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上官婉儿又来到永兴坊的小院。阁中红烛摇曳,张文放正在素绢上画一张婉儿倚栏吟诗的画像,虽然还没上色渲染,但画中人眼角眉梢的神韵全出,直欲活出纸中来。
张文放虽是被迫来到此处,但这些日子里,婉儿温柔可亲、善解人意,让他感受到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关爱。他们一起谈诗论文、弈棋弹琴,虽然年齿有异,但却堪称是意趣相投。两人心中,都萌生了浓浓的爱恋之情。
张文放脸上荡漾着笑意,对婉儿说:“本来想趁你回来时,就画好送给你的。哪知天气太潮湿,第一遍色彩久久不干,无法立刻再涂颜色。”
婉儿苦笑了一下,缓缓说道:“这张画,你自己带在身边吧。我们这就要分开了,以后能不能见得到,还很难说。”
张文放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情?”
婉儿看了看窗外,天上阴云密布,星月无光。她转身含泪说道:“眼下还没发生,但不久必然会出大事情,我能不能躲过这一劫还很难说。你走吧,后天有个日本遣唐使要回国,你搭他的船去扶桑避一避。”
张文放摇头道:“不,古书云:‘儒有闻善以相告也,见善以礼相示也,爵位相先也,患难相死也。’文放虽不才,却不可忘恩负义,于患难中背弃昭容。”
婉儿从竹箧中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册,说:“这是我这大半生里写下的诗,是我最珍爱的诗集。你也知道,外面流传的那些滥俗的应制之作,根本就不是我的心声,只有这个册子里,才是我最真实的情感。你将我的诗带出去,让它们流传后世,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正所谓:‘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
接过这本浅黄色封套的锦缃书册,张文放又恳切地说:“文放冒昧,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圣人云:‘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昭容富贵已极,荣宠已极,也算得功成名遂了,何不学赤松子之游,和文放隐姓埋名,泛舟五湖,从此逍遥自在?”
婉儿叹道:“我又何尝不想这样!但我和你身份不同,自武周以来的种种朝政机密,我都尽数知晓,就凭这一点,就让我天下虽大,却难以容身。何况我还有老母亲在世!但愿能度过这一劫数,我们就还有重逢之时。”
说罢,婉儿又从怀中拿出三个蜡丸,递给张文放。张文放奇道:“这是什么?是药丸吗?”
“这蜡丸中是三个藏宝之处。为防万一,我将积攒下的珍宝挑了一部分,分别暗藏在扬州、洛阳、广州等三地,其实任何一地的珠宝就足以让你衣食无忧、富甲一方。”
张文放推辞,婉儿凄凉地说:“如果我逃不过眼下这一劫,这些珠宝岂不是如蜜蜂采花酿蜜,一场辛苦后,为他人而忙?送给你,也算有所得、有所偿。”
婉儿散开如丝的秀发,斜倚在张文放的膝上沉沉入睡。只见她秀眉微蹙,似乎在睡梦中都有无穷的心事。张文放不免生出怜悯之情:这个让不少人既羡慕又嫉妒的女子,又背负了多少沉重的压力,面临过多少致命的凶险啊!
这些时日,婉儿一直和张文放腻在一起。俗话说“愁苦日长,欢愉日短”,他们却总觉得时间太短,沉浸在欢愉之中,固然觉得时日短暂,而相对惜别之际,更觉得玉漏相催。
那张画有婉儿肖像的《倚栏吟诗图》终于完成了,图上的婉儿身着银红地乌合花锦裁成的衫襦和长裙,虽然不是盛服严妆,但依然气度雍容,意态娴雅。婉儿端详良久,卷起来交给张文放,惨然说道:“此图不要送我了,你自己带在身边,以后或是天各一方,或是阴阳相隔,请时展画图,莫要忘了我旧时的容颜。”
婉儿换上一身便服,悄悄送张文放在渭水登舟而去。乱流之中,夕阳明灭,彼此的心中,也是纷乱如麻,不能自己。
刚回到宫中,只见侍女惊惶失措地禀告说:“启禀昭容,大事不好了,皇上归天了!”
