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脁的书房里出来,谢奚暂时把生气的事放在一边了,她坐在廊檐下手?工的给稻穗脱粒,崔邺就坐在她身边,谢奚随口问:“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你?都不用回家?你?们家对?你?可?真是宽容。”
“还行。”
谢奚瞟了他?一眼,问:“你?爹究竟什么意思?”
崔邺叹气:“这不好说,我?不说,你?生气。其实我?也说不清。你?就当我?南下去买地了吧。”
谢奚嘟囔:“我?爱管你?,你?爱干什么干什么。”
崔邺打蛇随棍上:“那不行,领导方针不能错,我?就算是风筝,线在你?手?里。”
谢奚骂他?:“你?再给我?作妖,我?一刀剪断,你?尽情?飞去吧。”
崔邺起身坐在她身边的躺椅上,看着暖阳阳的太阳,感慨:“时间挺快的,说不准我?们都觉察不到,就老了。这样?老了也挺好的。”
谢奚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将稻米清理出来,收在布袋里。
崔邺在晌午之?后回去,谢奚催他?:“快回去吧,你?这样?就真的有点?任性了,给我?找麻烦呢?”
崔邺才歇了一会儿,满身疲倦。起身说:“那我?回去了。”
谢奚见他?满身疲惫,又狠不下心,嘱咐:“回去好好休息吧,你?不能总这么拼命。”
崔邺歪着头由着她数落,一句都不反驳。
等他?刚进门,就被门房的人告知,老太太找他?。
崔邺站在门口失笑,等他?回了老太太的院子,二伯也在,崔邺站在门口恭敬的行礼,听见老太太问:“柬之?回来了?”
崔邺这才进去,崔浩坐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手?里拿着书信。
院子里的仆人们都在贴对?联,挂灯笼。过?来一路上遇见了很多人,崔邺见老太太这里还是静悄悄的,抬头看了眼。
“祖母,我?回来了。”
崔老太太和蔼道?:“你?父亲来信了,你?长兄过?几日回来,你?父亲的意思,让你?年后一起去凉州。”
崔邺听了话?,看了眼崔浩。四叔一家行至东都,四婶娘家就在东都,结果遇上四叔的老泰山仙逝,一家人耽误到至今未归。崔老太太竟然?一句微词都没有。
他?谨慎的答:“等长兄回来再说,这不着急。”
崔老太太也不替他?拿主意,笑骂:“大早上就听见你?母亲和我?抱怨,你?整日的不着家。整日抓不住你?人。”
“年底账务混乱,我?分身乏术,让母亲操劳了。”
崔浩对?他?一直很满意,在这帮子侄中,只有他?做事进退得宜,说话?三分中肯,三分怀疑,留最后三分退路,最后一分才是笃定。
年纪轻轻这般老道?,是很难得的。最不满意的也就是他?混迹不肯听从他?的建议。
崔邺见崔浩打量他?,笑说:“我?最近淘到一幅松舍散人的丹青,改日请二伯掌掌眼。”
崔浩笑着说:“他?的画不多,人也随性的很,到是和你?有些相似。”
崔邺也不反驳。几个人正说着,听见院子嘈杂声传来,崔老太太身边的一个女婢进来传话?:“老封君,四郎君归来了!”
崔老太太一听,整个人都怔住了,等反应过?来,整个人都激动的起身扶着桌角,崔邺忙起身扶起她,恭喜她:“四叔急着见祖母,这不就陪祖母吃今晚的团圆饭来了?”
崔老太太激动的用力的攥着他?的手?,但是脸上的表情?稳稳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崔浩起身一脸笑意的欣喜道?:“母亲等等,我?去接四弟。”
崔老太太就站在门口等着,崔邺陪着她,问:“四叔走了多少年了?”
“十年了。你?小时候还总爱缠着他?,都忘了?”
崔邺笑了声,自嘲:“看我?这记性。”
崔老太太却说:“柬之?自从坠马后,从前的事,就绝口不提了。当真就那么恨你?父亲吗?”
崔邺否认:“没有的事,年少不知天高地厚,祖母现?在这样?看我?,未免也太小看我?了,这世上的人世上的事,没有一件是容易的。“
崔老太太悠悠的说:“可?你?从前最喜欢你?四叔,这么多子侄里你?四叔也最疼你?……”
崔邺:“……”
好话?说得太早,就容易被人打脸。
崔邺笑笑没再接话?。不多会儿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来。
崔浩领着崔冕一家,后面跟着五叔夫妇。
崔冕和崔程长得确实像,身高体量几乎都差不多,但是崔冕偏文气一些,没有崔程身上萧瑟的杀伐之?气。
崔邺扶着老太太回屋,等来太太坐下,崔冕领着妻儿跪在下首,结结实实的磕了头,道?:“儿回来了,母亲。”
崔老太太红着眼笑说:“快起来,一家人用不着这样?,你?岳家的事安顿妥当了吗?”
