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一百五十一

崔程六十五岁的时候,卢氏薨世,崔邺也跟着病了一场。卢氏去的毫无征兆,午膳之后,午睡后再没醒来。

甚至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

有宗族的长辈说,这是卢氏心疼孩子们,怕你们记挂,走的了无?牵挂,不给你们留任何念想。

崔邺一言不发?,兄妹三人跪在床下,崔敏和崔晚红着眼,崔晚哭的呜咽不成声,方世承搂着她。

崔邺哑着声和方世承说:“你带她回?去休息,阿敏也是,今晚回?去休息。这里我守着。”

人到中年,亲人的离开,是痛彻肺腑的。

孩子们惊恐的站在外殿。

崔程一夜之间衰老的肉眼可见。卢氏陪了他后半生,是他最?亲密的枕边人。

……

卢氏的丧事后,崔邺跟着就病了,说不上来什么病,大概有两个月几乎不能下床,医官们都说他是郁结于心。

谢奚请了旨,带他南下养病。

等?人到了江南,崔邺的病也好了。

江南景色,天下盛名。

崔邺将手?里的生意分开,有一半都给了阿骨勒,剩下的在阿武手?里。阿武前几年已经回了长安,如今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他们两个人躲在苏州府,整日四处游玩,整日清闲,不是在市井里闲逛,就是在山川里行走。

京里的事他一概不问,倒是崔程时不时派人来问他身体如何?。

他嘴上不说,谢奚也知道,卢氏的离开,他心里其实很难过。

她问崔邺:“你有没有后悔过?,我们没有孩子,孤零零来,孤零零的离去?”

崔邺笑笑,看着运河上穿梭的船,笑说:“不会,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谢奚反正不觉得?没孩子有什么问题,但是偶尔也会恍惚前三十年,是不是真的那么真实?

阿武带着儿子来寻他们,崔邺和谢奚去了穹山,山上有座寺庙,两人在寺里住了几日,等?阿武寻来时,两人正准备下山。

阿武叹气:“阿姐,你们两也太过任性了,这样一个人都不带,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谢奚看了眼崔邺:“苏州治安挺好的。”

阿武无?奈的看着夫妻两。

等?进城了,见桥边作者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大概六七岁的样子,谢奚看着他偷了别人的钱包,她以为只有她看到了,没想到崔邺一直扭头看着河上,却一个反手将人提溜起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将钱包还给失主后。

那小孩只有被抓住的时候叫了声,再也不肯出声。

崔邺威胁他:“再不说,我就把你从这里扔下去。”

他被吊在半空中都不吭声,路过的看热闹的人笑说:“这不城西的胡六吗?又偷东西了?”

那小孩一脸无表情的样子,崔邺觉得?好玩,问:“看来你挺有名的,那送你去衙门吧。”

胡六不肯说话,阿武怒道:“小小年纪倒是个硬骨头,我倒是看看是你骨头硬,还是官老爷的棍杖硬。”

那小孩崩着脸,有畏惧,但是就是不说话。

谢奚问:“你多大了?”

看热闹的人说:“他也是可怜,他娘早死,阿爷续娶,被继母卖给了张屠户,张屠户喝醉后经常把他打得?半死,最?后一次,打完后就把?他赶出来了,他也算是从狼窝里逃出来,之后就住在城南的庙里,整日靠偷靠骗过?日子。”

其实他已经快九岁了。真是先天发育有问题。

崔邺提着他问:“我家里缺一个扫院子的,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那胡六睁着眼睛看他,不答应,也不敢拒绝。

桥上有妇人劝他:“这是位贵人,你快答应啊,至少别整日的挨饿。”

阿武接过人,提了提,叹气:“五哥,他跟只猫崽子似的。”

崔邺也不在意。

胡六进了府,才知道,府里根本不缺扫院子的,等?他被清洗干净,看起来挺清秀的一个小孩。

崔邺坐在上首,让他坐在旁边,细细说:“你既然跟着我回?家了,就要守我家里的规矩。一日三餐,写字读书,强身健体,都要练习。”

胡六警惕的看着他,不肯说话。

谢奚说:“从此以后你就叫胡棕。”

崔邺顺着说:“先学会写你自己的名字,等?你学会了,我再教你其他的。”

大概是两个人确实寂寞,在苏州呆了几个月,专心教这孩子读书,小屁孩九九乘法口绝,怎么都记不住,记不住就打手?心,谢奚简直屡试不爽。

这小孩倒是挺机灵,天赋说不上来多好,但是胜在会察言观色。但是崔邺的脸色,他窥探不出来,总是碰壁,倒是谢奚比较好猜。

阿武住了一个月就回京去了。

等?消息传回?京里,就变成了他在苏州养了个儿子。

简直离谱。

小辈们一窝蜂的全来了,就为了看他儿子究竟长什么样。

崔邺看着满院子闹腾的人,深深的叹气问谢奚:“到底是谁的嘴有问题?我怎么就喜当爹了?”

