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涩涩,带来一丝凉意,锦和苑旁的一株桂花树,散着浓郁的清香。
将要过九月时,所有事终于皆尘埃落地。
丧钟敲响,整整九声,连绵不断从宫中传来。
彼时,周韫坐在锦和苑前的长廊中,听见这声,她倏地一怔,忙回头朝皇宫的方向看去。
时秋手中的鱼饵散落,细微的声音叫周韫回神。
回眸就见时秋咽了咽口水,周韫细眉一拧,低声斥道:“作甚这般不沉稳?”
时秋僵硬地回了个笑,堪堪地说:“娘娘,这钟声是、从皇宫方向传来的?”
她自也想稳重。
可当知晓,当今圣上的死因许是有隐情时,她又如何能淡定下来?
周韫紧紧抿住唇,她朝皇宫方向看去,眸色深深浅浅地变化着。
忽地,周韫想起什么,狠狠地拧起眉。
若这钟声真的代表圣上殁了,可……圣上之前未定太子,那如今的宫中会是什么情景?
周韫倏地站起来,厉声吩咐:
“来人!将张公公叫来!”
时秋惊讶地看着她,可周韫却没时间解释那么多,匆匆拎着裙摆回了锦和苑。
张崇也听到宫中不断传来的钟声,听到侧妃传他后,连一刻都不敢耽误,就赶到锦和苑。
锦和苑中,周韫站在黄梨木椅前,嬷嬷抱着瑾儿在她身后恭敬站着。
张崇恭敬躬身:“娘娘,您传奴才,可是有何事吩咐?”
自庄宜穗去后,府中下人撑周韫皆为娘娘,连前面的侧妃都给去了。
周韫侧头看向他,稍颔首,示意他听这还未断的钟声,拧紧眉:“可听见了?”
张崇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点头。
周韫深呼吸了一口气,她沉声吩咐:
“传本妃命令,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进出王府,派侍卫紧密巡守,尤其是前院和后院各位主子,不得有丝毫疏忽!”
周韫稍顿了下,她低垂下眼眸,轻声呢喃:
“……直到爷回府。”
张崇先是错愕不解,遂后反应过来她为何有这般命令。
若圣上真的故去,那如今最有希望登上大典的就是他家主子爷。
可庄王和安王却不会眼睁睁看着王爷登上那个位置,而什么都不做。
说不定,就会有人想不开,想要鱼死网破。
其实周韫也知晓,自己这番担心许是有些多余。
大势已定,再多乱子,也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只不过,周韫觑了眼嬷嬷怀中的襁褓,即使如此,她也不得不防。
等张崇郑重应声退下后,周韫才松了口气,软着腿坐回椅子上,短短几道钟声,她却听得背后都生了冷汗。
周韫守着瑾儿,在锦和苑等了一日一夜,也没有等到傅昀回府。
时间越久,越叫人心惊胆颤。
翌日天明,周韫是被外间的喧噪声吵醒的。
她昨夜里硬撑着等傅昀回来,天际快晓亮时,她才迷迷瞪瞪地入睡。
如今被外间吵闹声,吵得迷茫地睁开眸子,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周韫抚额,难受地揉了揉,唤了声:
“时秋!”
听见动静,外间吵闹声倏地一静,遂后,珠帘被掀开,时秋快步走进来:“娘娘,您醒了?”
周韫蹙着细眉看向她:“外间什么声音,可是爷回来了?”
时秋苦笑着摇了摇头:
“王爷还没有回来,外面的是后院各位主子。”
周韫一怔,遂后才翻了个白眼:
“没有消息就在院子中等着!偏生就她们按捺不住!”
话虽这般说,但周韫还是起身穿衣,粗略梳洗一番,就走了出去。
如今她可不敢穿戴得过于艳盛,发髻不过戴了支玉簪,刚穿过珠帘,还未看见旁人,就不耐道:“嚷嚷什么?当本妃这锦和苑是什么地方?”
以刘氏为首,一行人迅速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地行了个礼数。
周韫抿唇,斜了她们一眼,才被扶着坐回椅子上。
等她坐好,刘氏才对她笑了下,很快就拧起眉:
“姐姐,妾身也不想来打扰您,可这一夜没有消息,妾身这心中总是安定不下来。”
她话音甫落,其余人叽叽喳喳地附和着,吵得周韫头都跟着疼起来。
她去正院请安少,忽地有些佩服起庄宜穗来,以往都是怎么受得了这群人的?
周韫倏地拍桌子,不耐地冷声斥道:
“够了!”
众人一惊,忙堪堪噤声。
周韫扫了一圈,目光所及处,众人皆不安地绞着帕子,紧张地看着她。
周韫稍顿,火气消了些,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本妃也没收到消息。”
这话一出,其余人皆惊讶。
哪止她们,连周韫心中也紧张慌乱,谁也不知皇宫如今是何情况,爷怎得连个信都不传回来?
