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李煊觉得青乌先生十分怪异可怖,别的不说,就他书案上经常放着的那只三寸白玉雕成的小棺,就让一般人惊骇不已。后来熟识了后,李煊就大了胆子借机询问。青乌苦笑着解释道:“人莫有不死,‘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接着,又大讲了一番“万物非欲生,不得不生;万物非欲死,不得不死”之类的道理,李煊听了也觉得其中玄妙无穷,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
李煊苦于剑术和棋术都不及贺兰晶,常常被她取笑,因此和青乌先生熟络了之后,虚心向青乌先生指教。平日里青乌不苟言笑,一副冷气逼人的样子,但谈论起剑艺、棋艺来竟是滔滔不绝,李煊也获益良多。
然而,青乌最为痴迷的还是兵法战略。他居住的破庙后殿的暗室里,有一个用沙石堆成的“大唐全舆图”,上面用青石雕就了城郭模型,黄沙堆成了山岳形状,还模拟了草木、森林、河流的样子,很是精致。青乌先生经常对此侃侃而谈,说如今突厥、契丹等胡人猖獗,若能拜他为将,当领数十万大军北征胡虏,再次封狼居胥,功比卫、霍当年,虽死而无憾矣。
这一天,青乌先生教了李煊几套剑术,又谈了一会儿兵法。青乌先生纵酒狂歌,来到庭前花树下,舞起剑来。只见剑光闪烁,花雨缤纷,这剑使得真是酣畅淋漓。
“好剑法!”一个清脆的声音叫道。李煊听得是贺兰晶到来,转过头来对她说:“你看青乌先生的这些剑法,如果尽数传给了我,是不是你以后就不敢欺负我了?”
贺兰晶嗔道:“谁欺负你来着,你一个大男人,胜不过我一个小女子,还有脸说呢!”
李煊辩道:“你哪里是什么小女子,你是天女,我是凡夫。”
青乌先生见他们在一旁打情骂俏,只是拈须微笑,不发一言。
贺兰晶收起嬉笑之色,郑重地对青乌先生说:“地母夫人请先生去厚土殿有要事相商,请即刻前去。”
青乌先生听了,微一迟疑,把手中的长剑递给了李煊。当下从庙后那个宝葫芦般的石塔旁,启开草丛中的密道,纵身而入。这里也是连通黄泉地肺的入口,是东方八座生门中的一个。
李煊见贺兰晶身着一件杏色春衫,肌肤如玉,云鬟半亸,不禁从她身后伸出手臂,欲将她拥入怀中。却见贺兰晶一脸郑重,向他摇了摇头。
贺兰晶注视着那个赑屃驮着的神像,这尊神披着甲胄,戴着宝冠,右手持棒,左手擎塔。她仔细看了看那座神像掌中铜铸的宝塔,伸手一旋,这宝塔居然能被拧开,成为上下两段。
李煊惊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怎么青乌先生没说过?”
贺兰晶对李煊说:“你看这上面都有了些铜锈,但第三层和第四层的连接处却非常光亮,想必是能旋开的。”
说着,贺兰晶从宝塔中取出一枚长柄的铜钥匙,又凝眉沉思起来。
李煊心中有些不安,说道:“我们这样私自窥探人家青乌先生的私有物品,是不是很不恰当?”
贺兰晶却说:“唉,近来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对我们不利。先是计婆婆遇险,后来尔朱陀和许凤姑又遭遇不测,你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故?”
李煊心头大震:“你是说,青乌先生竟然是里通外敌的叛徒?”