谢奚中肯的说:“问题大概是出在路太长,不在嘴。”

崔邺一针见血:“嘴不行,转个身就能把话传错路。”

七八个子侄盯着胡棕,崔显文问:“你就是五叔新养的儿子?”

胡棕一脸懵的看着一屋子的贵人们,心里不慌是假的,尤其是他才刚学会九九乘法表,刚学会写百十来个汉字。被一帮人团团围着,绷着脸,抿着嘴不说话,

崔显文见他不说话,扭头看了眼他写的字,叹气:“让父王知道五伯领了这么个儿子,他得?难过死。”

崔邺劈头给他一下,问:“你阿爷难过什么?”

崔显文:“后悔没把我过?继给你,起码我写字没这么丑,还会种稻、种花,养鱼,什么都会。”

显文已经不小了,亲事都定了。之前几年经常跟着谢奚种稻和种花。

崔邺白他一眼,并不严肃。

崔显文在种田方面确实天赋不错,不同崔显瑜的脑袋瓜机灵,整天想着使坏,他是单纯的爱刨土。

胡棕顶不住,最?后自己招了,他是被先生领回?家的,不是先生的儿子。

崔显文更叹气了,五伯养了个孩子,居然还不是儿子。

一帮宗室子弟,这样浩浩荡荡的南下,虽然运河方便,三五日的行程,但是也太不像话了,等?崔敏写信来催时,崔邺让五书将孩子们带回?去了。

崔显文比之前的谣言都厉害,一口咬定就是崔邺领养的儿子,生的瘦小,字也不会写,看着也不大聪明……

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说的,反正随后崔程的信都到了,信中全是伤怀。

柬之:你六弟言你身体好转,我心甚慰。此前听闻,你身边育有一子。你母亲生前常怜你孤苦,如今她也能心安,百年之后,亦有后人供奉。

今岁,长安多雨,许是好年景。太平年岁,可惜阿姒不在。

近来,倍感孤苦,每忆起你们幼年之事……

崔邺看了很久,谢奚好奇,拿起信看了眼,只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

崔程这信,毫无帝王之心,信中都是拳拳之意,一个年迈的老父……

这么多子女,只有崔邺整日和他没大没小,和他最?没规矩,到头来,他也只会和崔邺说心里话。

等?崔邺回京时,正值秋日,胡棕的字依旧写的很一般。还是叫他先生。崔邺不强求,关于他聪不聪明,会不会有出息,崔邺一概不强求。

第一天回京,第二日崔程就让他带着儿子进宫。

第二日,崔程见了胡棕,胡棕倒是不怯场,但是也看不出有多出色。崔程像其他人一样,神色里明晃晃的写着失望。

仿佛都再说,崔邺的儿子,不该这样平庸。

崔邺让人带他出去玩儿,见崔程转身的时候扶了桌角,他已经老态毕现。

崔邺劝说:“国事繁重,那些琐碎的事,就交给太子去操持吧。”

崔程淡淡看他一眼,并不接话,问:“身体如何?了?”

“没什么大碍了。”

崔邺自从退休后,就从不和他谈国事,两人零零碎碎的聊了后,崔程也不和他谈起国事,只问了他一路的经历。

崔邺的经历,其实已经涉及到政事了。

崔程还有事要处理。崔邺告辞出来,由文荼送他,文荼也不年轻了,后来他的徒弟在殿里侍奉,他轻易不出来。

今日由他送崔邺出门,等?出了门,崔邺仰头看了眼远处檐角上的鸽子。

文荼低声有些颤声声的说:“殿下回?来,陛下很高兴。这一年多来,陛下每每担心殿下身体,总郁郁难言。曾醉酒后,暗自落泪道,殿下若是走到他前面,他该怎么给仙逝的皇后娘娘交代……”

崔邺听的回?头看了眼议政殿,轻轻叹了声气,什么都没说话。

等?他回?去,府里已经热闹成一团了。连谢奚都无奈,崔邺身上到底有什么神奇的磁场,怎么就这么吸引人?

府里打扫出来,崔家其他的小辈都跟着显文他们在府里玩闹,文戒高兴的让人准备果盘,准备零嘴。

崔邺自己则坐在小书房里,开着宽窗,看着他们玩闹,一边教胡棕写字。

胡棕也能忍得?住,热闹成这样都目不斜视,低头专心的写字。看都不看窗外一眼。

谢奚给两人准备的果盘,见胡棕认真,催他出去玩了。

两人坐在窗前,静静看着他们玩闹。

崔邺轻声说:“这辈子活到这个岁数,真的值得了。”

谢奚奇怪的看他问:“为何这样说?”

崔邺笑笑,说:“亲朋、知己、好友、后辈,应有尽有,我想要的财富也得?到过,权利也拥有过?。不惧怕失去,也没贪恋过?权势。人这一辈子,这样也不错。”

谢奚握着他的手?,笑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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