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见任平生如此谨然神态,心知他定是要与自己商谈有关今晚大地之柱的事,而自己虽答应从旁协助,但对其中细节却一无所知,就算任平生不主动相告,沈默也会在今晚月出之前想办法套出一些答案。
沈默正要出言相询,任平生却抬头看了看天,随口说道:“不过在谈正事之前,还是先填饱肚子,毕竟晚上要做的事是很费力气的。”
任平生向大鹏鸟招了招手,大鹏鸟温顺的靠近过来,任平生伸手抚摸着它的脖颈,说道:“老伙计,如今你得了九叶花相助,应该也能和那头畜生周旋一番,今晚之事,我也要借你之力,如若事成,将来你也再无后顾之忧了。”..
大鹏鸟似能听懂人言,它扭头看向天柱山方向,目中蓦然金芒闪烁,随即引颈长鸣,其声高亢嘹亮,一时声动四野,竟似透出无比高昂的斗志。
任平生微微一笑,随即身形飘然而升落在大鹏背上,对沈默说道:“小子,晚饭时间到了,走吧。”
沈默点头,也纵身跃上鸟背,大鹏鸟不需驱使便自行振翅而起,直向天柱山飞去。
夕阳余晖中,金翅大鹏振翅高空,它浑身如浴金光,背上两条人影凭风而立,恍然有如仙人之姿。
两人一路无话,不多时,大鹏在沈默先前出发的那道山崖中降落,两人落下鸟背,任平生拍了拍大鹏脖颈,沉吟片刻后说道:“去吧。”
大鹏鸟低鸣一声,随即腾空飞翔而去。
任平生率先向山内走去,沈默紧随其后。伏羲十方阵虽大,天柱山内通道更是错综复杂如同迷宫,但任平生坐镇此地数十年,早已对这阵中世界了如指掌,任何风吹草动他都能洞若观火。任平生进入山内,轻车熟路的沿着山中的狭小通道走了两盏茶时间,随后穿过一条甬道,眼前光线渐亮,却是来到了一处山崖边的岩洞前。
沈默略一观察,就发现这处山洞和自己所住的山洞颇为相似,虽年代久远山洞周围长满了草木,但沈默依旧能从轮廓和形状判断出这处山洞是为人力开凿而成,而山洞内隐约还传出流水之音,
不等沈默再详细查看,任平生已经走进山洞,沈默只得跟上,他还未走进山洞,竟又闻到了一阵肉香。
沈默走入山洞,见洞内甚为宽敞,且采光也极好,一条小溪从山洞石壁上顺流而下,不知源头何处,也不知流向哪里。
山洞内除了没有温泉水潭外,其余摆设和沈默先时所住山洞并无差别。挨着洞口位置的地方,正燃烧着一堆火,火堆上架着一只肥大的野鸡正烤得呲呲冒油,香味扑鼻火候恰到时候。而火堆旁还另有一只冒着热气的青铜小鼎,里面不知煮着什么东西。
除此之外,火堆另一旁的石桌上,摆着三只金黄果子,以及任平生那只随时不离手的酒葫芦。
任平生在火堆旁随意盘膝坐下,对沈默示意道:“坐吧。”
沈默也不拘谨客气,在任平生对面坐下。任平生揭开青铜小鼎的盖子,一时热气腾腾,同时散发出一阵浓郁的米香味。
沈默微感诧异,因为他看到那小鼎里煮着的正是米饭,而且米粒颗颗饱满,色泽晶莹剔透,只一看便知与寻常稻米绝不相同。沈默在此数日,期间也仅仅是用那不知名的果子充饥,现在突然闻到那烤鸡和香味浓郁的米饭时,顿觉肚中咕咕作响起来。
任平生见他如此神色,也只是微微一笑。沈默略觉尴尬,不由脱口问道:“先生,此地何来的米饭?”
任平生淡淡道:“此地虽自成一方天地,但灵蕴浓厚,所以万物生长尤胜外界之盛,区区几颗稻米,又何足为奇?”
沈默不由恍然,心想必是这法阵中气候和灵气远比外界更温和浓厚,所以就连寻常稻米也受灵气滋养要比外面寻常百姓所种稻米更为不同。他又问道:“敢情这稻米也是先生所种了吧?”
