪心的痛。而每门炮不超过二十发的炮弹和火药,也让列纳特自己格外珍惜每一次炮击。
仅仅一日,准噶尔的炮兵就萎了下来,反而是轮台城不断发炮,轰击着射程内任何一股超过百人的敌军。作为面向准噶尔腹地的最前沿要塞,轮台城守军仅仅两个营,加上炮兵不过三千多人,可配备的火炮却接近三个师的炮兵总和,储备的弹药更足以供应一军一场大会战之需。
堡垒线战术配以精锐的机动主力,在这种战术下,准噶尔人就面临着战略上的困境,这也是之前噶尔丹策零和大策凌近于悲观的情绪来源,打败了机动主力,还有堡垒线在。如今也就只能以佯攻轮台,吸引对方仓促来援,击其劳师,胜一仗算一仗来安慰自己了。
八万大军当然也不会在这里坐等,围住轮台城的同时,准噶尔也分出了小股兵力,向北和向东试探。汉人在这两个方向都建起了堡垒线,吴崖自去年银顶寺之败后,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了修路建堡上,每隔四五十里都有一座或大或小的堡垒。
噶尔丹策零也素有谋略,他可没想过非要在轮台城下决战,在轮台城露面不过是调动汉人主力南下,真正意图是在半路寻机歼灭。而这些小堡垒就是阻碍此策实现的关键节点,破坏后就能遮蔽自己的行动。
可没想到,小堡垒也只是相对轮台城而言,在轮台城北方三十六里,东方四十里的两座堡垒也都是棱堡,虽然小了一号,却还是驻扎了数百官兵,还配有好几门火炮,耸立在堡垒中心的高塔也跟轮台城的高塔如出一辙,指引着火炮精确地轰散了试图攻城的准噶尔人。
要攻下这些堡垒可不是几百甚至几千人办到的,至少得出动万人大军,可这么分兵,万一遭到汉人援兵突袭怎么办?
从二月二十五日到三月一日,噶尔丹策零都在犹豫不定,到底打不打,到底打哪一个,或者是两个都打?到三月二日,他终于定下决心,出动一万大军,加上三十门火炮,要强行拔掉北面的一座堡垒,为之后截击汉人主力铺出足够宽敞的后方纵深。
可部队刚刚出发,东面就出现大批英华援兵,这让噶尔丹策零大吃一惊,来得这么快!?
“战旗是一条竖着爬的蜥蜴……”
哨骑如此回报着,大策凌痛苦地闭眼:“这是龙骧军,他们本该在漠北的,就算只是带着两个本部师,我们面对的也将是四万到五万大军,而不是三万……”
噶尔丹策零强自振作道:“我们之前不就是把汉人主力算作五万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这股生力军现在出现,总比我们跟羽林军打到一半时才出现好。”
接着他笑道:“不仅如此,这还是分头击破的绝好机会!”
正要转向北面的大军被拉了回来,准噶尔人紧急动员起来,准备向东进发,跟那支突然出现在东面的援兵对决。
轮台城东六十里,一座堡垒前,大军卷起滚滚烟尘,正向西面进发。龙骧军都统制,中将方堂恒踏在堡垒城垛上,正在等候参谋译完灯号。看着大军中飞龙旗招展不定,他心中也踌躇满志。从漠北转战西域,龙骧军功绩已能追上羽林军,更将鹰扬军远远抛在身后,当初从鹰扬军跳槽而来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当然,方堂恒可不知道准噶尔哨骑把龙骧军的飞龙旗描述为“竖着爬的蜥蜴。”
正陷入遐思中,参谋前来报告:“羽林军已至轮台城北二百六十里!”
方堂恒耸肩道:“这老彭,磨磨蹭蹭,比我们慢了两百里……”
参谋没说话,肚子里却道,方都统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贬贬彭都统……羽林军可是远在阿勒泰一带,算起来路程足足有一千二百里,十日全军就赶了近千里,这速度简直就是飞一般。而龙骧军分布在巴里坤到吐鲁番的若干堡垒里,一声令下就在吐鲁番集结起来了,到这里也不过走了三百来里路。
可话又说回来,已是中将的方堂恒又能跟谁比呢,目前西域诸军里,有中将之阶还独领一军的就只有羽林军都统制彭世涵了,连王堂合都高升总帅部骑兵总长,不仅辖龙骑军,还管理英华诸军所有营以上建制骑兵的训练事务,龙骑军则交给了少将陈松跃统领。
不过想想龙骧军在十日内就将分散在各处堡垒的兵力拉了出来,编组成军,赶到这里,也不是轻而易举能办到的事,这可大大出乎准噶尔人的预料,参谋也满心自豪。
说起来还是吴魔头够阴狠啊……
去年银顶寺战败后,吴崖不仅把龙骧军调了过来,还对西域军事作了重大调整。原本分出的三路人马全部推翻,改将军级建制完整拉过来。除了走天山南麓的岳超龙胜捷军外,剩下的龙骧军、神武军、天威军全部拆散到堡垒线里,跟仆从军一一对应配备,保障堡垒线安全,以堡垒线步步延伸,只留下羽林和龙骑两军为机动主力,而且还配属在阿勒泰一带,形成高踞北方,遏制俄罗斯人,监视准噶尔人的态势。
如果准噶尔人大规模攻击堡垒线,在北面有羽林龙骑军应付,东面则是也拆为营翼配属的龙骧军。
将精锐的野战部队塞到堡垒里,还塞得满满当当的,实在有些奢侈,可这只是临时措施。照吴崖的规划,等阿勒泰的堡垒线成型后,大军就将再度逼向海努克(伊犁),那时背靠堡垒线,准噶尔人再没半点可钻的空子,一战即可定西域大局。
准噶尔人也觉悟到了这一点,他们抢在吴崖动手前主动找上门来了,只是他们料错了一点,吴崖手里的机动兵力还包括龙骧军。
如果不考虑后勤部门的过劳死问题,吴崖甚至还能再抽出至少两个师,将龙骧军升格为四师编制的大军。不过……西域作战,后勤第一,吴崖也得向后勤部门的掌柜们低头。
踩了踩彭世涵后,方堂恒满足地道:“暂时停止前进,以前方堡垒为依托展开防御。”
两个师,一万五千精锐红衣,依托堡垒防御,这消息传到正准备动身的准噶尔大军中时,噶尔丹策零和大策凌第一时间就回过了神:“北面汉人主力也快到了!”
几日内被多道命令搞得六神无主的准噶尔大军,甚至俄罗斯人都抱怨起来,这仗还没开打就,自己就快乱阵脚了……
三月三日,再接到北方百里外发现汉人大军前哨的消息,噶尔丹策零反而镇定下来了。
伏击再无可能,自己反而遭了夹击……
算了,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决战么?来得这么快,自己该高兴啊。
噶尔丹策零终于振奋起来,不管有怎样的谋划,最终不得在战场上决出高下么。
“决战!准噶尔人,拿出你们的勇气来!舍弃一切,就只为胜利!长生天站在我们这一边!”
噶尔丹策零发出了末路枭雄的呼号,大策凌带着所有准噶尔部族的首领,也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坦然面对准噶尔的命运。
三月四日,准噶尔大军向西后撤二十里,空出了预定的决战战场。
眺望一望无垠的辽阔原野,切尔雷赫悠悠道:“这里真是理想的埋骨之地啊。”
三月五日,英华三军战旗高高飘扬,跟准噶尔的汗王旗以及哥萨克的战旗遥遥相对,如中古武士般堂堂正正对决般的决战,终于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