贺兰晶说:“现在还不能判定,不过最可疑的人,就是他。如果真的是他,此人在玉扇门多年,又精通武艺和计谋,如果猝然反噬,我们可就要有灭顶之灾。因此,地母夫人将他请去,让我们细细勘查一下有没有可疑之处。”
李煊听了,当下有些踌躇,但贺兰晶这番话有理有据,他也无法辩驳。只是默默地看着这座小庙,和初见时的荒凉冷寂大有不同,如今是春风熙暖的天气,园子里多了不少的生气,墙角几株树上开出一簇簇洁白的丁香花蕊,散发着独特的香气。李煊心中突然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贺兰晶一边详细勘查毗沙门神像上下有无机关密钥,一边劝解李煊:“我也觉得青乌先生不会是奸细,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要知道我们整日里几乎都是立在刀尖上行走,稍有疏忽,就会有粉身碎骨之祸。最好是我们查验之后,并无半点青乌先生背叛我们的证据。就此也让他洗清嫌疑。”
李煊听如此说,心下方有些释然,于是问道:“这长柄铜钥匙是开启什么的?”
贺兰晶说:“我也不知道啊。青乌先生私藏在此处,必定是他极隐秘的一件东西。但我查勘了神像上下,并无开启的痕迹。哦,对了,青乌先生是心思机敏的人,他绝对不会将钥匙和开启的东西放在一块的。”
说罢,二人又走进青乌先生的卧室中查寻。只见东面的几案上,摆着一个青瓷方匣,中间有一铜钮,留有一匙孔,大小似乎正和贺兰晶刚才找出的铜钥匙相当。
李煊欢喜道:“快拿钥匙来,看来正是开启此物的。”贺兰晶取出钥匙,正要伸进去,突然又停住了手,李煊急道:“咦,为什么不开呢?你怕有毒蛇毒药吗?”
贺兰晶沉吟了一下,说道:“你想,青乌先生是何等谨细之人,如果是隐秘之物,怎么会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放在显眼之处,这里面肯定有诈。”说罢,她从头上拔下一根莲枝缠丝银质发簪,小心地从匙孔中伸进去一探,开始并未觉得有何异样,但过了一会儿,只见有丝丝青烟从中冒出。贺兰晶急忙抽出来一看,只见银簪伸进匣子的部分,大半已经被销熔,只留下黑黑的小半截。
李煊咋舌道:“如果我们先用钥匙探入的话,这把钥匙就早已毁掉,再也无法使用了。青乌先生看来早有安排,如果是心思迟钝的小毛贼,就算侥幸获取了钥匙,也无法开启探得真正的秘密。”
两人于是急忙四下搜寻,青乌先生住的这间破庙里别无长物,只有一案一琴,一榻一盆。当下细细看过室内诸般用具,连墙壁屏风之后,几案床榻之下,无不细细搜过,但仍旧一无所获。
李煊越搜越是心下不安,说道:“青乌先生是心细如发的人,我们搜过他这座住所,肯定会被他发觉的。”
贺兰晶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也早料到了此节。如果查不出青乌先生是奸细的证据……”
李煊问道:“那怎么办?”贺兰晶眼珠一转,露出狡黠的神情说道:“那只好我们假借有官兵来捣毁,将此处的东西索性砸个乱七八糟,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
李煊踌躇道:“那青乌先生的琴和书,岂不全毁了?”
贺兰晶嗔道:“你这等婆婆妈妈的,能成什么大事?为大事者不顾细节,我们这里别的没有,就是不缺财钱珍宝,毁了这里,我们再为青乌先生买一处更好的居处。当然了,青乌先生性子孤冷,就喜欢一些荒颓的所在。”
听她如此说,李煊方才略有些释然。寻来寻去,约摸找了半个时辰,还是毫无线索,李煊不耐烦了,说道:“这钥匙或许是开启别处用的吧,或者竟是一枚早已不用的,但青乌先生留作纪念?”
贺兰晶又仔细看了看这把钥匙,摇头道:“决计不是,看这钥匙,有多处磨出来的亮痕,显然是经常使用的。据我所知,青乌先生最近一段时间根本没有外出,这钥匙还是有新痕,所以暗箱或暗室就在此处。”
又找了一回,还是全无头绪,李煊忽然说:“会不会就在刚才青乌先生走进的那个密道中?”