任平生点了点头,拿起一个竹筒削成的碗,从小鼎里舀了一碗米饭,随后递给沈默:“吃吧。”
“多谢先生。”沈默接过米饭,见没有筷子,就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根树枝,折成两截后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就权当筷子用了。而后他颇为感慨的说道:“真是没想到,像先生这般的绝世高人,竟也会做农耕之事。”
任平生却淡然一笑,说道:“如果一个人在一个地方一直待了数十年时间,那么他就会做出很多从前都不会去做的事,对我而言,那也不过就是些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不值一提。”
沈默默然点头,忽然想到人生在世,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毅力的,而如果要像任平生这样只在一个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的地方连续待上几十年时间,也同样是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做到,因为和漫长的时间相对应的,往往就是最难熬的寂寞。
沈默扒了两口米饭,只觉入口软糯生香,顿时胃口大开,两三下便吃完了一碗。任平生瞧他这般吃相,也不觉哑然失笑,说道:“这米饭本就是为你煮的,尽管吃饱就是,不够的话,这只野鸡味道也很好。”顿了一顿,又微笑问道:“味道如何?”
沈默也不客气,又盛了一碗米饭,闻言点头赞道:“不怕先生见笑,在下还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米饭。”
任平生道:“此地灵蕴独具,任何生长在这里的寻常物种都会与众不同,就连能吃的瓜果蔬菜都不例外。”
沈默早已猜到,转眼又吃光一碗饭,见任平生却未有动作,不由放下碗,问道:“先生怎么不吃?”
任平生随手取过一颗果子,淡然道:“从二十年前开始,我就已经很少吃荤腥杂粮了,平时吃这个就行。”
沈默一愣,随即醒悟,不由感慨道:“原来先生二十年前就已经达到辟谷的境界了。”
任平生神色淡然,对沈默的话不置可否。
辟谷一说由来已久,据传为古人修仙之法,即不吃五谷杂粮,而以药食等其他之物充腹。修炼之人达到一定境界后,为达到肉身精神的灵澈和抛去自身浊秽,便会以气代食,服食精气或天地元气,亦称服气辟谷。而后这法门流传于世,成为追求仙道之人修炼的法门之一,其中迷恋此道之众者,便为道家中人。
而江湖上武林中习武之人也有人以此法门修炼武道,但有大成者却寥寥无几。所以在寻常人看来,辟谷之说可谓玄之又玄,寻常修炼者如无正确方法,只怕还没有成功就已经要被自己饿死了。
在这之前,沈默也只是听说过辟谷的说法,但真正见过辟谷的人却几乎没有,鬼隐门主元武宗武道修为虽已登峰造极,但在沈默印象里,元武宗却从未有过刻意去忌讳吃喝方面的事,在带着两个徒弟游历天下的那些岁月里,元武宗有时可以一个人吃下四五个人的饭量,有时候也可以连续七八天不吃不喝,但却丝毫不会影响他的身体和精神,所以沈默也不能确定元武宗这种情形是否也属于辟谷食气。
任平生虽没有肯定,但沈默却已经从他的神色中猜到自己所说不假。沈默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辟谷之术虽为修仙之法,却是从道家一脉中流传下来的,如果任平生已经达到了以气代食的境界,那么他的武功莫非也是源自道家?而任平生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辟谷,那么如今他的修为难道真的已经快要超脱凡俗之躯,从而触摸到那所谓的“近神”之境了?倘若以任平生如今“造化”境的修为倾力一击,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可怕力量?
想到这里,沈默没来由的感觉背脊一寒,对于这个问题,他只想到四个字:不敢想象。
沈默正胡思乱想,忽觉有一丝冰冷之感掠面而来,顿时心头暗惊,不由抬眼向任平生看去,任平生正在慢条斯理的吃着手里的果子,目光微垂,道:“这只鸡也是给你烤的,可别浪费了,吃饱了才有力气做事。”
沈默心知自己的细微情绪都逃不过任平生的双眼,一时略感尴尬,他只好动手取下烤鸡,冒着油的烤鸡很是烫手,一时不能入口。
沈默一边撕着鸡肉,一边转移话题,问道:“先生,这果子在下以前从未见过,不知有何说法?”
