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奚拉了椅子?坐在他身边,像寻常朋友一?样,坦然的问:“给我讲讲你的生意吧,或者是随便说点什么,总不能你对我的生意一目了然,我连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都一知半解。”
崔邺坐在床边,看着她听的笑了声说:“你想了解什么?直接问我。”
谢奚:“我未必能问清楚,你随便给我讲讲吧,或者是说说你来这里以后的经历。”
崔邺已经是经济学的老学者了,在这场实践中已经算是学者了,想了想说:“说起来就话?长了,我从来的那年开?始做生意,这几年南来北往,见识过南人的文?人骨气,也见识过西北人的冷冽,初入河西道被流民抢过,也和人搏命过,救过人,也被人救过。赚钱有,赔钱也有。来来去去,和文?人墨客打过交道,也和江湖豪侠豪饮过。”
谢奚问:“还有呢?”
崔邺回忆起往昔,有些温柔的说:“生死有命有时候只是句话,但?是有时候是一种信仰,我见过大漠的落日,也见过长安城里的日出,见过雾霭沉沉的江南雨雾,也见过草原上云销雨霁之后的彩彻区明,十方景色,我大都见识过……”
谢奚想,他骨子里真的是个浪漫的人,能把看进眼睛里的景色都描绘的精彩绝伦。或许他本身就是个善良的人,所以不管是遇见的人看见的物,于他来说,都是可爱的。
他心怀宽广,看月是景,看云也是景,天上有行?云,人在行云里,云月在他眼里就是温柔的。
她则不同,她从小读书开?始就兢兢业业,向?来一就是一,二就是二,看云是云,看月是月,没有一?点浪漫的细胞。
谢奚听的静了片刻,问:“就没有遇见过危险吗?”
崔邺笑笑说:“遇见过。这里和我生活的环境完全不同,从前我没有体会过人间疾苦,后来见的人多了,南来北往,人生海海,生死有命就成了一?种活法,我和最穷的贫苦人打过交道,也和朝廷权贵饮过酒,和贩夫卒子?们混迹在一起,市井里的烟火气后来却最让我觉得踏实,后来心境也开?阔了,学会了慈悲,赚最多的钱,自然是为了活得更好一?些,但?是也明白了,我终究是个凡人,和这里的人不同,所以谢奚,不要焦虑,也不要强求,只做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尽力做好就可以了,你比大多数人都要优秀,你要深知这一?点。”
他就像是一个经年的隔世人,明明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明明是一个翩翩风度的公子哥,那双眼睛里却盛载了风雪,看起来没有一?点少年气。
谢奚摇摇头,客观的说:“你这样安慰我,一?点都不客观,不管是在哪里,你都远比我优秀,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我只是个在专业方面有些建树的人,其他地方平平无奇,我经常攻击你是有钱人,其实也不过是牢骚,考公那年我是可以留在农业岗位,但?最后还是被挤去下乡锻炼了,我明知道原因,但?是无能为力。最后也看开?了,但?在基层工作后来还是感触很深,就像老师说的,农业人最好的归宿还是要回?归田地,这是我做扶贫工作最深的体会,我是个没有什么天真浪漫细胞的人,和我这样的人呆在一起,想来,也是无趣吧。”,她有些自嘲的笑笑。
崔邺由衷的说:“那是你不自知,你认真的时候,多有魅力。”
谢奚瞪着眼睛看他,有些被撩到了,立刻换了话?题问:“那你和我说说这次进草原,你究竟遇见什么了。”
崔邺面不改色的撒谎:“只是惊了马,被马摔下来,摔了腿。”
谢奚看着他明显瘦出轮廓的脸,执着的问:“你不说是吧?不说算了,我再也不问了,我去准备火锅。”
说着起身就要走,崔邺伸手捞了把?她的手,留她说:“等会儿,再陪我一?会儿,让她们先准备。”
谢奚被他抓住,反手抓了把?,突然摸到了他手腕上的疤痕。
她回头握着他的手,强硬的捋开?他袖子?,他的手臂上有食指宽的一?道擦伤,很严重,结痂的地方长出新的皮肤,但?是边缘的地方结痂还没有掉,谢奚看着只觉得难忍,想伸手摸,但?是又握成了拳,瞪着他问:“和我说实话?,到底还有哪里受伤了?”