贺兰晶开始并不以为然,但转念一想,在密道出入口处,人们反而会忽略还有没有其他暗室,三十六计中第一计就是瞒天过海,正所谓“备周则意怠;常见则不疑”,思虑到此处,她急忙拉了李煊从密道入口处下去。
下到密道底部,只见甬道旁边的壁上,嵌着四个文臣模样的五彩陶俑,全部是真人大小,簪缨执笏,神态各不相同。李煊听贺兰晶讲过,这密道分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八类通道,可以从入口处的塑像上分别。如果入口处是文士模样,就是生门,可以通行无碍;如果是武将模样,则是伤门,会有各种埋伏捉人、伤人;而看到恶鬼模样,则是死门,其中的毒砂、暗弩、蛇蛊等,立时取人性命,无人可救。
不过,这只是最简单的识别方法,进入黄泉地肺之中后,又有多种变化,岔路繁复,有时生门连着死门,开门通到伤门。如果没有总图在手,有些平日经常不走的区域,连贺兰晶也不敢说全都能认清。
贺兰晶仔细勘查这四个陶俑,一时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对比了一下,好像紫袍长髯的那个陶俑脸上的灰尘最少。贺兰晶伸手轻轻一抉,把这个陶俑脸上用夜明珠做成的眼珠摘了下来,李煊说道:“咦,怎么我当时在五兵神窟中,看到有些夜明珠,想拿却取不下来,你却能如此轻易?”
贺兰晶神色郑重,似乎没有听进去他的话。李煊见她不答,凑上来一看,原来陶俑的眼珠被取下后,里面显出一个好似钥匙孔一样的洞来。贺兰晶虽然几乎已经判定这是真正的匙孔,但还是生怕有异,依旧先用银钗探了探,觉得确实是簧钥之类,这才用那柄长长的铜钥匙伸进去,向左扭时,根本扭不动,于是向右转了三圈,直至无法拧动。
两人都屏息静气,看能不能打开暗门。哪知扭完钥匙后,竟是毫无声息。李煊禁不住问道:“难道我们拧的手法不对?”贺兰晶又抠了下陶俑右面的眼珠,却极为坚固,不像是活动的。一时踌躇无策,立在那里沉吟苦思。
李煊好奇,抓住钥匙柄又拧动起来,向右已是拧不动了,于是他向左回转,然后又向右转,反复两次后,听到对面墙壁后“喀喇”一声轻响,贺兰晶兴奋地说:“哦,原来如此,这钥匙要反复拧动三次才行。”
原来刚才李煊反复拧动,无意间正好开启了墙壁后的机关。李煊得意非凡,说道:“看来我还是大有用处的。”贺兰晶笑道:“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说着,在对面墙壁上用力一推,墙壁立刻洞开,出现了一个暗门。
原来,这暗门后有设计精巧的自来石,暗门关上后,大石就牢牢地将暗门顶住,加上暗门样式和墙壁浑然一体,人们极难发觉,就算发觉,没有钥匙拨动机关,也无法移开门后的自来石,开启不得。
李煊误打误撞,开启了暗门,本来心下极是兴奋,但墙壁洞开时,他心头又蒙上了一层阴云:青乌先生既然私自设下这样一间密室,自然有不可告人的隐私在其中,难道他真的是玉扇门中的奸细?
暗门之中,先是一道白玉石阶,两边墙壁上,用彩贝嵌着很多壁画。一时也顾不上细细欣赏,但看得出大致是云台、仙宇之类,五色斑斓,栩栩如生。李煊几次在洞窟中吃亏,一看到这种地方,就不由自主地恐惧,当下说道:“这里面会不会有埋伏,还是小心为好。”
贺兰晶笑道:“小心是对的,但从各方面的情形看,此处设置极为隐秘,只有青乌先生自己经常出入这里,如果设下暗器、毒虫等物,岂不是自找麻烦?”