崔冕的夫人也红着眼感激的说:“都已经安顿好了,谢母亲。”
崔冕有两子一女,长子崔瑜十六,次子崔珏十三,幼女崔苓十岁。
崔邺和五书招手?嘱咐他?回去取东西。
崔冕和一群子侄都打了照面,等到崔邺,他?盯着崔邺看了半晌,最后才淡淡说:“柬之?,都这么大了。”
崔邺很怀疑老太太说的,这位最疼他?的说法。
他?微微笑起来:“四叔,没有从前……”,他?说到一半,低头嗐了声,继续说:“不说了,今晚咱们叔侄几个好好喝一杯。”
崔冕这才看着他?,说:“怪不得你?父亲说你?颇有长进。”
崔邺笑着扭头看着窗外,并没有答话?。
五书回来得很快,抱着匣子,进来递给崔邺,崔邺打开了匣子,里面有给几个弟弟妹妹备好的礼物,崔邺将一块黄龙玉送给崔瑜道?:“这可?雕私章。”
崔瑜看起来很喜欢,握在手?里来回的摸。
他?将一方端砚送给崔珏,最后将匣子递给崔苓:“这匣子里的礼物都归你?了,五哥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都是些女儿喜欢的东西。”
半匣子的珍珠首饰。
四婶看见了,忙拒绝:“她还小,哪能这样?糟蹋东西。”
崔老太太笑说:“你?问问在座的谁没收过?他?的礼?咱们家就出了这么一个散财童子。收着吧。”
崔晚赈灾崔邺身后低声说:“姐姐,五个好东西可?多了,改日我?带你?去看。”
惹得卢氏笑着拉过?她。
一家子都笑起来。
崔冕一家对?崔邺的印象不错。之?后其他?人出来,卢氏要张罗晚上的祭祀和晚饭,谢氏跟着给她帮忙,崔敏几个人领着几个弟弟妹妹出去玩儿,崔邺疲倦的一手?掐着额头,一边走一边听五书和他?说崇仁坊那边客栈的安排。
他?只是时不时的问一句,五书最后问:“那明天给谢娘子送年礼吗?”
崔邺听的笑起来:“不用,过?几日我?去给她带着就行了。”
五书又说:“凉州的信好像到了,但是还没送来。”
崔邺嘱咐:“家里的事,你?盯着些。我?这几日要休息休息。”
五书吓得问:“身体不舒服吗?”
崔邺摆摆手?:“过?了今晚再说。”
崔家这一家子在他?眼里,一点?都不简单。
凉州城里各族人混杂,城里一派热闹,阿骨勒还没出发,正在打点?行礼,他?要去一趟贺赖部,下面的人跟着问:“现?在的马场最多能守得住一千马。”
阿骨勒的刀疤脸冷冽的看了眼几个管事,吩咐:“只管建你?们的,若是都督府的人找我?,就说我?去贺赖部了。”
其中一个管事也是胡人,问阿骨勒:“前几日让我?盯着,我?倒是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只是听说都督操练兵马,明日都不歇息,确实悍勇强劲。”
阿骨勒才不管这些,他?只认崔邺的话?。
凉州马场已经修了一部分,一万多的马在贺赖部,确实有些吃不消,虽然?崔程派去了马官帮忙,但是崔邺的意思是,马场的事,由他?盯着。
至于?崔家父子有什么事,他?也一概不认。
之?前因为选址的事他?和崔程的人已经起了冲突,被召进都督府问过?话?。
崔程确实当得起这十几万兵马的元帅。
当时崔程问:“这是崔邺的话?,还是你?的?”
他?当时不卑不亢答:“郎君的话?就是我?话?。”
崔程并不似从军的其他?官将那样?粗暴,倒也不在意他?的话?,只温声说:“你?对?你?们郎君倒是忠心耿耿。”
说完后又问:“和我?说说吧,你?是怎么到他?手?里做事的?”
他?当时犹豫了片刻,最后老实讲了当年伊州兵乱,突厥人袭杀,在四散逃离的时刻崔邺险中求生,并在突厥兵手?里救了他?们一众老弱病残,和他?背上挨的那一刀。
崔程记住了,崔邺那年十七岁。
良久后崔程才说:“这么说来,他?是你?们一家救命恩人?”
他?觉得这话?轻飘飘的,并不中听。他?说这事也不过?是想说郎君才能不在其他?人之?下。
“我?阿骨勒曾割脸起誓,一生效忠郎君。可?惜郎君并不收奴,只准我?跟着他?做事。”
崔程最后问:“他?在这河西道?上来过?几趟?”
他?答:“起先几年,郎君一直跟着商队压货,一整年大半时间都在河西道?上,最近两年才不怎么来了。”
崔程再没问。
最后竟然?对?马场的事,也只字未提,就那么让他?回去了。他?对?崔程有惧意,但更多的是为崔邺委屈。
他?堂堂都督家的三公子。跟着他?们一帮粗人,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罪没受过??
贺赖部的马场他?说给,也就给了。
郎君微言大义,轻巧的几句觉得马场就送人了,也不吃亏。可?他?觉得不值当。
看郎君的意思,凉州马场还没有开始建,他?就退走长安,不再理会了。由着都督府的人来督办。
这凉州马场,可?是他?用命换来的,偏偏他?就舍得拱手?送人。
他?是真的舍不得郎君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