崔邺坚决不认,故意逗她:“真想知道?”
谢奚瞪着他,又不能骂,又不想哄。
崔邺见她像是生气,笑说:“身上还有擦伤,你真要看?那我脱衣服好了。”
他笃定?谢奚这个傻姑娘不敢直来,故意用玩笑话?堵她。
谢奚问:“只是擦伤吗?”
崔邺还不知死活的笑说:“你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话?还没说完,谢奚伸手直接扒开?了他的前襟,露出胸前的疤痕,崔邺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过神。
肩上的箭几乎贯穿了他的身体,前胸的刀伤,后肩上的伤口还包扎着。谢奚看着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问:“你在凉州,死里逃生才活下来的,是不是?”
崔邺见她像快哭了,哄说:“运气不够好,眼看着就回来了,被人尾随追杀,所幸性命保住了,我保证未来十年,都不会再去涉险了。”
谢奚眼睛都红了,说不上来的难过:“这话?我不信,你也不信。崔邺,我这个人和别人不一?样,即便是坏消息,我也喜欢听真话?,你以后最好别骗我,若是骗我,也别让我知道。”
崔邺有些失措,收拢好衣服,忙说:“当真没有危险了,祁连山马场的事,我都没精力管了,这不就回来了吗?”
谢奚定?定?的看着他,心知自己大概是喜欢他了,但?是又觉得这种喜欢很危险。
喜欢一个人,就把最柔软的感情都留给了对方,所有的感官都会被放大,这种感觉让她生出惶恐。
她起身说:“你睡一会儿吧,我出去看看,等饭好了叫你。”
拒绝再和他对视,和他沟通了。
崔邺无奈的说:“去吧。”
谢奚出门前看着他睡好,才出去的。
王媪正在筛麦仁,谢奚看见了麦仁,才想起说:“等会儿我挑几种,煮点粥。”
王媪不明所以,问:“五谷熬在一起?”
谢奚随口嗯了声,也不解释,进了厨房,见吴媪好鲁伯正在商量着将羊肉怎么分。
谢奚问:“前两天剔骨的羊蝎子拿出来剁一?剁,我晚上做顿好吃的。”
吴媪笑说:“哪日的吃食不是好吃的?”
火锅准备的料很复杂,谢奚笑说:“这次的更复杂一?些。”
她的火锅从熬羊汤开始,香料下锅,一?锅羊汤煮沸,然后文火慢炖,蔬菜和肉都准备好,一?整天她都呆在厨房里。
阿月跟着王媪在做针线,谢奚看到了她做的鞋,随口问:“这是你做的?”
阿月相比她刚来的时候,没有那时候那么天真了,文?静的说:”这是给阿兄做的,我阿娘说过几日想回城看哥哥。”
谢奚问:“那你回?去吗?”
阿月思索了片刻问:“我也可以回?去吗?”
谢奚捞出豆腐,笑说:“当然,我这里只要把?工作做好,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你若是想回去就放你几天假,你回?去玩耍几天再回?来。”
阿月抱着鞋满口的谢她。
崔邺一觉睡了很久,谢奚中途看了他一?次见他没有醒,也没有打扰,给他单独炖了一?个汤。
等暮色已起,火锅已经准备好了,谢奚推开门叫了声:“崔邺。”
崔邺睡眼惺忪的说了声:“我在。”
谢奚听的笑起来:“起床吃饭了。”
崔邺这一?觉睡得很踏实,也是第一?次梦见了从前,梦见他刚工作的时候的办公室,站在窗前能望见远处的山……
心里都是宁静,没有了之前那种紧促的心慌和不甘。
谢奚边给他点灯,边说:“我都没想到,咱们两居然能在没有电的地方生活这么久,可见人有无限种可能。”
崔邺起身笑说:“刚来的时候,很惶恐吧?”