话虽如此,贺兰晶和李煊还是加倍小心,慢慢地观察着前行。走过这画廊般的长长一段阶梯,前方光线昏暗,出现了两条岔路。
贺兰晶从怀中掏出一个硕大的夜明珠,照亮暗道后仔细观看。李煊说:“这两个暗道,一个镶着图画,一个是粗糙的岩石,想必是镶着图画的才是安全的通道。”
“也不然,”贺兰晶沉吟道,“要是青乌先生利用人们习惯性的思路,故意将外人引到有陷阱的地方去呢?”
李煊搔了搔头:“那肯定是墙壁粗糙的这条路了!”不过转念一想,又说道,“那也不对,如果青乌先生料到来探路的人定会小心思考,就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故意把粗糙的这一条设成陷阱呢?”
说话间,只见贺兰晶伏下身仔细看两个通道的地面,隔了一会儿,她坚定地说:“从有画壁的这道路走是对的。”
李煊奇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贺兰晶答道:“青乌先生经常来此处,虽然他脚步轻盈,并无印痕。但没有人走动的地方,必有浮尘覆盖。和有人经常走动的地方还是大有不同的。你看那条墙壁粗糙的路,地上薄薄的一层浮尘,非常均匀,显然是多日无人通行,所以那条路不能走。”
二人又向前走了十多步,顿时豁然开朗,一片明亮。只见眼前有一个宽大的厅堂,一架精致的云母屏风前塑着四只铜铸的大蟾蜍,蹲坐在地上,张着的巨口中,里面盛着鱼油,燃着火焰。屏风上,似乎是天然生就了一个圆圆的图案,上面依稀有桂树、殿宇,像是月宫的模样。
李煊忽觉脚下一软,不禁吃了一惊,以为是踏到了陷阱,定神一看,才发觉这地上铺着厚厚的茵褥,彩丝茸茸,软香温柔,若不胜物。贺兰晶说道:“从前汉代皇帝有披香殿,这里似乎也堪称此名了。”
转过屏风,映入眼帘的是几十步开外的一尊美人玉像,虽然是玉石之质,却是神采奕奕,衣带似乎在随风飘动似的。四周花团锦簇,全都是新栽的奇花异草。一个紫檀几案放在玉像前,上面摆着玉石玛瑙雕成的瓜果。
李煊奇道:“青乌先生这供奉的是什么神仙?”
贺兰晶见正对着玉像前一丈远处又有一个几案,上面放着一张古琴。她沉吟道:“青乌先生最喜欢弹琴了,这里放一张琴,难道是弹给这个玉像听的吗?这尊玉像,难道是他的心爱之人?”
她随手在琴上拨弄了几下,也未见有异。李煊突然说:“这里会不会是一座大墓,青乌先生把他的心上人葬在了这里?”贺兰晶瞥见右边墙上的衣架上搭着几件陈旧的彩缎衣服,点头说道:“这倒是大有可能。”
两人急忙继续前行,只见前面一个圆月形的门洞,却并无门扉,只有几挂水精珠帘,静静地垂下。这情形并不像李煊所想象的那样,是厝棺停尸之处,倒像是一间精雅的卧室。
李煊见了,又改口说:“会不会是青乌先生私藏了女人在这里?”贺兰晶说道:“玉扇门又不是佛门,向来不禁婚娶,青乌先生若有意中佳偶,地母夫人也不会干涉吧!何苦如此?”