任平生道:“这东西名叫金菩果,它除了能充饥果腹外,还有补气安神之效,对治疗内伤很有裨益。这东西为此地特产,外面自然是见不到的。”
沈默哦了一声,说道:“原来如此,难怪在下的毒伤能痊愈得如此快。”说完将一块烤鸡送进嘴里,一时满嘴流油,又不由暗道:“这伏羲十方阵的确是一个神奇之处,就连这野鸡的味道都大不一样。”
任平生吃完一个金菩果,取过葫芦喝起酒来,不过葫芦中酒已所剩不多,他喝了几口就已经没了,顿时满脸悻悻之色,只得意犹未尽的放下葫芦。
任平生忽然随口问道:“小子,刚才怎么想起去对面山底?”
沈默一怔,刚想怎么回答,任平生却淡笑道:“我猜你应该是看出了一些什么门道了吧?”
沈默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果然瞒不过先生,方才闲来无事,在下对此地的确有了些许想法,所以想去验证一下,还望先生切勿怪罪。”
任平生似乎来了兴趣,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道:“哦?不妨说来听听。”
沈默见他确实没有介意的意思,也只好放下烤鸡,将自己对伏羲十方阵如何运转和对法阵出口的猜测大概说了。任平生默然地听着,当听到沈默竟将伏羲十方阵比作日晷时,他脸色微变,随即目光中竟露出少见的意外和赞许之色。
静等沈默说完,任平生竟一时无语,目光却始终凝视着眼前略显落魄沧桑的年轻人,眼神中有无法探知的复杂神色。沈默被他看得一阵忐忑,忍不住干咳一声,说道:“这些都是在下胡乱想出来的,让先生见笑了。”
许久后,任平生才轻叹一声,凝视着沈默道:“其实我已经想过,若留你在此的时间一长,你一定会看出一些门道出来的,但我没想到你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已经瞧出了端倪,而且想法如此奇特,竟将此地与日晷的运行之理融合对比,真是让人意想不到。”他又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果然天资聪慧,不光悟性很好,更能体察入微,现在我能理解元武宗为何会收你为徒了。”
沈默听他如此一说,顿时面露诧异之色,忍不住问道:“先生,难道我当真猜对了?”
任平生微微颔首,忍不住又叹道:“想当初我无意中破解了此地的结界,知晓了此地的秘密以后,也是耗费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明白这座法阵的运行轨迹,其中之理与你所想相差不大,只是我当初想到的并非日晷,而是一个圆。如今听你说起,方才觉得日晷之说更为贴近这座上古法阵的运行之道。”他再次点头,看着沈默道:“小子,今日你也算解了困扰我多年的疑惑,不错,不错。”
他连说数次“不错”,赞赏之意溢于言表。沈默真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古怪猜想竟当真猜对了,一时暗觉欣喜。可转念却又想到自己不过是碰巧猜到了这法阵的基本运行之理,但对大阵的其他诸多隐秘却无从得知。他微微摇头,不由拱手叹道:“先生过誉了。这伏羲十方阵穷极巧思奥妙精深,不仅包含天文地理、星象风水,更涉及机关建造和封印结界等玄妙之学,堪称惊世之作。如此奇特神绝之地,我就算猜出了几分其中门道,那也不过以管窥天罢了。”
任平生闻言轻轻点头,说道:“你说得不错,天下间虽无奇不有,但这座法阵却可称世间第一等的奇迹,就算你今天无意中猜出了法阵的运行轨迹还有出入口的方位,可如果没有正确的方法,你还是不能寻找到具体的出口的。”
沈默沉吟片刻,继而面露疑惑道:“莫非是因为结界的原因?”
“结界占一半,但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任平生神色平静地道。
沈默又陷入沉吟,许久后才试探着说道:“以我的理解,聚灵石虽拥有无比强大的灵蕴之气,能够修复和补充法阵的封印之力,以达到平衡阴阳的作用,但却无法使如此庞大复杂的法阵连续运转数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所以此阵最大的隐秘当属是让法阵运转的力量,这种能推动维持法阵不断运转的力量一定是无穷无尽的,而这绝不是一颗灵石能够做得到的。”
任平生目光倏忽一亮,再次凝视着沈默,颇有兴趣的问道:“你可有想到什么?”
