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甚深,厢房内点着一盏烛灯,随着吹进的微风,烛火轻轻摇曳着。
屋里一片死寂,周韫还站在门前。
宫人早就进屋收拾被翻得乱糟糟的床榻,她们动作很快,没有一刻钟的时间,就将所有物件原处放好。
刘嬷嬷站在长廊上,轻叹了一声:
“周小主,夜深了,您该休息了。”
她视线隐晦扫过周韫的脚踝,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雎椒殿的事早就传了过来。
周小主受伤,连平日里有子有宠的宣妃都讨不了好处。
若是在她这儿出了纰漏,刘嬷嬷不敢去想贵妃会怎么样。
周韫似因她的话渐渐回神,就在刘嬷嬷欲要松口气时,她忽然说:
“谁动得我床榻?”
刘嬷嬷脸色一僵。
前些日子周韫对她的态度平和,她就以为周韫是个好性子了,今日张华裳要翻其床榻时,她虽犹豫,最终还是应了。
周韫看着她,嗤笑了声:
“因着张华裳一句话,就将储秀宫闹得大乱,嬷嬷办得好差事。”
刘嬷嬷心下苦笑,这次选秀有多少秀女都是她得罪不起的,她今日这事办得的确不妥,可那时她也没了更好的法子。
周韫没管她的苦衷,眉眼越发冷了下来,她往日是不想和刘嬷嬷对上,毕竟秀女诸事都由着刘嬷嬷管着,却不代表她怕了刘嬷嬷。
即使她态度放肆,刘嬷嬷又敢拿她怎样?
眼见着两人之间气氛越发紧绷,身后的刘茹香和方偌面面相觑,明明乏得很,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过了许久,刘茹香刚想说些什么,周韫凉凉的视线就觑了过来,刘茹香顿时噤声。
刘嬷嬷知晓她心中有气,屈膝服了服身:
“周小主也莫为难奴婢了,顾小主一事,奴婢请示过皇后娘娘,奴婢不过都是依着规矩行事罢了。”
周韫自是知晓嬷嬷难办,可她不可能就这般揭过此事。
张华裳能这般轻而易举就将玉镯放进她屋子里,倚仗的不过就是她没带人进宫,而这次选秀又是皇后娘娘主持,给她提供了极大的便处。
所以,周韫弯下身子,在刘嬷嬷耳边轻语了一句话:
“今日慎刑司进了几个奴才,因为伺候不当。”
这宫中的人恐是没有不怕听见慎刑司几个字的,刘嬷嬷脸色稍变。
周韫站直身子,盯着刘嬷嬷的眼睛,轻声说:“后日就是殿选了,嬷嬷总要做些叫我消气的事。”
她声音很轻,几乎只有刘嬷嬷一人可隐约听见。
刘嬷嬷没说话,周韫也没强迫,只是伸手在她肩膀处漫不经心轻掸了几下。
“嬷嬷这身衣裳倒是好看。”
暗沉沉的颜色,除了布料许是贵重些,刘茹香二人如何也瞧不出那身衣裳哪里好看了。
但这之后,周韫就没再说,刘嬷嬷也服身告退。
刘茹香立刻起身,走近周韫,仰起笑脸:“周姐姐,小心些,我来扶着你。”
周韫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久久没移开,就在刘茹香快要不自在的时候,周韫才说话:
“我挺好奇的,顾姐姐不是爱出门的性子,这玉镯是如何进屋子中的?”
刘茹香一愣,听懂了她言外之意。
她有些紧张和慌乱,也不知怎得,她莫名有些怵周韫,也害怕周韫会怀疑她。
便都是秀女,也是有高低之分的,若不然杨芸又怎会紧紧跟着张华裳。
她连忙解释:“周姐姐离开后,我就被洛姑娘她们叫了过去,此事真的和我没有关系啊。”
其实她们都心知肚明,一个玉镯罢了,如何也不值当叫她们去偷拿。
也因是皇后娘娘赏的,才越发不可能。
周韫不知信没信,却拧了下眉:“洛秋时?她叫你作甚?”
刘茹香为难了下,却也不敢在此时隐瞒:“洛姑娘问了些我们屋子里的事。”
若说张华裳和周韫都是因姑姑在宫中,才这般被人敬着,那洛秋时等人就是真正家世贵重的世家之女了。
若非是共同进宫选秀,刘茹香是如何也搭不上她们的。
因此,刚被洛秋时叫过去的时候,刘茹香心情甚是激动,但当洛秋时问出那句话后,她就像被泼了盆冷水般冷静了下来。
她胆子小,却也知晓谁不能招惹,给她多个胆子,她也不敢将周韫的事乱说。
而且,她也不知晓周韫多少事。
周韫眯了眯眸子,这几日被张华裳烦得头疼,倒是忘了庄宜穗和洛秋时等人,她下意识地扫了眼顾妍的床榻,抿紧了唇。
往日有顾妍在的时候,这些子事都轮不到她担心。
她倚在床榻上,挺直的脊背顿弯,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难堪地咬紧唇。
她知晓,她如今张扬放肆都不过倚仗她姑姑,可就这般,她都护不了往日极力照顾她的顾妍,这如何叫她不觉得难堪。
自责、难堪混在一起,叫她心中甚是难受。
周韫眸子稍湿,她深深地吐了口气,将自己埋进锦被里。
—
另一侧耳房中,刘嬷嬷坐在桌子前,她身边的小宫女有些不满地说了句:
“嬷嬷,那个周小主刚刚也太过张扬了吧。”
刘嬷嬷苦笑着摇头:“倒不是她刚刚张扬,而是之前她敛着性子了。”
小宫女敛声,没懂嬷嬷的意思,她皱眉:
“奴婢蠢笨,周小主那般生气,怎会突然赞起嬷嬷的衣裳?”