李煊生怕里面真住着女眷,先高声呼道:“有人在吗?我们贸然前来,还望多多见谅。”贺兰晶正要笑李煊呆笨,却听得里面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妙妙,妙妙,陌上郎来了。”
两人都是心头一惊:难道这里面还真住着青乌先生的家眷?想到青乌先生性格不乏怪异之处,此事也并非全无可能。贺兰晶于是也温言说道:“我们是青乌先生的朋友,冒昧来此,有唐突之处,还望多多包涵。”
说罢,却听得里面毫无声息,仍旧是那个清脆声音又在说:“妙妙,妙妙,陌上郎来了。”贺兰晶凝眉倾听,转头对李煊说:“这声音是鹦鹉说的,并非是有人在内。”
两人轻轻揭开珠帘,走了进去,果然见到帘后有一个金丝鸟笼,一只虎皮鹦鹉立在其中,笼中有一个木刻的人偶,雕成胖胖的小丫头模样,手中拿着米瓮和水瓶,隔了不多时,就有米和水慢慢从其中落在鸟的食皿中。
再往前走,是一道白玉石阶,杏黄色的丝缦垂下,里面静谧无声。揭开帘幕,里面却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一如长安普通百姓的居室。粗木翘头案上放着一盏油灯,一个陶罐里面种着几株金黄色的田间野花,其他如水缸、米瓮、纺车等日用杂物无不齐备。靠墙的一张箱式床上,帐幕四垂,更不知睡有何人。
贺兰晶轻轻揭开帐幕,两人同时一惊。只见床上睡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女。她身盖土纺的蓝花薄被,侧身而卧,意态安详。一时看不出是死是活。贺兰晶轻轻呼唤了几声,却不见她有什么反应,伸指在她鼻间一探,这才发现,这个少女并非真人,乃是蜡和胶做成的一个人偶。
然而,这人偶却做得栩栩如生,发丝似乎是真人的头发,脸上的肤色和血脉似乎也清晰可见。仔细端详后,贺兰晶觉得这少女虽然容貌也相当不错,但却也并非倾国倾城之姿。她左眉间有痣,眼睛比较小,下巴有些尖削,缺少妩媚雍容之气度。
李煊和贺兰晶两人望着她,只见她嘴角始终在微笑,一时猜不出来历。贺兰晶说道:“看这情形,这大概是青乌先生早年的痴恋情人。”李煊却摇头说:“这少女年龄也就十六七岁,青乌先生都五十岁了,我看是他的女儿。”
贺兰晶笑道:“听过这样一个传奇故事没有?说是一座荒坟上,人们发现了一对男鬼和女鬼,在一起相偎相依,十分亲密。令人奇怪的是,女鬼是白发苍苍的老妪,男鬼是年方弱冠的美少年,你猜这是怎么回事?”
李煊最怕贺兰晶出“题目”考他,因为每每答不出来。这次他灵光一闪,说道:“我听说当年武则天就是以古稀老妪之身,让美少年二张陪伴,这肯定是他们的墓了。”
贺兰晶听了,啼笑皆非:“我说了是一座荒坟,则天女皇葬在乾陵,人所共知,你怎么还会如此猜想?”
她见李煊抓耳挠腮,十分为难。于是就向他解释道:“这座荒坟是一对恩爱夫妻的合葬墓,丈夫韶年早逝,而妻子守节到了白发苍苍之时,这才寿终正寝。两人合葬一处后,魂魄相依相恋,但妻子的模样却变成了老太婆。”说罢,唏嘘不已。
李煊听了,却没有什么感触。他见少女蜡像旁边,有一架子书册,当下取来一本翻看。看了几页,就递给了贺兰晶:“你看这是什么书?”
