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元茵匆匆翻开衣橱。

玉琅不明所以地在旁看她,“公主,您这是在做什么啊?”

“我要进宫一趟。”

“现在?”玉琅莫名其妙,但手中的动作没停,她放下信函,走到元茵跟前,想替她更衣。

元茵反握住她的手,正色道:“玉琅,如果我两个时辰内没回来,你就找个由头出府,我屋里的嫁妆首饰,你随便拿,揣几件贵重的在身上,衣服什么的就不要带了,太显眼了,出了府以后,你先到附近的寺庙里去避一避,等风头过了你再出来,到时候你想去哪就去哪。”

玉琅傻愣愣地听她说完,半晌,才蓦地反应过来,脸色大变,“公主,您在说什么?奴婢怎、怎么听不懂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元茵自己也惶惑无依,但面上镇定得很,她轻声安慰道:“是出了点事,不过这同你没多大关系,你不要害怕。”

“不、不是,您不回来了,要去哪啊?”玉琅一瞬间泪眼婆娑,“您先前不是说,无论去哪,都会带上奴婢么?”

元茵替她揩了揩眼泪,“事出突然,我没办法带上你,你就当我是个骗子,别理我了。”

玉琅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任眼泪决提。

“好了别哭了,再哭就把其他人招过来了。”元茵拍拍她的肩,“你在我屋里待着,如果有人来找我,你就说我身子不适,还在睡,明白吗?”

玉琅咬着唇,点点头。

她一瞬不瞬地瞧着元茵,怕至此一面,再也看不到了。

元茵换上便衣,戴上帷帽,打开后窗,脚踩藤椅,翻了出去。

玉琅赶紧来到窗边。

元茵身姿轻盈地爬上了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而后纵身一跃,跳到了围墙上。

玉琅目睹这一幕,倒吸了口凉气。

她真怕公主又摔下来了。

元茵堪堪站稳脚跟,扭头,对她摆了摆手,无声说了句,“保重。”

随即从围墙跃下,彻底消失不见了。

玉琅低低啜泣,颤抖着指尖,掩上了窗。

元茵从后巷绕离了大司马府,到车马铺买了辆马车,随后自己驾着马车,一路往皇宫疾驰。

明明是清晨,可天边黑云压城,层层叠叠地笼罩着,空中尽皆昏暗。

街道两旁没有什么摊贩,也没有几个行人。

元茵坐在前室,紧紧握着缰绳。

冷风呼啸,将她宽大的衣袖吹得鼓起,好似一只展开的蝶。

她目不转睛,快马加鞭。

最后,她以比平日快两倍的速度,来到了皇城附近。

“吁——”她勒停了马,跳下车。

扶了扶快要掉落帷帽,元茵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皇宫。

偌大的皇宫犹如一只年迈沉睡的猛兽,死气沉沉,没有半点威严。

元茵收回视线,敛了神,然后转身,拐进了一条暗巷。

巷子外有条河,河水从东往西流,经过箭楼,箭楼周遭有片梅子林,钻过梅子林,便抵达宣和门了。

宣和门守卫松散,如果顺利的话,她可以从那翻进宫里。

这条路线,是她摸索了半年才发现的,她原本想试试到底行不行得通,结果没多久就出宫了。

没想到如今竟然有机会用上。

出了巷子,元茵摘下帷帽脱下鞋,不做任何犹豫,便跳进了冰冷刺骨的河水里。

天上大雨滂沱,河下幽黑暗沉。

元茵游得费力,途中腿还抽筋了,差点没给溺死。

好在她紧紧抱住了桥墩,才得以喘息。

趴着桥墩往上爬,元茵避开箭楼上守卫的巡视,轻手轻脚地挪进了梅林里。

她浑身湿漉漉的,光着脚,不管不顾奔跑在林子间。

没多久,脚底就被石粒和树枝刺得血迹斑斑了。

她没在意,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在临近宣和门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转而爬上了一棵粗壮的梅子树。

她伏于树干上,眯着眼,悄声打量起门里头的情况。

透过雨雾,她瞧见了两队守卫,他们披甲执锐,一动不动地立于宫门两侧。

元茵背脊一僵。

果然是出事了。

平日宫里哪会这么严防死守?