沈默整理思绪,缓缓说道:“我的看法是,能够发挥出如此强大且渊源不断的力量,一定是某种外力,所以这法阵中除了阻隔与外界联系的结界外,还存在着极为复杂强大的机关,只有机关才能发挥出如此强大的动力推动着法阵的运转,而法阵的出入口虽有方位,但如果不知道开启的机关,那也无济于事。”
任平生目光在极快的时间内连续闪烁了数次,他沉默了片刻,而后抚掌而笑,微微颔首道:“你的心思果然细腻,竟又被你说中了。”
沈默双眉一挑,心头微震,不待他细想,任平生又说道:“这伏羲十方阵有三大隐秘,一为结界,二为阵法,三为动力。只有这三种因素合为一体,才能形成完整的法阵,也才能让此地自成一方天地而不受外界影响。而能够让法阵运转的秘密,就是你所说的机关动力了……”
他顿了顿,似在犹豫是否要继续说下去。沈默看他神色,心中了然,却也不急于搭话。
任平生沉吟许久后,终于继续开口道:“我可以告诉你,此阵纵横方圆十里,其中一半都是由机关组成,这些机关犬齿交错相互连接,才能让法阵自成一体运转自如。”
沈默不由有些瞠目结舌,嘴角抽了抽,难以置信的问道:“先生的意思是,此地中那些山林河流莫非也都是由机关建造而成?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任平生淡然一笑不置可否,却又答非所问的道:“你应该知道,就算是普通的阵法都有能够混淆视听让人产生幻象的作用,更别说这样一座上古先天法阵了。我可以告诉你,这阵中世界,一如佛家梦幻泡影,虚实相合实真假相倚,其中玄妙之处,你自去理会。”他说到这里,忽地一笑,却是不再说下去了。
可任平生这几句话却是说得既高深莫测又讳莫如深,让人一时难辨真假。沈默先是微觉诧异,随后立即反应过来,顿时神色一变,皱眉问道:“先生莫非是说,这法阵中的一切都是幻象不成?”他心头莫名震颤,倘若他的理解是真,那这个地方就太过令人难以想象了。
沈默忍不住四处打量,似乎是想要看清楚自己所处的地方是不是真实的存在。
“我可没有说全是假的。”
任平生淡淡微笑,语气却意味深长的说道:“镜花水月梦幻泡影,借假成真真中生假,虚实之间自有法门,其中的玄机绝非三言两语能可解释,我只能提醒你,你看到的和触摸到的东西,如果你认为是真的,那它便假不了。”
“假假真真,真真假假……”任平生忽然轻叹,他布满岁月沧桑的脸庞上浮现出几分恍然,就听他喃喃道:“这世间不也是如此吗?又何必一定要分个清楚明白呢?”
他说完,目光从沈默脸上扫过,后者忽然觉得那目光中竟隐约夹着些许冷意。
沈默暗暗一惊,立刻省悟,想必是自己追问得太深,已经触及到了此地不能与外人所知的某些隐秘,所以任平生才借话有意提醒。
是提醒,同时也是警告。
沈默心念转动,想自己不过是恰逢其会答应协助任平生才会来到这里,对于这里的一切自己都只是一个局外人,无论这座法阵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都与自己毫无关系,而自己因为好奇心已经探知到了此地的些许隐秘。从任平生的角度出发,他的意思很明显,他能透露出来的事情,一定就是他认为能让别人知晓的,如果他不说,那别人也应该识趣的别在刨根问底了。
想通以后,沈默顿觉胸怀通畅,他摇头笑道:“先生所言极是,世上之事本就真假难辨,如果真要寻个明白清楚,却不知需要耗费多少精力?先生曾说自己在此数十年都未曾真正了解此地,我不过才待了几天,又如何能得窥全豹?如果我真这样想,那当真有些不自量力了。”
任平生听得微感诧异,随即微微一笑,说道:“没想到你倒有几分灵活通达,你能这样想自然最好了。”
沈默耸了耸肩,说道:“虽然我很想知道推动这座法阵运转的动力到底是什么来自哪里,但现在好像也没那么好奇了。”
“我欣赏你的坦白。”任平生忽然幽然一叹,“其实也不是我有意隐瞒,而是此地关系重大,只有历代守阵者才能拥有此地的所有机密。我之所以和你说这么多,是看出你乃心胸豁达之人,而我又有求于你,所以才决定满足一下你的好奇之心。”