“什么?皇帝驾崩了?”婉儿如同遭到雷轰电震一般,身子一阵颤抖,虽然她早有预料,中宗正处于危险之中,却没想到,下手居然是这样快。
急匆匆地赶到神龙殿,只见韦后和安乐公主正相对哭泣。中宗直挺挺地仰卧在龙榻上,早已没有了半点气息。婉儿也哭道:“这是怎么回事?”
韦后喝退了左右的宦官宫女,哽咽着说:“今天下午,我劝皇上去嵩山避暑,皇上说那里的玉女台下的石淙涧边,有一座三阳宫,两崖多有洞穴,水击石响,淙淙有声,倒是非常幽静。只不过当年去时,是为则天女皇伴驾,心中时常忐忑,所以不愿再去此处。于是我们就商定再去华山避暑……”
安乐公主听得不耐烦了,嚷道:“母后,你倒是拣紧要的事情说啊,这等芝麻谷子般的琐事,也啰唆个不停,这都什么时候了?”
韦后大怒道:“臭丫头你懂得什么?都是你,经常烦扰你父皇,他的心疼之病就是你要当皇太女给闹的!”
安乐公主也气得粉脸通红:“母后你说这话就不对了,明明是你进了一碗汤饼后,父皇吃下就心疼难忍,骤然离世了!”
韦后扬起手掌,“啪”的一声,打了安乐公主一个清脆的耳光:“照你这样说,是我害死你父皇了?你是我女儿,难道不知道我平时说话虽狠,但绝不会有加害你父皇之心吗?”
上官婉儿连忙劝解:“眼下不是吵架的时候,请皇后接着说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韦后哽咽着,又啰唆了半天,上官婉儿终于听明白了。原来商定去华山避暑之后,韦后很是欢喜,特意呈上一碗据称是她亲手所做的汤饼。中宗一尝,果然和在房州之时的滋味大有不同,正赶上中宗上午酣睡,午饭吃得很少,此时确实有些饿了,当下将这碗汤饼吃得一干二净。
刚放下碗来,中宗就突然觉得胸口沉闷,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直接捏住了他的心脏,在用力攥紧。他捂着前胸,神色极为可怖。韦后母女吓得脚也软了,直到中宗扑通一声歪倒在地下,才想到喊:“快传太医!”
婉儿问道:“太医说什么?”
韦后说道:“太医只说皇上是中风痰厥,以致龙驭上宾。”说罢,韦后拉住婉儿的手,恳切地说,“如今我心乱如麻,方寸大乱,今后该怎么办,可全指望妹妹你了。”
婉儿见韦后全无昔时的霸悍之色,一脸的沮丧无助,禁不住心肠一软,说道:“为今之计,只好先秘不发丧,宫中严禁消息泄露,把诸位宰相召入禁中,锁于中书省内听命,然后召兵马五万人戒严京师,让皇后的亲族,诸如韦捷、韦灌、韦璿、韦锜、韦播、高嵩等人统领,并召宗楚客尚书等一起议事。”
此言一出,婉儿心中又暗暗有些后悔:“我到底是打算帮谁呢?不是答应了太平公主,要倒戈相助吗?”也许是中宗皇帝的暴毙让她心里特别震撼,她几乎可以断定,这正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合谋下的毒手,他们一定是通过马秦客和杨均,联手害死了中宗。想到马秦客一直进献含有赤箭粉的丸药给中宗,婉儿突然明白了,虽然汤饼中下的药物一般人服下后都会无事,但中宗体内积累了赤箭粉的药性,这两种药物一旦遇上,就立即会让人心悸而死。
然而,这两个人也是她举荐给韦后的,一旦说破,婉儿也有莫大的责任。她心知肚明,却不敢说破。
眼见卧榻上已死去的中宗皇帝,双目圆睁,一副惊恐的样子,仿佛看到了极为可怖的情景一般。婉儿长叹一声,伸手轻轻替他合上了双眼。
韦后突然又忧虑道:“天气暑热,如果秘不发丧,这……如何能放得久?”婉儿知道她是担心中宗的遗体腐坏,于是说道:“当年南朝陈高祖陈霸先猝然逝世,也是内无嫡嗣、外有强敌,他的章皇后也是秘不发丧。因天气暑热,有人建议用蜂蜡做棺材,密封陈高祖遗体,我们何不效此故事?”