贺兰晶拿到油灯之下,只见这一页上写道:“苦雨绵连,自江浙归。风阻舟船三日,顾念卿卿孤寂,何人相诉?若得与卿同舟,虽永泛江湖,又何憾。秋九月丁亥。”
又翻一页,只见又写:“近来长安市上,有螺蛳肉一味,加椒粉麻酱,比之当年素汤烹煮,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妙,惜不能与卿同尝。秋九月庚子。”
贺兰晶感叹道:“青乌先生对这个少女情深如斯,每天都要把所见所闻记下来,讲给她听,就连去了哪里,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也要说给她‘听’。只不知这个少女是死了还是远走他乡,十有八九是去世了,要不然青乌先生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她的。”
眼见居室中一尘不染,看来都是由青乌先生不时亲自擦拭。多年来,青乌先生一直守在这个少女人偶旁边,嘘寒问暖,犹如对待生人一般。这份痴心,实在令人惊异和感慨。
然而,时间紧迫,贺兰晶虽然好奇,也无暇细细查看这些笔记。青乌先生被地母夫人召去,恐怕他随时就会回来的。虽然不得贺兰晶讯息之前,地母夫人肯定会找借口拖住他,但如果耽搁时间太久,青乌先生不免会有疑心,也找不出充足的理由。
念及此,贺兰晶急忙拉起李煊说:“我一直怀疑青乌先生暗中有对玉扇门不利的行动,但现在看来,只是他个人的私事,并无关碍,咱们速速离开吧。”
两人匆匆离开了这个密室,登上白玉石阶时,贺兰晶却突然停住了。李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石阶尽头的角落里,竟然有一个乌黑的铁函。李煊诧异道:“咦,这东西我进来时怎么没注意?你当时有没有察看此处?”
贺兰晶皱眉道:“我也不记得有此物,想必是我们进了密室后,无意中触动了哪个机关锁扣,这铁函就落下来了?”
只见这铁函上面,有一个暗扣,紧紧地锁着,一时无法打开,也不知是装的是什么东西。李煊说道:“大概又是青乌先生早年的情书,或是那位妙妙小姐的什么物品吧,我们不看也罢,趁早离开吧。”
贺兰晶却说:“我从计婆婆那学了开锁之术,还未曾多多习练,我看这个锁也就是一般的锁钥,且看我开锁的本能练得如何了。”说罢,她从头上拔下金簪,又取下一根头发,仔细地拨弄起来。
约摸有一盏茶工夫,李煊有些不耐烦了,说道:“算了,不开了吧。”贺兰晶柳眉一竖,嗔道:“我最讨厌有人在我就要做成的时候,又劝我放弃。”说罢,只听“嘡啷”一声,铁函的盖子已经打开。
李煊冲上去就要俯身细看,贺兰晶却一把扯住他向后急退:“打开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一定要先退后,以免遭了暗算。”
隔了一会儿,不见有何异样,两人才又凑上来,只见铁函中是厚厚的淡黄色丝絮,贺兰晶用匕首轻轻拔开,只见一只玉雕的白虎赫然出现在眼前,再清掉右侧盖着的丝絮,现出一条青玉的蟠龙,贺兰晶轻轻捏住龙首,向上一提,见到宝物的全貌后,两人都愕然呆立在当地:这不正是开国皇帝唐高祖所制,自己苦苦寻找的龙虎双钮玉玺吗?
一系列的疑团涌上贺兰晶的心头:青乌先生私藏玉玺,有何图谋?他是从何处得来的?他知道玉扇门最渴求的就是这件宝物,为何隐匿不说?李隆基为了探听他生母的下落,言之凿凿地要用玉玺交换,我们开始猜测这玉玺一定是在他的手中,为什么却在青乌先生这里?
这些念头如闪电般在她心头掠过,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青乌先生早已暗通李隆基!