“多谢先生信任。”沈默点头,而后也轻叹道:“如果不是先生的缘故,我只怕一生都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如此鬼斧神工又精奥无比的存在,想必只有如同那古时鲁班一样的绝代大才,方能造就出如此复杂浩大的法阵工程吧?真是令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当年我知晓此地之时的感觉比你还要震撼得多。”任平生忽然抬头看向洞口,语气一沉,接道:“现在,我们该说眼前的事了。”
沈默自然明白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沉着点头,道:“我虽答应相助先生一臂之力,但今晚具体该要怎么做却并不清楚,还望先生明示。”
任平生沉吟片刻,而后缓缓说道:“先前我已经对你说过,聚灵石乃是维持法阵地脉与阴阳之气平衡的关键,根据推断,只有今晚月圆之时的清宁之气最盛,能短暂的让龙涎口的阴煞之气降至最低。而法阵经过一甲子的运行,上一个甲子日放入的聚灵石的灵蕴已经消耗殆尽,法阵的封印和结界即将松动,如果不能及时补充灵蕴,整座法阵也将陷入停止运行的状态,所以我今晚要做的事,就是要在月圆时阴阳交替的短暂时间内将聚灵石放入大地之柱内,方能重新稳固封印以及地脉的平衡。”
沈默点头道:“这一点我已经猜到了。先生要我做的事,应该是要我在先生放入聚灵石时进行护持,以防意外变故。”
任平生嗯了一声,沉吟片刻后道:“以我的能力,要把聚灵石放进大地之柱本来并不困难,但你也知道此地还有许多觊觎聚灵石力量的怪物,尤其是那头朱厌,近百年来一直对九叶花和聚灵石虎视眈眈,先前它虽被我打退,但它绝不会就此罢休,它一定也在等,等我在行动的时候进行偷袭。而这法阵世界中那些种类众多的怪物,都早已奉它为王,所以它们一定也会趁机群起而攻之,到时免不了一场恶战……”
任平生说到这里,忽然冷哼一声:“朱厌虽凶狂强悍,但就算我在行动时被它骚扰偷袭,我也能对付得了它,甚至还能一举将它击杀,而其他那些怪物,有金翅大鹏助阵也能抵挡,可是……”说到这,任平生脸上浮现出几分凝重。
沈默察言观色,已知任平生别有顾忌,道:“先生武功之高当世少见,对付一头凶兽自然游刃有余。却不知此地还有什么能让先生心存顾忌呢?”
任平生沉吟片刻,而后缓缓说道:“我的顾忌有二。其一,龙涎口处于天柱山之内,乃是整座法阵机关的核心枢纽,我若全力出手,虽然能够抵挡住那些怪物的侵袭,但也同样会损坏法阵机关,所以我不得不更加谨慎。”
“其二,自古以来,凡是灵山禁忌之地,定会诞生相应的灵兽圣物,伏羲十方阵乃一方地脉和天地灵蕴汇聚之地,阴阳之气格外浓重,所以也有灵兽存在。但据秘卷记载,灵兽或许也会在机关开启之时现身争夺聚灵石的灵蕴。所以今晚的行动非但充满变数,也极其危险,而这就是我需要一个强力臂助的原因。”
沈默一时倍感惊诧,此时才知道法阵中竟还有如此隐秘。同时也心生疑惑,他皱眉道问:“此地除了那头朱厌外,最强的生灵就是大鹏鸟了,难道它不是灵兽么?”
任平生摇头,说道:“大鹏虽是法阵中上古神兽中的一种,但它却不是秘卷记载中护阵灵兽。而且那灵兽并非是活在地上,而是在法阵之下。”
“法阵之下?”沈默又是一怔,随即积极转动思绪,片刻后灵光一闪,神色一变脱口道:“难道那天从龙涎口传出来的古怪声音,就是那头灵兽?”
任平生缓缓点头。
沈默诧异道:“既然是守护灵兽,为何也会争夺聚灵石?”
任平生摇头道:“秘卷记载并不详细,所以我也不知。但据我猜测,灵兽既然是在法阵中诞生,那它极有可能也需要灵蕴的滋养,况且一百年才能结成一颗聚灵石,如此稀有之宝,任何生灵都无法抗拒它的诱惑。”
沈默也觉有理,想了想,又问道:“先生在此多年,可曾见过那头灵兽?”