韦后听了,忙依言而行,用蜂蜡作棺,暂时封藏。婉儿又命内侍尽取皇家窖冰来,堆放在神龙殿里。虽是盛夏,但殿里却弥漫着阴森森的寒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悚然骨栗。
大家都是一夜未睡,眼睛中布满了血丝。商量来商量去,纷乱如麻,似乎有商量不完的事。天色将晓时,韦后密谋将宗楚客召入了神龙殿。
宗楚客只见一具黄色的蜡棺陈列殿上,白色的丧烛高燃,韦后、安乐公主、上官昭容等都是素服麻衣,伏地哭泣,不禁头皮一麻,醒悟道:“原来中宗皇帝竟然暴毙了!”
宗楚客深知宫闱多有诡谲难测的秘密,也不敢询问皇帝的死因,只好唯唯听命。韦后颤声说道:“如今圣上龙驾归天,哀家心中彷徨无措,还望宗爱卿主持大事。”
见情况紧急,宗楚客将牙一咬,双目露出一丝凶光:“启禀皇后,不如趁此机会,宣太平公主和相王及诸子,尤其是临淄王李隆基入宫。等他们甫一进宫,就安排刀斧手将他们立斩于殿前。”
韦后平时霸悍,如今真的面临大事,却有些畏缩踌躇,说道:“如此行事,是不是有些操之过急了?”
宗楚客坚持道:“皇后,当断不断,必有后患。等皇帝归天消息一泄露,人心思变,就不可收拾了!”
韦后稳了稳心神,终于狠下心来说:“派人传旨,召太平公主及相王诸子进宫议事。”
然而,过了良久,宣诏的中使回来禀告说:“太平公主不在山庄,相王也宣称游猎未归。”宗楚客听了惊骇道:“难道消息走漏,他们已提前有了防备?”
韦后说道:“皇帝归天后,宫女内侍一个也不准离开神龙殿,就连上官昭容也是昨晚刚刚知晓,她也从未离此半步,怎么可能会将消息泄露?”
宗楚客疑惑道:“或许他们早已心怀鬼胎,所以才不敢前来。”上官婉儿心中却明镜一般:加害中宗的计划,就是他们一手策划。他们不但能第一时间知道,还能预测到今天的局面!
此计不成,宗楚客也没了主意。又过了一会儿,只听得中书省内被禁锁的百官喧嚷不止,又传出哭声阵阵,韦后情知消息早已走漏,她忙了这一晚一天,头疼欲裂,无奈中一跺脚:“罢了!罢了!先召集百官于太极殿,正式发丧吧!”
黄泉地肺中,不久也得到了这一惊人的消息。贺兰晶说道:“想那次在崇义鬼宅中,见到有人高价求一种让人心痹而死的毒药。此毒的阴毒之处在于,发作后,毫无迹象,和患心疼病死的人并无不同。当时我们还困惑,这人买此毒药是想对付谁,现在终于明确了,他们的目标正是中宗皇帝。”
地母夫人嗟叹一声,说道:“如今这局面虽然出乎我们的预料之外,却也是个极好的机会。中宗的两个皇子都不是韦后亲生,深为其所忌,太平公主、李隆基等人又和韦后水火不容,他们对皇位必将有一番争夺。如果此刻我们取得高祖皇帝的遗诏,喻示百官,继承大统,实在是天降良机,恰逢其时啊!”