想到此处,贺兰晶果断地来到密道外,在宝塔顶端升起三盏黄灯。
厚土殿中,地母夫人取出一团碎纸,声称是从宫中盗出的旧图。据说和高祖皇帝的秘密葬地有关,请青乌先生拼出。这些碎图,大大小小足有百余张,一一拼凑,非常麻烦。
青乌先生说:“此事大耗时光,不如让我带回,慢慢拼出。”
地母夫人却道:“这事非常紧急,又事关机密,还是在这里拼吧。”说罢,又让白百灵焚香献茶。青乌也只好坐下来,耐心拼凑。
隔了一会儿,地母夫人突然说:“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到内殿歇一会儿。白百灵,你在这里照应青乌先生,拼好图形,就禀告我。”说罢,就起身离去了。
青乌先生拼来拼去,白百灵也在旁边一起帮忙,还是没有拼成。青乌突然摇头道:“这张图中的碎片,好像丢失了不少,根本就不像是一张完整的图。”
就在此时,地母夫人匆匆出来,说道:“近来,我们地上那些用来藏珍宝机密的鬼宅密所,都变得不可靠。我派人运了下来,在黄泉地肺的西北方,我规划了一个区域,可以用来藏宝,本来这等小事也用不着劳动青乌先生,但是,这些东西放置的地方,是机密重地,而且还想请青乌先生察看情形,再多多设计些机关、迷宫,加以防范外敌才好。”
地母夫人取出一张黄泉地肺的总图,青乌先生看时,发觉西北方原本空白处,又多了一些岔道,显然是原来地母夫人未曾公开示人的秘密所在。地母夫人说:“已有一队盲仆推着十车财宝、秘籍在月神窟的癸字号岔道等候,先生带他们往西北走,凿开罗刹画像后的木门,就可以进入,将这些物品放到里面的玉衡窟内。”
青乌先生答应,当下领命离开。地母夫人望着他的背影,暗暗长叹了一声。
李煊和贺兰晶,依旧徘徊在青乌先生的居处,看着桌上的半盏冷茶,李煊心中悲戚,他颤声问道:“照你刚才所说,青乌先生已被诱入了勾陈绝域之中,重达万斤的鬼门石落下后,他就困在其中,再也无法出来?”
贺兰晶神色凝重,点了点头。李煊一跺脚,说道:“唉,青乌先生纵有不是,我们又何必下手置他于死地,给他个机会让他离开就是了。”
贺兰晶听了,说道:“你不知道,青乌先生手段高强,性格怪异,他要是反噬报复,我们又岂能抵挡?我听胡人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农夫见冻僵的蛇很可怜,于是就放在怀中暖它,结果毒蛇复苏后,一口就咬死了农夫。”
李煊心乱如麻,叹道:“怎么我来到长安后,遇见的都是这样的事情。我原来在西域草原,人们都像猎鹰和猎犬一样的单纯朴实,我不想在这里了,我要回去。”
贺兰晶听了,有些生气地说:“什么?你要回去?你是大唐皇族的嫡系传人!先人的冤仇、祖宗的基业,你都忘了吗?”
李煊也恼怒道:“民间百姓尚且要以忠厚执家,难道整天琢磨阴谋诡计,背离良善,就称得上是对得起祖先了吗?”
贺兰晶反问道:“你在西域,那里的人崇尚虎豹和鹰隼,还是猪羊?”
李煊一愕:“当然是前者了,怎么了?”
贺兰晶说道:“那两者谁更忠厚?虎豹潜伏在林间草丛,伺机扑向野牛野鹿;苍鹰飞旋上空,专捉幼年的羊羔;而猪羊不但与人无害,还任由宰割,毫不反抗,为什么你们不崇尚猪羊?”
李煊一时语塞,不过过了一会儿,又喃喃地说:“我宁愿做一只山间的麋鹿,吃草饮泉,让虎豹捉不到我,我也不去伤害别人。”
贺兰晶见李煊神色黯然,郁郁难解,于是又宽慰说:“我也于心不忍,但青乌先生确实勾结外敌,图谋不轨,幸好被我们发觉,不然我们会个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念在多年相处的分上,勾陈绝域之中的水闸并未下令开启,所以青乌先生暂时不会死,其中的开阳窟有个通到地面的气孔,虽只有茶杯口大小,但我们可以投食下去,让青乌先生得以生存。”
李煊仍旧沉郁难平,隔了一会儿,他痴痴地说道:“刚才密室里还有一只鹦鹉呢,我们要记着给它喂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