就在锦和苑中,皆一片担心和期盼中,府邸的大门终于被敲响。
一行宫装的小太监候在门前,遂后,被领进了王府。
待看清走在前面的人时,周韫一直攥紧的手终于松开,她瞪了那人一眼:“你回来了,宫中可是安定下来了?”
小德子躬着身,恭敬地点头:
“娘娘猜得对,如今宫中情景已经安定下来,主子爷得知娘娘的安排,甚是欣慰。”
听前面的话,周韫眸子亮了亮,再听后半句,她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嘴。
她做事,要他欣慰?
而后,小德子又紧接着说:
“娘娘,奴才这次回来,是奉主子爷的命令,接您入宫的!”
站在周韫身后的刘氏眸色一闪,她心细,也听得仔细。
小德子说的是接“您”,而非“你们”。
不止是她,周韫也听出来了,一愣,遂后扫了眼身后欲言又止的一群人,替她们问了:“王爷只说了接本妃?”
小德子点头。
周韫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算爷还有良心,没叫她白等昨日那半夜。
她没心思替身后那群人着急,听罢小德子的话,就转身吩咐时秋,将该带的东西接收拾好。
她进宫,那瑾儿自也是要跟着的。
这一动,日后恐能就不会再回来,要带的东西,多了去了。
周韫一动,她身后的一群人就按捺不住了。
郭氏最先站出来,她之前还算有几分恩仇,在一众侍妾也都说得上话:“德公公,爷可有说如何安排我们?”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即使着急,也不过说话快了些,一双似含水的眸子,润润地看向小德子。
小德子低了低头:
“各位主子别着急,主子爷自有他的安排,待一切稳定下来后,就会有人来接各位主子进宫了。”
另一侧,刘氏默默站在周韫身旁,轻声说:“娘娘此番进宫,恐是要受累了。”
她心思玲珑,猜得出王爷为何要叫周韫这时进宫。
皇宫中的情况既然稳定了,自代表一切皆有了结果,坐上那个位置的,恐就是自家爷。
侧妃进宫,既跟在王爷身边,安全得以保证,却也有另一层含义。
这时候,后宫必定也一片大乱。
侧妃少不得要替主子爷收拾那堆那摊子。
周韫听罢,撇了撇嘴,似抱怨道:
“爷就是这般,一点不知心疼本妃。”
刘氏听得抿唇笑了笑,强压住眼底的那抹羡慕。
这一进宫,就掌后宫权力,如此的劳累,旁人倒是想得,可惜,却得不到。
爷本就偏宠侧妃。
还不是侧妃想如何,就如何吗?
至少待她们进宫后,这些宫殿分配,必然是由侧妃作主的。
不过刘氏心中也稍微松了口气,她和侧妃素来交好。
侧妃必然不会在这些东西上刁难她。
莫要小看了,这后宫的宫殿分配。
那宫殿离得远的,皆时不说爷是否愿浪费时间在路上,且就说,在伺候的宫人眼中,离得远那就是不受宠。
伺候的时候,少不得就会怠慢上几分。
随着宫中派来的马车进宫,一路上,外间皆静悄悄的。
周韫有些疑惑,掀开珠帘,就见官道上,稍有混乱,她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临近皇宫,管道上竟然都出了乱子。
小德子走在马车旁,闻言,恭声回答:
“娘娘有所不知,昨日先皇驾崩,传位于殿下,可庄王心有不满,联合安王欲要叛乱,败后逃脱,昨日捉拿叛贼时,才扰了官道。”
一句话,小德子说得简简单单。
可周韫听得却心惊肉跳。
叛乱?逃脱?捉拿?
她在府中不得知,短短一夜时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不过对于小德子的话,周韫只听信一半罢了。
圣上当真将皇位传给了傅昀?
庄王和安王叛乱?
庄王叛乱,周韫尚可理解,安王一个瘸腿王爷,不好好安生地苟活着,作甚去掺和这乱摊子?
不过其中真相究竟如何,周韫也不想去知晓。
史书上所载,不过由胜者书写罢了。
周韫拧着帕子,问:
“可庄王和安王,可被拿下了?”
“娘娘放心,若没有将叛贼擒住,殿下也不会让奴才回府去接您和小皇子。”
周韫听他的称呼,愣了下,遂后眸色稍闪。
爷的身份变了。
连带着瑾儿的身份也跟着变了。
周韫放下珠帘,她侧头看向襁褓中的瑾儿,紧闭着双眼,睡得香喷喷,不知外间如今已天翻地覆。
她伸手抚了抚瑾儿的脸颊,时秋这时眸子灼亮,低声兴奋地说了句:“娘娘,那日后小主子可就是我朝的皇长子了?”
周韫眸色闪了闪,忽地,她弯下腰来,没有理会时秋,而是对着那熟睡的人,轻声呢喃:“小皇子……皇长子……”
她眸色不断变化,最后深深暗下,嘴角的弧度也渐渐抹平。
只可惜,长子终究是不如嫡子。
而,她却想叫她的瑾儿,长子和嫡子皆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