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担心

“好狠的人!他们不愿养女儿,竟连件衣服都不给带?”李姥姥气得将手里的物件都捏变了形,接着便用眼风扫着宁小春,“看见没?这就是你们宁家?遭雷劈的烂货,不得好死!”

其实并非宁家小气到连三个女孩的衣物都不舍得给,只是让李贤娘养着三个女儿,到底站不住脚,若是再故意收拾出行囊,反而叫对方捏住把柄,拿来说嘴,索性宁家在三人去向问题上,就含糊而过,暂时先装傻充愣。

宁小春心中哀叹一声,小巧五官紧皱在一块,她不怕李姥姥骂他,只怕李姥姥因此迁怒她们三人,本来她们跟着李贤娘,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万一李姥姥因此顺势将她们赶回宁家呢?

想到这,她一颗心揪了起来,赶忙放软声音,说着对方想听的话,“姥姥别跟那黑心烂肺的人家置气,气坏了身子,反倒趁了他们的意,宁家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认他,等我日后发达了,也权当没爹没奶。”

宁小春说起这番话来,毫无心理压力,反而是李姥姥听了,心中兀秃别扭,一时愣住,凝眉敛目,低头仔细打量孙女,可转念一想这话中绝情,又大为解气,脸上不禁露出抹狞笑,“对!你今日给我好好记住,宁家是怎么对你娘,是怎么对你们姐妹的!”

李姥姥抓着宁小春的手,噼里啪啦说了一通,也不管孙女是不是听得懂,翻来覆去说着宁家阴损缺德,在李姥姥口中,就是路边野猫野狗,也比宁家强百倍。

“宁家休妻理由是不事舅姑、多有过失,往后与你们名声有碍,选婆家时恐落了下乘,这些你都给我仔细记着!”

她骂了一会,耳听外面传来动静,倏地收了声,“你去前头看看,估摸饭好了,你先跟着吃,我在这陪会你娘。”

“姥姥,还是我陪着娘,你先去吃吧。”

李姥姥闻言,心中倒是欣慰,转念想自己若留在屋中,待会少不得儿子儿媳过来请她,到时更搅得贤娘睡不安稳,遂点点头,“也好,你娘若醒了,见你陪在身边,心中也高兴。”

李姥姥出去吃饭,约莫着一刻钟,就回来了,见贤娘还在睡,忍不住叹口气,又让宁小春去前头吃饭。

宁小春出来吃饭时,桌上只剩下一碗粥,和零零落落少的可怜的几块皱巴巴的煮菜,那粥只盛了八分满,清寡寡的,底下沉着几粒煮烂的豆子,菜叶也毫无滋味,口感粗糙,反而带着丁点的苦,连点咸滋味都品咂不出,宁小春皱巴着脸,艰难咽下。宁小夏和宁小秋显然没吃饱,眼巴巴望着,钱氏权当没看见,等宁小春吃完,麻利地夺了碗筷收拾起来。

古代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连灯都不舍得点,姐仨借着月光,摸黑回的屋。

李姥姥早已躺下,听见动静,不觉冷声叮嘱,“动作轻点,莫吵醒你们娘。”

三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喘,在黑暗中脱了衣裳,轻手轻脚爬上床。

李贤娘被赶回家,李姥姥带着钱氏连夜将闲置的旧屋收拾出来,这才有地方落脚休息。

这屋子原本是李贤娘李慧娘姐俩住的,俩人出嫁后,慢慢的用来储物,虽说是收拾出来了能住人,可墙角还堆着许多李家舍不得扔的东西,杂乱无章,更显得室内逼仄狭小、昏暗无光。

姐仨并排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睁着眼睛望着黑暗,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爹娘和离的事,仿佛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宁小春能清楚感受到身旁压抑的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小夏和小秋呼吸渐渐平稳,相继睡着。

宁小春在心里继续数羊,刚有点困意,忽听床里面传来翻身声响。

“醒了?”李姥姥声音听着清冷,仿佛一直未曾睡去。

“嗯。”相反,李贤娘的声音却哑得像是鸭子。

“厨房里有给你留着粥。”

“女儿不饿。”

李姥姥并没勉强,她知道女儿精神不济,如今想趁着夜深人静,说些体己话,“宁家绝情,如今已断了干净,你以后可有何打算?”