众人听了,都是精神百倍,大受鼓舞。当下地母夫人传命,玉扇门倾尽全力,务必争分夺秒,赶到五兵神窟中尽快挖掘到高祖的锁魂铁棺。
临行之前,地母夫人屏退左右,单独召贺兰晶来到卧榻边,抚着她的头发说:“晶儿,此番我们孤注一掷,取得高祖皇帝的密旨后,就要冒险夺位。这九五之尊的宝座,不知有多少人暗中觊觎。我们在朝中孤立无援,也没有勋臣宿将相助,能否成功,实在是难说得很啊!所以,我今天就把隐藏多年的秘密告诉你,不然,就怕来不及说了。”
贺兰晶听母亲说得很是凄凉沮丧,不禁握住她的手说:“不会的,母亲为何说得如此丧气?说不定我们一举成功,成为大唐这万里疆土的主人呢。”
地母夫人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说道:“你说得也不错,但君子问凶不问吉,凡事要先考虑一下最坏的结果才对。”
厚土殿里的四个青铜人俑手中的雁足灯,火焰不停地跳动。地母夫人突然一把拉下遮住脸庞的黑幕。贺兰晶一声惊呼,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母亲的脸。此刻明亮的灯光下,只见地母夫人的脸上满是鱼鳞般的疮疤,竟如鬼怪一般,鼻子也被削去了,只剩下两个孔洞。
饶是贺兰晶经历过许多凶险,见过许多的丑怪之人,但自己的母亲,居然是这样一副脸孔,还是让她浑身颤抖,难以接受。
地母夫人缓缓地又带上了面幕,凄然说道:“晶儿,有没有吓到你?”
贺兰晶上前抱住她说:“不管你是什么模样,我都不怕你,你还是我最亲近的人。”说到这里,她又忽然一跺脚,狠狠地说,“是什么人把你害成了这样?”
地母夫人叹了口气后,沉默不答,却又反问道:“你可知你的父亲是谁?”
贺兰晶懂事之后,曾经多次问过这个事情,但地母夫人总是会发怒,吓得她后来从不敢问。如今母亲却自己提及此事,她知道这个秘密终于要揭开了,生怕地母夫人又改主意不说了,于是当下不敢多言,只是侧耳倾听。
地母夫人拥她入怀,缓缓说道:“当年则天女皇驾幸东都洛阳,让我在长安开凿黄泉地肺。当时我就留了心,想收得几处隐秘的宅第当作商谈秘密的场所。当时的长兴坊有一处院落,里面杂草丛生,还有不少无人照看的红芍药花自开自落,我就起心想征收过来。哪知道,就在这里,我遇到了那个魔星,也就是你的父亲。”
贺兰晶问道:“我父亲,他究竟是谁?”
“他当年已是四十多岁,但依然能让女人一见如醉。史书上常说有一些妖媚的女色能倾阳城、惑下蔡,而他就是男人中的妖。”
贺兰晶紧抓住地母夫人的手说:“他就是我父亲,他叫什么?”
“他叫贺兰敏之,是则天女皇姐姐韩国夫人的儿子。”地母夫人此言一出,贺兰晶大吃了一惊,这人可是个非常知名的人物,有关他的流言至今纷纭不休,但贺兰晶随即疑问道:“他不是在四十年前,因逼奸太平公主侍女,被则天女皇流放到岭南的雷州,中途被人用马缰绞死了吗?难道他也和明崇俨一样,使用了金蝉脱壳之计?”