谢奚轻笑了声:“怕的要命,要不然当时也不会上来就揍你,人对同伴会从心理本能的产生依赖。”
说完她见崔邺坐起身披了衣服,立刻说:“快来尝尝我的羊蝎子火锅,等我先试种辣椒,明年就能解锁川菜、湘菜,很多很多菜。”
她对美食有种天然的热爱。
等他们出去,其他人都已经坐好,为了做这张火锅桌,鲁伯耗了一?天的时间,上好的水桐木的大方桌,非要中间开一?个锅的大洞。
底下是她自己琢磨的做的小铁炉,上好的木炭有点奢侈,但?这是崔邺送来的。
人都好奇的围在桌前,吴媪将大锅里的羊蝎子倒进来,醇香的羊汤,辣椒味淡淡的,让羊肉闻起来更诱人。
在座的都偏爱肉食,吴媪切了很多羊肉,她腌了点里脊肉,自制的鱼丸、泡发的山货、干海货、蔬菜……
崔邺坐在她旁边,初冬热气腾腾的火锅,是居家必备。
她吃到一半,起身起盛粥,五谷的粥加一?点糖,淡淡的甜。崔邺接过她递来的碗,尝了一?口,笑起来说:“我不挑食,也不娇贵,不论是市井里的小吃,还是最贵的酒肆。”
谢奚喝着粥说:“其实,你这样的人,才是真的让人很难接近吧?”
越有涵养、有礼貌,知进退的人,才越容易让人生出距离感,让人根本没办法靠近他。除非他自己愿意给你机会。
崔邺愣下了,笑起来,说:“我的朋友曾经也这样和我说过。”
谢奚倒是无所谓,继续说:“想来,也是个很不错的人。”
饭桌上的人还在聊天,吴媪一?直讲这个一锅汤是怎么熬的,阿武尝着肉感慨;“阿姐总是能做出让人想不到的美食。”
崔邺开玩笑说:“她还有很多你更想不到的东西。”
第二日一早,谢奚起得很早,在暖棚里将菜地清理了一?番,迫不及待的开?始播种,这茬辣椒简直是她这个冬天最热衷的希望。崔邺起来拄着拐杖,站在暖棚外看着那堵火墙,感慨问:“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
谢奚骄傲的说:“下乡的时候见当地的人,冬天就是这样育种的,小规模的育种成本也小。”
崔邺看了眼这个暖棚的尺寸,倒是说;“可以开?一?排,到时候冬天就什么都有了。”
谢奚耻笑他:“你想的未免也太好了,我哪来的那么多人?哪有那么多精力?”
崔邺笑说:“这时候,我的用处就来了。”
谢奚听的笑起来,她蹲在地上撒辣椒籽,边说;“那和我说活你的用处,我酌情考虑一?下。”
崔邺站在菜畦边看着:“送你人,送你钱,送你一?个总管,让你免受这种人事管理的烦扰。”
谢奚听的笑起来,问:“接下来要不要成立一?个公司,你做老板,我做技术员?”