她没听见周韫贴在刘嬷嬷耳边说的话,所以只觉得周韫的话有些无厘头。
刘嬷嬷垂眸,觑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裳,称不上好看。
可这衣裳却也不是随便一个宫人就可穿上的,周小主哪是夸这件衣裳。
她抚着衣袖上的花纹,低叹了声:“往日都只以为周小主性子张扬,多亏了顾小主的提点才会过得这般安稳。”
但周家既能养出贵妃那般的人物,又怎会任由府上唯一的嫡女不知事?
是她们目光浅短了。
小宫女没听懂,只是默默噤声,隐约知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
忽然,刘嬷嬷侧头看向她:
“近日张小主可有提出什么要求?”
“张小主性情温和,待我们也都和善,没什么别的要求,就一点,她爱吃牛乳糕点,午膳过后,都要备上些。”
小宫女恭敬回答,答完后,她有些疑惑地抬头:
“嬷嬷问这作甚?”
刘嬷嬷只是笑着摇头:“没甚,夜深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小宫女躬身退下,刘嬷嬷才敛了笑。
她不想插入秀女的争斗中,可这宫中哪有能够明哲保身的人。
刘嬷嬷突兀想起周小主的那句“慎刑司”,深深地吸了口气,她在后宫待得久,对后宫形势比那些秀女看得要清。
周小主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威胁她,也是因此罢了。
她便是将这话和旁人说了,一无人证,二无物证,反而还得罪了贵妃,应该说,她已经得罪了。
正如周小主所说,她如今要做的,是如何让贵妃消气。
——
翌日,周韫早早就醒了。
或者说,她一夜都未睡好,昨日发生甚多事,她就算心再大,也不可能倒下就睡。
辰时左右,茯苓就到了储秀宫,刘嬷嬷带人迎过去:
“茯苓姑姑怎亲自过来了?若是贵妃娘娘有吩咐,派底下的人过来一趟就可,哪需得茯苓姑姑?”
茯苓平淡地觑了她一眼:“娘娘担心周小主的伤势,让我领着医女过来一趟。”
她扫了眼四周,就看见了长廊上站着的张华裳等人,她顿了下:
“今年储秀宫的规矩倒是不如从前了,明日就是殿选了,怎还这般松散?”
茯苓出了雎椒殿,就代表雎椒殿的脸面,且不说张华裳现在还是秀女,便是她成了主子,待茯苓也得客客气气的。
宰相门前七品官,说得就是这个理。
刘嬷嬷忙应下:“是奴婢疏忽了。”
雎椒殿的人这般肆意,叫张华裳脸色有一瞬凝滞,又很快恢复自然。
听见茯苓的声音,周韫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推开窗扇,惊讶地看过去:
“茯苓姑姑?”
茯苓脸色稍稍放软,终于不再搭理其他人,带着医女走过去,服了服身子:
“娘娘不放心姑娘,叫奴婢过来看看。”
她一眼就瞧见周韫泛红肿的眸子,心中知晓她昨日必是哭了许久,终究是自己看大的孩子,茯苓有些心疼地拧了拧眉。
周韫昨日站了许久,脚踝处的伤没见好,反而越发严重了些。
医女替她揉按,疼得她直脸色泛白,额头溢出细汗,紧紧抓着锦被,恨不得趁这个机会哭一场。
茯苓抚了抚她的青丝,轻声和她说:
“顾姑娘因病出宫,姑娘可得快些好起来,待出宫后,好去看望顾姑娘。”
周韫愣愣然许久,才回过神来,眸色稍亮:“因病出宫?”
“是啊,”茯苓笑着擦过她眼角:“快些别哭了,待娘娘看见,又要心疼了。”
刹那间,周韫紧绷了一夜的心终于放松了些。
然而旁人听见此话的心情,却和周韫大不相同。
杨芸脸上的笑几欲挂不住,她咬着牙,压低声音:“那我们昨日不是白费功夫了嘛!”
张华裳冷眼觑她:“不然呢?”
难不成要去否认贵妃娘娘亲口下的令?
杨芸脸色稍僵。
张华裳却是待不下去,转身甩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