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一路途径延陵,长水,钱塘三县后抵达鲤城时,已是伏月中上旬。
此时,已过南浔曾承诺于闻笙及闻夫人的一年之期,闻笙虽未提及什么,但南浔却是于心难安。
她食言了。
广陵渠的线路是她从盛京出发前便定好的,后又接受了张玺的建议稍作修改,从南北两端一同修建。
她甚至夸下海口或许半年便可事成,但实是低估了岭南一带的野心以及江南一带的忠心。
圣上病重的消息已然传出,据探子来报燕已在暗中与阳禺、缚娄,南越等国建立了盟约,而夷洲也在燕的扇动下蠢蠢欲动。
江南一带的修渠进程几乎停滞,直到南浔率军抵达,方才进展顺利。
大军三个多月辗转三城,最终抵达鲤城与镇守在此的十五万南家军汇合。
南浔站在大帐前,听着原镇守在此的南家副将白器汇报夷州事宜,“秦由依旧称病。”
秦由掌管的夷州四面环海,虽是弹丸之地却也是北齐的王土,南浔奉圣命南下,临近其夷州,这秦由却是称病不见。
“他既自己不愿要那脸面,那便不必再给他留了。”南浔双手环胸,下令道,“即刻派人强登夷州岛,凡遇抵抗者,皆以叛国罪就地斩杀。”
“是。”白器躬身回复,便要告辞。
南浔又开口道,“登上夷州岛后,让秦由给燕去信”
南浔在外与白器交代夷州相关事宜的这段时间里,闻笙则坐落在大帐内的桌前,执笔给闻夫人写了信。
笔尖轻落,墨香四溢,她在信中写道:娘,女儿已与阿浔平安抵达鲤城,您不必为我担忧。
写到这里,闻笙不禁抬起头来望向了帐外,天空湛蓝如洗,远处青山如黛,帐外垂柳依依,确实是她曾在书籍中见过的东海之滨。
置身于此,难免会让人不自觉地卸下心神而沉醉其中,若是阿浔没有给自己那般压力的话。
闻笙收回视线又落笔道,“顺利则菊月归,不会晚于冬月。”
信写完后,闻笙将信纸仔细折叠好,放入信封中,又抬笔写了另一封。
竹里居已是遍布整个北齐,如今也是到了文人墨客掌朝政风评之时,阿浔的名声也该传回盛京城了。
南浔再踏入帐内时,闻笙已是将两封信皆密封好,见她进来抬头问道,“那秦由的病可好些了?”
南浔看了眼那信,也默契地未提及一年之期的事,只摇了摇头,开口问道,“可要去军中与我一同看看他们的操练?”
闻笙只听她这般问,便知晓与燕一战,在所难免。
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抚平南浔的眉峰,柔声道,“莫要皱眉,你已经很用心了。”
…
两人在军营内待了一日,见士兵操练战术与阵法,也听白器讲兵法与往日岭南的真实战事。
闻笙近来与南浔一同读了许多的兵书,但纸上学来终觉浅,如今听白器细细讲来,听得倒颇为入神。
而南浔虽上过战场,但实战并没有白器这般丰富,更没他了解这岭南的地形,也耐心听之。
这岭南多崎岖山路,盘郁结聚,不易疏泄,所以常有瘴气萦绕,人中之即病。
“听闻本地之人不受瘴气影响,可是为真?”南浔问道。
白器闻言回道,“是的,军医猜测这大抵与本地之人自幼便饮用山中泉水有关。”
南浔神情认真,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白器继续道,“所以每逢趁着瘴气消散了些,士兵们去山中巡查时,都会喝上一碗山泉水熬制的特定药,此后确实少有人再染上那瘴气之毒。”
南浔点了点头,如此倒好。
她想到出发前说得那些糊弄齐胤的话,便又问道“民间传岭南有萃百虫为蛊,能以操控人的心智,使其听之任之,不知可真也有此事?。”
“岭南乃湿热之地,瘴气丛林确实使毒虫生之,但有关那蛊虫似乎也只是在很多年前的南越国出现过,不过卑职也只是听闻,并不确定。”白器摇了摇头回道。
闻笙听着两人的对话,微微蹙眉,不禁与南浔对视一眼,不解道,“倘若这世间真有控人心智的东西…”
那燕或南越岂不是只需控制了圣上或南大将军不就可以直取北齐重心?
何故臣服于北齐这么多年呢?
闻笙的话并未说完,但南浔却懂了她的意思。
南浔沉思片刻,看了眼军中操练的诸多士兵,冷眸道,“空穴来风最好,但倘若世间真有这等邪物,还是一并清了得好。”
闻笙站在一旁点了点头。
“报,秦由已抓获。”一小兵从不远处跑来报道。
南浔看了眼此刻不过刚到酉时,抛去往返路程,这夷洲岛几乎毫无抵抗能力…
她看向白器,幽幽开口道,“舟途劳顿,先送秦大人去水牢歇歇吧,有劳白副将好好招待。”
“是。”白器躬身应道。
——
军中吃食虽不比外间,但南浔与闻笙相伴也都吃了不少。
才不过饭终,白器便隔着帐帘,来传话道,说秦由想要求见,南浔头都没抬回道,“不见。”
他算个什么东西,想不想都随着他意?