崔邺看着她麻利的浇水埋土,淡淡的说:“老板……总归都是你的。”
谢奚没听清楚,扭头茫然的看他。
崔邺看她只觉得哪里都可爱,笑说:“我今日进城一趟,去卢家一?趟,探听一声卢家的意思。再者还要去见几个人。”
颇有些交代的意思。
谢奚问:“这么快?也不必这么着急。”
崔邺主要是想见人,去买地。谢奚没有精力和时间管这些,每日的琐碎已经耗尽了她的时间,他要做的就是让她脱离出来,安安稳稳的做她的实验和研究。
学术专业的人,不适合被打扰,生活的琐碎,就留给他来打理。
谢奚并不知道他想的这么多,急着说:“那你等等。”
崔邺见她慌里慌张笑说:“不着急,我傍晚就回来了。”
谢奚着急的不是这个,是早饭。
送走崔邺,她继续忙她的事业,育种的合理习惯和成长记录都需要文?字性的记录。她能记忆起来的专业性文字也都要默下来。
崔邺带着五书回城,路上五书就说:“夫人昨日出门前就让我务必带郎君回?家。”
崔邺本不想回去,又想和崔程说了要照看一?家老小,不看也不成,就让五书先回?家。卢氏等了他一?晚都没等到人,见他一?早终于回来了,急匆匆的问:“你腿还没有好,怎能乱跑。你祖母早上来问了三次都不见你人。”
崔邺安慰她:不过是生意上吩咐一?声,又累不到我。”
卢氏对他全是愧疚,全是无能为力的自责,崔邺倒不知道她心情那么差,笑说:“我过去看看祖母。”
崔老太太正在正堂里写信,她本就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世家女子?,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极漂亮。
听见身边的嬷嬷说:“五郎来了。”
她收起笔,看着崔邺拄着拐棍进来,步步沉稳,毫无异色的问候她。
崔邺先笑说:“母亲和我有些恼了,说是祖母问了我几次都不见我人。”
她看了崔程的信,崔程并不瞒她,柬之在河西道做了什么,造了什么罪,她都知道了。
崔老太太看着他仿佛毫无异色,一?身伤拄着拐杖,仿佛就像是受了点皮外伤一样。这样的寄孙儿,不怪崔程说,他心性坚韧,能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崔家小辈怕是谁也不及他。但?也要看着他些。
崔老太太放下笔招呼他:“怎也不休息几日,你母亲整日的担心你。”
崔邺问:“祖母找我可是有事?”
崔老太太开?门见山:“我收到了你父亲的信,柬之在河西道上,差点丢了性命,我总要质问你老子?一?声,我把?好好的孙儿给他打发?过去了,他差点给我还不回?来!”
崔邺嗐了声,笑说:“这个和父亲没关系,你要是质问他,那他也有点冤枉了。再说我这不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吗。”
崔老太太问;“那柬之接下来呢?”
崔邺也不瞒着老太太:“年后看吧,河西道的事我暂时没有精力了,暂时修养好身体再说吧。”
崔老太太见他难得的面露疲色,拍拍他的肩膀说:“柬之坐吧,不要久站。”
崔邺坐在她身边,老太太问:“你父亲说你肩上挨了一?箭,才能下地,就非要回?来。”,说着叹气:“你简直胡闹!”
崔邺不想老生常谈,搪塞:“父兄军务繁忙,生意上的事总是烦扰,还是回长安静养才好。”
老太太极少管束小辈,顶多都是劝谏几句。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她深知这个道理。
崔邺劝她:“祖母不必担忧,我知道轻重。”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最后轻叹,无奈说:“柬之是信不过我,也信不过你父亲吧。你若是因你母亲对我们有怨言……”
“祖母这是见外话?,母亲掌家,从来没有在祖母这里受一?点委屈,婶母开?朗多有帮衬。她自己也是多有感恩。”
老太太始终摸不到他的脉门,几番试探都被他堵回来,也就不再提起了。
崔邺心知她什么心思,但?这不是他的恩怨,他自然不会接手,只安慰:“我与两位兄长之间毫无间隙,祖母不必担忧。我说过的话?算话?,不论到什么时候,我的家财,崔家子弟可以随时取用。”
老太太再毫无话?说,自嘲:“让你安心静养,我这是糊涂了,上了年纪就是话多。”
等回?了院子,卢氏已经备好了饭等着他了,见他回?来,就拉回?了自己院子,饭桌上说:“我这几个月物色了几家不错的本分人家,家世清白,只是门第差些,咱们只要不讲究,也是可以的。我见了其中两个小娘子?,颜色正好,青春活泼。我替你看着,定?叫谁也不能轻视了你,过几日我来安排,你先见见人……”
崔邺皱着眉,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对不住了,存稿休丢了以后,我实在默不出来,今天是个肥章感谢在2021-01-1015:42:44~2021-01-1120:0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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