任平生微微摇头,道:“秘卷虽有记载,但我虽在此超过一甲子的时间,却从未见过它的真面目,只是从龙涎口深处传出的声音可以判断,那是一种只存活于海中的存在。”
沈默大感意外,沉吟道:“如果龙涎口底下真是沉沦海,那这个想法倒是不假。可为何护阵灵兽会在海底诞生呢?”
他忽地灵光一闪,猛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我明白了。”
任平生微微皱眉,向他投去问询的目光,“哦?你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推动法阵机关运转的力量到底是什么了。”沈默凝视着任平生,后者目光一闪,微带错愕。
“是海水。”沈默深吸一口气,语气微沉的说道:“只有沉沦海那源源不断的水的力量,才能推动法阵中那浩大复杂的机关运转,而聚灵石的灵蕴由大地支柱通往海地与地脉相连,所以才会诞生出相应的灵兽……”他语气一顿,看向任平生,试探着问道:“敢问先生,我猜得可对?”
任平生一时无言,只是有些神色恍惚的看着沈默,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良久后,他才轻声叹道:“沈默,你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连我也不得不对你有些钦佩了。”他虽没有直接回答问题,但沈默已经知道答案了。
沈默没有因为任平生的赞许和认可感到欣喜,也没有为自己破解了伏羲十方阵如何运转的秘密而得意,反而叹道:“以水为动力的事物我也见过,水车就是一个例子,但能想到将水力用在阵法之中,且能发挥出如此巨大作用的却是绝无仅有。想到这个方法和建造法阵的人,其智慧之高力量之强,说可称旷古绝今也毫不为过了。”
任平生也点头,目光中闪烁着睿智的光彩,说道:“人的智慧与宇宙一样,都存在和充满着无限的可能。但有时候有智慧还不够,需要有相匹配的力量才算得上最强。所以仅从这一点出发,我也赞同你的话。”
沈默一时心潮起伏,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激动还是感慨。此刻他只想一个问题:人的智慧和力量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任平生见他陷入沉思,一时也不打断,他也在思考,但具体在想什么事,旁人又哪里得知。
许久之后,沈默才拉回放飞的思绪,问道:“先生,那头灵兽到底是何物?”
“秘卷中对它的记载并不详细,只有‘鱼蛇难辨,潜深于渊。阴阳交汇,一飞冲天。’四句形容。”任平生沉吟片刻,缓缓道:“我虽不曾亲眼见过,但从‘潜深于渊,一飞冲天’这两句话中可以推测出,那灵兽指的应该是民间流传甚多的某种存在,那就是龙。”
“龙?”
沈默脸上再次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疑惑道:“自古以来,虽然关于龙的传说经久不息,但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龙却并无确切的证实,对很多人来说,那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实不相瞒,我也并不相信世间真有真龙存在。”
任平生道:“莫说是你,就连我也很是怀疑。但那秘卷是千百年来历代守阵者代代相传下来的记载,我就算心存疑惑,却也由不得半信半疑。而且我反复斟酌过秘卷中那四句话以及相关的记载,其中并没有明确说明龙涎口下的东西就是龙,而是隐晦的说可能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某种东西会借机成龙,所以才有一飞冲天的形容。”
如果沈默是在进入伏羲十方阵之前听到别人说世上有“龙”存在的话,他一定会一笑置之。可现在见任平生并无丝毫玩笑的神色,他也不由产生了动摇,因为在这个自成一方天地的世界里,他见到了很多之前从未见过的事物,这一切无不贴切的证实了“无奇不有”的含义。
沈默思索良久,道:“如果先生的推测是真,那么龙涎口底下的灵兽能一飞冲天变化为龙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四句话中的‘阴阳交汇’了。”
“不错,这一点你我想法一致。”任平生点头,道:“而那个特定的时机,应该也就是在我将聚灵石注入大地之柱的时候,因为只有在机关重启的短暂时间内,龙涎口内的阴阳之气才会交融汇聚。”
“我明白了。”沈默颔首道:“所以先生要我做的就是在那个时间内护持龙涎口中大地之柱的稳定,不让任何外力阻断先生的行动。”
任平生再次点头,沉声道:“在我行动之时,任何接近龙涎口的东西你都可以将之斩杀,但同时尽量不要破坏法阵的机关。还有一点尤为关键,当法阵封印和机关重启之时,龙涎口下一定会有许多诞生于水底的怪物冲出禁制争夺聚灵石,其中或许就有那头灵兽,如果灵兽没有对聚灵石产生威胁,你便不可伤害它。如果失去了灵兽,那水底下的怪物便将失去顾忌,如此一来,法阵的机关核心将会受到严重的破坏,后果不堪设想。”
沈默不由皱眉道:“可我也不知道那灵兽为何物,如何能准确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灵兽呢?”