李贤紧紧咬着嘴唇,才让自己没哭出声来,“我想着先做些绣活拿到镇上卖。”

“一件绣活能卖多钱?压根不够你自己穿衣吃饭,何况你还要照顾那三个讨债鬼。”

“娘!”以前在宁家三个女儿被叫成赔钱货,如今在娘面前,又被叫成讨债鬼,李贤娘听了跟剜心似的疼,又无声流起了泪。

李姥姥不听她低唤,望着房梁,兀自说着,“咱们李家也没有替宁家养女儿的道理,我看你不如趁早将她们送回,一个人也方便改嫁,另觅良缘,重新过上好日子。”

宁小春迷迷糊糊,好不容易都要睡着了,猛地听到这句话,吓得一个激灵重新醒来,她不动声色转了转头,只看见一片黑漆漆的轮廓。

“娘!”李贤娘叫岔了音,这时小秋不安地哼唧两声,带着哭腔,她赶忙噤声,搂着女儿轻声哄了哄,等屋中重新安静下来,才压低声音开口,“三个闺女是我的命根子,婆……”

她想说婆母,可转念想起已在休书上画了指,至此再无关系,哽了一声:“宁家嫌弃她们,若是送回,还能有好?怕是更要关起门来磋磨。”

李贤娘说到最后,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又惧又怕,低低哭了起来。

“你个傻东西,宁家那帮天杀的就是吃准了你这点,这会怕是正在背地里拍手庆贺了!”

“可她们是我闺女,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李姥姥察觉女儿越发激动,不再坚持说这个,压低声音,强忍怒意,“你也多为自己谋算一二,别整日只知哭啼,要我说,你趁早找个人改嫁,重新过日子才是正理,我知我说这话你不爱听,也知你此时一颗心,还系在宁家那狗东西身上,可宁家绝情,如今已休了你,往后再没复合可能,你还是死了心吧。”

“呜呜……”李贤娘感觉自己心脏仿佛被人剥了出来,唯有紧紧咬着被子,才能止住声音。

李姥姥见女儿这般模样,心如刀割,跟着哽咽起来,“别怪娘说话狠,今个情景你也亲见了,宁家那群天杀的腌臜货,都是一个鼻孔出气,你三个女儿往后早晚也要嫁人,娘也有没了的一天,你总不能一个人孤独终老吧?”

“娘,我知道你为我好,女儿不孝,累娘跟着操心。”李贤娘伏在被中,呜呜道。

“哎,子女啊,生来就是爹娘的债。”

夜深人静,俩人的声音显得极为空灵,之后,李姥姥没再说什么,李贤娘也沉默不语,只默默流泪,一旁的宁小春却睡不着了,她真怕她们三人被送回宁家,从本主的记忆能看出,宁大奶奶不是好相与的,更是对他们三个女孩厌恶至极,何况旁边还有二房一家虎视眈眈,而宁大郎呢,性子软不说,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酸书生。

宁大郎是读书人,一想到这,宁小春都要气笑了,宁大郎虽屡考不中,但仍一心向学,不管家中琐事,对于母亲对妻子和女儿的苛责,他仿佛看不见不管也不问。

回忆着过去宁家种种,宁小春气得肝疼,这一宿她睡得极其不安稳,做了一夜的梦,一会梦见她们回到宁家,被人虐待,一会又梦到他高二那年,父母离婚时,都将他当包袱似的推来甩去,直到窗外金鸡三唱,宁小春方心慌气短地醒来。

李姥姥和李贤娘在家干活惯了,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就已经起了,起了后,李贤娘愣了愣,如今已经不像从前那般,要管着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她反而不知该干什么。

没一会,小夏小秋相继醒来,显然也是一样,早起惯了,到了时辰,不用别人叫,自个就醒了。

李贤娘轻轻拍了拍两人,“时候还早,你们再睡会。”

然后又看向宁小春,见她喘气粗重,面色苍白,下意识探了探额头,“怎出了这么多汗?你再去睡会。”

李姥姥哼了哼,她昨晚睡在女儿身边,自然知道贤娘一夜辗转,“你也多睡会。”

李贤娘如今带着孩子回娘家住,本就站不住脚,自然不敢事事让弟媳操劳,她麻利地穿好衣裳,故作无事地牵了牵嘴角,“我昨个睡的早,这一觉很是充足,哪里还睡得着?”

说罢,出了屋,麻利地搬柴生火,不一会,厨房就飘出阵阵烟气。

等火上做开了水,李安平那屋才传来起床动静。

李姥姥知钱氏故意晚起一刻钟,心中不虞,脸拉的老长,乒乒乓乓在院中发出巨大声响,又指桑骂槐甩了几句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