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茵屏着呼吸,眨巴着眼,一瞬不瞬地盯那抹红影。
房门“咿呀”一声开了又关,接着,窗纸上映出一道单薄的身影,那身影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她才长嘘了口气,肩膀也随之塌下。
没想到卫羡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被她说服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真受了挺重的伤,且还是陈年旧伤,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同样,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安全了,至少有段时间,她可以一人独享这张大床?
阴霾瞬间一扫而空,元茵抿了抿嘴,没忍住,嘴角不禁咧起。
虽说将自己的喜悦建在别人的痛楚之上,有点缺德,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了。她只能祈祷日后两人分开,卫羡能够生龙活虎。
越想越高兴,元茵顾不上脚疼,一骨碌爬下床,边哼着小曲边来到铜镜前,慢悠悠地拆卸发饰。
这梳洗宽衣的事本该喊玉琅她们来做的,不过元茵认为自己有手有脚,也不习惯被人伺候,所以大多时候都是自己收拾的。
她把发饰统一装进匣子里,仔细数了数,记下,她不喜欢花里胡哨的物什,不过她喜欢值钱的宝贝。
遥想当年,她每日起早贪黑,挖草药到市集上卖,辛辛苦苦大半年,攒的银钱还不够她买套医书。
而如今别说医书,无论她想要什么,动动嘴皮子,没多久,就会有人将东西送到她跟前。
可她这攒钱的毛病还是没改。
她得未雨绸缪,这钱是大风刮来的,哪天要是刮起别阵大风,也能全数卷走。
今夜无月,唯有廊上挂着的灯笼幽幽透出一丝光亮。
卫羡无声无息地站在阶前,光影勾勒出他的轮廓,他身姿清隽,冷硬的面具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露于烛光下,显得面具后那双漆黑的眼眸愈发莫测深沉。
在他面前,是一片红如血的杜鹃花。
有凉风穿过幽远的长廊,涌向他,将他墨发轻轻扬起。
卫羡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值夜深,天穹高远,四下寂寥,府邸上下静得如同死物一般。
不多时,长廊里响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主子。”
扈从张舟站定在卫羡斜后方,躬身抱拳道:“方才李戎回消息了,说在马坡那儿找到了王衍之。”
卫羡垂下两排浓密的长睫,并未言语。
张舟接着道:“同王衍之在一块的,还有个风尘女子,是尚思坊新进的姑娘恒娘,现下除了咱们这,太傅和尚思坊那头,也派了两队人马在找他们。主子的意思是先留下他们,还是直接就地——”
他压低了声调,没把话说全。
卫羡沉默了一阵,随即慢条斯理地出了声,“送他们走吧。”
张舟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大好的机会,主子既不拿王衍之违抗皇命,擅自逃婚的事来大做文章,左右太傅,也不直接斩草除根,暗中杀了王衍之,以此断了太傅的命根,竟还要大费周章地送他走?
为的什么?
这些年太傅一直在伺机而动,同党羽们谋划着该如何扳倒主子,虽说他们的那些举措对主子而言,就如隔靴搔痒,没什么威胁,但主子从未看轻过他。
主子做事向来步步为营,滴水不漏,绝不可能会让人有机可乘。
眼下放走王衍之,难保他日后不会生有异心,卷土重来。
思及至此,张舟悄悄抬起头,偷瞄了眼卫羡。
他看不见主子的脸,只能瞧见一张略有些狰狞的面具。
没有人见过主子的模样,也没有人能看懂他的心思,那张面具拦下了许多揣测的目光。
自主子身居高位以来,有太多人想攀附他,巴结他,可惜都无从下手。他酒色财气一样不沾,任那些人把奇珍美人往他身边塞,他皆不为所动。
所以,当昨日骤然听说主子要娶公主时,张舟吓了一跳,不止是他,府里上下也都感到诧异。
公主美则美矣,可主子断不是那种会为了美色而折腰的人。
若说是和公主结亲,以此来巩固权势,似乎也不必要,如今皇家风雨飘摇,主子要是想,全然可以推翻司马家,坐上皇位……
“还有什么事?”卫羡冷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张舟登时回过神来,他摇摇头,压下慌乱,沉声道:“属下这就把主子方才的吩咐交待给李戎。”
卫羡垂头“嗯”了一声。
张舟没再多做停留,立刻拔腿离去。
四周又陷入了漫无边际的沉寂里。
偶有呼呼的风声作伴。
卫羡站在原地,身影凝定不动,良久,他偏过头,目光越过月洞门,落在了那间贴满“囍”字的新房上。
摇曳的灯火朦朦胧胧,映在窗纸上的人影,仿佛也在轻轻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