任平生略一沉吟,而后道:“既然是灵兽,那一定会有别于其他怪物的外形特征,你只需谨慎仔细察看便可,我也会同时关注,最好是得到我的提示后再动手不迟。”
沈默郑重点头,他虽武功高强,也有多年行走江湖的老道经验,但像今晚这种将要对抗各种稀奇古怪的怪物之事却是从未经历过,而其中包含的变数和危险也是未知,所以不由得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任平生目光锐利,一眼便看透了沈默此刻的心境,他微微蹙眉,语气温和的说道:“此事原本已有人选与你无关,但人算不如天算,他面临的事也极为重大,既然你碰巧遇上了,你我也算有缘,而你的本事与他相差无几,所以我也只能让你帮忙,在能自保的前提下,你必须全力以赴,万万不可大意。”他话音一顿,似笑非笑地道:“现在你已经知道得太多,就算想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沈默不由莞尔一笑,忙道:“先生言重了,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又怎能怀恩不报?力所能及之下,我定会竭尽全力相助先生的。”
任平生淡然一笑,道:“你我虽相识甚短,但你却颇合我的脾性。你放心,无论今晚事成与否,我都会对你有所回报,不会让你白白出力的。”
沈默连连摇头,摆手道:“先生见外了。且不说先生对我有恩,就凭先生与家师颇有交情的份上,我也自当相助一臂之力。”
任平生淡淡一笑,没有多说。
沈默忽然看向任平生,却欲言又止。
任平生眉峰一挑,说道:“你可还有什么问题么?”
沈默犹豫着,随后说道:“我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却不知该不该问。”
“说都说了,又何来该不该?”任平生瞧了他一眼:“你说便是。”
沈默面皮微热,道:“先生说这伏羲十方阵的作用是用来平衡一方地脉的稳定,可据我所知,道门法阵的最大用处是镇邪封魔,如果这座浩大精奥的法阵真是为了镇压地脉之气,那也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之嫌了吧?”
任平生神色有不意察觉的变化,他淡然问道:“你还是认为这法阵之下封印着某种存在吗?”
沈默先是点头,却又马上摇头,道:“我只是有这种直觉而已,先生坐镇在此数十年,想来应该更清楚。”
任平生目光略显游移,平静说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我欣赏你这种一探究竟的性格。但这里的一切本与你毫无相关,今晚之后你就会离开这里,我希望你把这里经历的一切当作秘密永远烂在你的肚子里。所以不论这法阵之下有什么秘密,你都没有必要刨根问底,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我言尽于此,既是为你考虑,也是好心提醒。”
此言一出,沈默立刻断定了此地还有其他极不寻常之处,但任平生的话也的确提醒了他,不论法阵下封印着什么,其实与他并与相关,自己似乎有些好奇太过了。
沈默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任平生又温和说道:“再吃点东西,好好养精蓄锐,我们时间不多了。”说完闭目养神,再无声息。
沈默见他说完后,整个人似乎顷刻间便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之境,浑身上下仿佛没有丝毫气息如同雕塑,当下既惊讶又佩服羡慕不已。
将剩下的烤鸡吃完后,沈默喝了些竹筒里的清水,随即也就地运功调息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沈默已经吐纳调息真元之气两个周天,一时神清气爽内气充盈,周身筋骨活络血脉通畅,精气神已然调至顶峰状态。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任平生的话音:“时间到了。”
沈默闻言立即睁眼,眼前山洞之外,正洒下一片朦胧月光。
任平生缓缓起身,轻轻吐出一口气,一拂衣袖,沉声说道:“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