地母夫人说道:“这倒不是,据贺兰敏之对我说,他之所以能活命,多亏了高宗皇帝暗中吩咐人保护和掩饰。当年他的妹妹被封为魏国夫人,经常花枝招展地进宫和高宗皇帝玩乐,武则天是何等之人?哪里容得下有人夺她的宠?不久就派人下毒害死了这位外甥女。然而,高宗皇帝因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相继暴死,自己却无能为力,内心十分愧疚,于是就千方百计地回护于他,高宗皇帝下了密旨给岭南的行军总管,悄悄将贺兰敏之救下,并派舟船送他去赤土国的鸡笼岛避祸十年。十年之后,他终于又忍受不了寂寞,悄悄潜回了长安。”
说到这里,地母夫人停了下来,望着灯火静静地出神。贺兰晶猝然听到自己父亲的来历,不免也心情激荡,不能自己。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厚土殿里静谧无声,只有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响。
“当时,已是立夏。长安街头,桃花落尽,杏树成荫,就连牡丹也凋落殆尽,不复繁盛之景。骤然见到这一宅院的芍药摇曳多姿、花容绰约,不禁令我心动。这贺兰敏之折了一枝红艳的芍药送我,并柔声说道:‘唯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芍药’……于是,我彻底被这个男人俘获,那一刻,我什么都不再挂念,不再畏惧,心中就只有他。”
贺兰晶听得入神,地母夫人却又住口不说了,她又沉浸在当年那段温馨的回忆之中。这许多年来,那些场景她一点儿也没有忘记过,只是她拼命压抑着自己,不再去想。却在这一刻,像是打开了洪水的闸门,这些记忆汹涌而至,让她心神激荡,不能自己。只是这一切,她不便和女儿细细谈起。
又隔了一会儿,地母夫人饮了口贺兰晶递过来的杏酪,才又缓缓说道:“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贺兰敏之,然而,即使是普通男子,也犯了则天女皇的大忌。好在当时女皇年老事繁,又经常居于东都洛阳,于是我就将她瞒过。然而,这事却瞒不过则天女皇的另一个心腹——团儿。”
贺兰晶说道:“就是那个后来因诬告相王李旦被则天女皇杖杀的团儿?”
地母夫人说道:“是的,当时我的名字叫做扇儿,我们俩的名字合起来,就是团扇。从前有人写过团扇诗,说是夏天人们用它扇风,而秋凉一至,就被抛弃了。我们的命运也是如此,都是则天女皇的工具罢了,用过就丢掉毁掉。”
说到这里,地母夫人又长叹一声说:“当时团儿知道了这件事,却瞒下不说,一是因为和我共事多年的交情,二是她自己也有把柄在我的手上。团儿权欲之心比我还重,她竟然仿效女皇当年勾搭上太子的伎俩,想把当时的皇储李旦诱惑上手。当李旦进宫请安时,她假传口谕,将李旦诱入她的居所,做出种种妖娆风骚的媚态来,想诱惑这位皇子。”
听到此处,贺兰晶不由脸上一红,想道:母亲独断独行,不由分说地把自己指配给李煊,也是看中了他皇家后裔的身份吧!
地母夫人继续说道:“然而,李旦当年整日里战战兢兢地生活,生怕有什么错处被女皇找到,哪里敢招惹更多的是非。团儿求欢不成,转爱为怒,心想李旦怎么会不理睬自己?一定是他身边的娇妻美妾太多,分了他的心神。这团儿胆子也很大,就跑到女皇面前诬告说,李旦的正妃刘氏和侧妃窦氏,背地里经常施巫蛊妖邪之术,祈盼女皇早早生恶病而死。碰巧那几日里,则天女皇正感觉头昏气短,身体很是不适,听得此言后,当下大怒。于是当刘、窦二妃进宫觐见时,女皇就传旨将她们秘密处死,从此这刘、窦二妃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为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
贺兰晶猛然想起那次在崇义鬼宅时,绿毛人曾经说不惜用传国玉玺来换取刘、窦二妃的下落,这窦妃就是李隆基的生身母亲,所以他才如此急迫地想打探这件事。她不禁问道:“这两位妃子到底下落如何?”