她压着心慌,握了握拳,一寸一寸地往前挪,挪到纤细的树枝快要支撑不住她时,她足尖一点,轻轻巧巧地跳到了被叶子稍稍隐去一块的宫墙上。

此时此刻,元茵万分感谢茂虚师父先前的督促。师父说她到底是个女孩子,生得又好看,万一遇到歹人,她打是肯定打不过人家的,但可以跑,于是便教了她几招金蝉脱壳之术。

弯着腰,元茵脚步跟猫似的,极轻极小心地踩着房檐慢慢前进,她今日特地穿了一身黑衣,若不细看,是不会发现她的。

她凭着记忆,一路朝泰坤宫而去。

路上,她又瞧见了不少守卫,他们来来回回地在各处巡视。

元茵屏气凝神,愈发谨慎。

绕过乘华殿,又穿两条长廊,末了,她从屋檐跃下,迅速钻入了泰坤宫内的一处假山里。

宫内静得诡异,放眼望去,连伺候的太监宫女也没有。

侍卫都在外头守着,并未入内。

元茵心如捣鼓,一刻也不敢耽搁,三步并两步地掠过庭院,踩上台阶。

寝宫内烛火重重,亮如白昼。

寒风呼啸而过,将里头的纱幔吹得漫天飞舞。

在这剪碎的光影中,她看到了司马昱,她的父皇。

司马昱歪倒在龙榻上,斑白的鬓发散落开来,他挣扎着爬起,哆嗦着手,紧紧拽住身边人的衣袍,气若游丝道:“朕错了,朕真的错了,放过朕吧!”

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叮当叮当”,铜铃被风撞得摇摆不定,幔随之缓缓落下。

那人的身影显露出来。

元茵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卫羡。

他背对着她,右手拿着个面具。

“是么?”卫羡嘲讽似地笑了一声,随即慢条斯理道:“我听见了,可他们没听见啊,皇上,你得到阴曹地府里,把这话亲自同他们说一遍,他们才能安息啊。”

司马昱勃然大怒,恨声道:“你、你敢!你敢!你敢弑君!大逆不道!来、来……”

他话没说完,忽的,一口血喷了出来。

顷刻间,染红了龙榻,染红了卫羡的衣袍。

雨声越来越急,噼里啪啦,狠狠砸在这四四方方的瓦顶宫墙上。

卫羡忽然俯下身,抬手,紧紧扼住了司马昱的喉咙。

“不要!”

撕裂的声音骤然响起。

卫羡整个人如同被冻住了一般,纹丝不动。

“不要,求求你。”

元茵边哀声乞求边疾步走进寝宫。

卫羡放开手,戴上了面具。

司马昱扭过头,面容扭曲,血不断从他嘴里涌出来。

他死死盯着元茵。

“救,救……”

这个时候,半空中突然传来滚滚惊雷,“轰隆”一声,似乎要把天给劈开了。

司马昱蓦地瞪大双眼,呼出最后一口气,随即沉沉垂下了头颅。

元茵僵硬着,不敢再前进一步。

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血腥味,一寸一寸,刺激着她。

她登时胃中翻滚,脸色煞白。

卫羡转过身,明亮的灯火映在他的眼中,暗潮汹涌。

他一语未发,静静凝视着元茵。

她近在咫尺,一身水淋淋的,长发凌乱,形容狼狈,整个人在轻轻战栗,不知是怕的还是冷的。

她没穿鞋,脚背伤痕累累,身后拖着一串浅淡的血迹。

卫羡动了动唇,半晌,只能吐出两个字,“公主。”

声音低若耳语,可元茵还是听到了。

她神色茫然地抬起头,眼睛里空无一物。

卫羡虚虚握了握手心,抬脚向她走去。

元茵却仿佛被吓到了一般,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她早该知道的,她不该心存侥幸的,她不该妄想的,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她,放过司马家。

可是他这些天为什么要对她虚情假意呢?让她满心欢喜,让她以为一切会有所不同。

她是不是做错了,那晚她是不是不该救他?这样,父皇可能就不会那么快死了。

是她间接害死了父皇,害死了她的至亲。

卫羡可恶,她比卫羡更可恶。

她才是那个大逆不道的人。

矛盾的立场让她生不如死。

她太贪心了,既想天下太平,又想司马家能够安好。

可她偏偏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事态发展。

她为什么要是个公主?她为什么这么无能?

外头电闪雷鸣,殿内一片死寂。

元茵突兀地笑了一下,眼里满是悲凉。

卫羡心头涩然,伸出手,想要替她理一理额间的乱发。

元茵偏过脸,避开他的指尖。

他的手就停在空中。

“公主。”他无话可说,连她的名字也不敢唤,只能喃喃念着这个称谓。

元茵没有应声,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末了,突然扬起眼眸,深深看了卫羡一眼,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跑去。

卫羡下意识想要抓住她,却只碰到了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