地母夫人长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这团儿生性十分残忍,听得女皇吩咐将二妃秘密处死,不留痕迹后,她很是得意,命人将刘、窦二妃剥掉衣服,扔进大锅之中烹死,然后又用大碓将她们的尸身碾碎,丢到南御园中,让那里饲养着的狮虎全部吞吃掉了。这手段真是狠毒之极,所以人们就算是把长安掘地三尺,也没有办法找到她们的尸骨了。后来团儿和她的亲信也被女皇全部杀死,所以,知道这事情的就只有我了。”
讲到这里,地母夫人又十分谨慎地叮嘱贺兰晶:“此事轻易不可透露给李隆基。他若不知其生母的消息倒还罢了,若是从我们口中得知其母死得如此凄惨,不免会迁怒于我们,岂不没由来地替他人受过!”
贺兰晶点头应诺,又问道:“据我所知,那团儿诬告李旦的奸谋不久就败露,难道是母亲您告发的她吗?”
地母夫人摇头说:“这倒不是,虽然我也不满意团儿这些心狠手辣、灭绝人性的手段,但是我们毕竟是相互依存的伙伴,从顾念多年的交情上来说,我也不会想置她于死地。而且,俗话说唇亡齿寒,没了她,并不完全是好事情。”
贺兰晶纳闷道:“那又是何人在女皇面前告发了她呢?”
地母夫人声音低沉:“这件事,我后来也反复思索过,有时不免怀疑是上官婉儿告的密。团儿被女皇派酷吏拷打得死去活来之际,她居然怀疑是我告的密,于是临死前反咬一口,把我和贺兰敏之私自相好的事情说了出来,于是则天女皇盛怒之下,又将我拿入死牢,对我痛加拷掠,三木加身,百刑齐施,逼问那贺兰敏之的下落,但当时我对他情深不渝,即便是毁了我娇美的面容,我也坚持不吐一字。”
贺兰晶不禁追问道:“那现在,这贺兰……”她心想直呼父亲的名字总是不妥,但心情上却很难接受这个声名狼藉的人,忽然成了她的父亲。
地母夫人知晓她的心意:“这个人滥情寡恩,听到事发的消息后,就自己先逃得无影无踪。后来我听说,他有意接近我,也并非出于真情,而是想借我的手来报复则天女皇。当然,这一切,也是上官婉儿告诉我的,是真是假,至今我也无法验证。”
贺兰晶听了此处,忽然说道:“那这件事情,还真有可能是上官婉儿一手策划的。她暗中窥伺了你们的秘密,却装作不知,而后在女皇面前密告,既除掉了嚣张跋扈的团儿,又借机将母亲您牵涉其中,这一石二鸟之计,实在是十分阴毒啊!”
地母夫人沉吟了半晌,又疑惑说:“但是当年我能够生还,都是婉儿从中一手遮掩。我当时被折磨得昏死过去,她借机向女皇回报说我已经被打死。然后将我悄悄运出宫来,找地方调养安置。当时我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多亏婉儿用佛书道藏中的道理反复来解劝。后来又发觉腹中有了你,这才偷生到今日。”
贺兰晶皱眉道:“我并不是很熟悉上官婉儿的为人,但我觉得她是个非常精明的女人,或许她当时还想利用您在江湖上的势力。我觉得这许多年来,我们固然依靠上官婉儿,办了不少大事,但是她也倚托我们,刺探秘密,挟制百官,震慑韦后,才有了她女中宰相一般的风光,是不是?”
地母夫人听了,悚然一惊,说道:“听你这样一说,倒也很有道理。原来我可能过于信赖她了。因为当年她救过我的性命,所以,我就一直对她非常感恩和信任。如今看来,弄权之人,都是无情无信无义,只有权势和利益才是最亲密的伴侣。”
时辰已经不早,地母夫人讲完了这些沉埋于心中十多年的秘密,如释重负。轻松之后是一阵阵袭来的疲倦,于是她对贺兰晶说道:“好了,你也早点回去安睡吧,明晚我们全体出发,直奔五兵神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