南浔接连晾了秦由几日,直到秦由说出燕王承诺帮他脱离北齐,自立为王,这才不紧不慢地去见了他。
虽是伏月,但水牢中却阴暗潮湿,寒气逼人,牢门被重重推开,光线奔涌而至,又转瞬即逝。
秦由低头跪在潮湿的石板上,颤抖着身躯,听那铁甲铿锵之声渐近。
南浔坐落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缓缓开口道,“秦大人…哦,不对,我该尊称一声秦王?”
秦由身体一僵,嘴唇哆嗦着求饶道,“南小将军,是卑职猪油蒙了心啊…求您饶小得一命,小得一定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南浔看着他,冷道,“秦由,你可知你是北齐的官员,夷洲岛百姓的父母官?”
秦由闻言也不知想了什么,蓦然双目发红手指抓地,却是强忍着未回话。
南浔起身,走了两步蹲到秦由的面前,与他平视着怒问道,“那么多的人命,你怎么赎?下去赎吗?”
身为夷洲岛的父母官,却将自己的子民送往燕国做蛊人试验,可还有哪怕一点的良心?
如此丧尽天良,竟还妄想着做一国之王,当真是可笑。
秦由看着南浔狠厉的神情,瞳孔猛地一震,颤声求饶道,“南小将军,饶命,饶我一命,我会对您有用的…”
“就凭你?”南浔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嘲笑着他的不自量力,“你可知你进了这水牢几日了?燕国可并没有任何反应…”
…
“杀了。”南浔冷声交代道,“而后,送去燕国给燕沥。”
“南小将军饶命!”秦由被人拖拽而起,脸色瞬间苍白,他急迫地冲着南浔的背影喊道,“我知他们在盛京安排了卧底,圣上龙体欠安的消息就是从宫里传来的!”
南浔脚步微顿,饶有兴致地转过身来,问道,“哦?那你可知那线人是谁?”
秦由见南浔回过身来,只觉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您饶小的一命,小的一定帮您打听出来…”
原来不知…
南浔蔑视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再听他言语,转身便走。
秦由的项上人头被送往燕国后,立即引起了燕国朝臣的轩然大波,众臣聚集在大殿之上共商对策。
“父王,儿臣觉得这南家小儿也太过欺人太甚了些!”燕沥长子燕霖上前一步说道。
众臣闻言皆点了点头,说到底秦由拒而不见,也不过是她北齐自己的事。
无论燕国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终是毫无物证,可如今南浔却是明晃晃地将秦由的项上人头送了过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算撕破了燕国与北齐虚交的假象。
何况南浔今日也还派使者前来,说为了两国能更好地互通往来,想将那广陵渠修到他燕国的地界中来。
当真是笑话一场!
燕霖听着周围之人的附和声,又看了眼燕王的神情,继续道,“盛京今儿晨刚传回消息,南辰将不日出征漠南,如今那不争气的小儿一人在鲤城之中,我们何顾不先下手为强?”
趁此机会拿捏南家命脉,还怕他南辰外赶来岭南不成?
燕承闻言微微蹙眉,开口提醒道,“王兄莫不是忘了,南家十五万将士还镇守在鲤城呢。”
“那又如何?”燕沥不悦地看向燕承,“我大燕也有不少将士,如今又与阳禺、南越等国缔结盟约,优秀将领更是多得数不胜数,还怕了她一个没怎么上过战场的纨绔子弟带领的将士?”
燕承迎上他的视线,神情有些严肃道,“王兄还是莫要轻信于谣言的好,我曾在盛京与南浔接触过,此人绝非世人口中那般…”
“呵~你是与她接触,还是与你那念念不忘的相好接触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燕霖打断了他,嘲讽道,“那万人骑的玩意,就那么让你念念不忘吗?”
“等日后父王攻下盛京,为兄定也要去尝尝那女人到底是何种滋味,能让弟弟这般念怀。”燕霖故意激怒道。
“你!”燕承紧握拳头,刚要开口反驳,坐在高位上的燕沥便开口斥道,“够了。”
他视线定格在燕承的身上,低骂了句,“没出息的东西,还嫌不够丢人。”
燕承睫毛轻颤,虽心中不甘,却仍是在一旁燕霖不屑又得意的神情中,低下了头,“请父王恕罪。”
“本王叫你们来商议对策,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燕王低沉的声音满是威压“如今燕国生死存亡之际,或开拓历史,或永世为臣,你们二人竟还有心思!”
燕霖闻言挑了挑眉,上前一步道,“父王,儿臣请愿前往鲤城。”
“哦?你要去鲤城?”燕王看着他问道,“作何?”
燕霖看了眼一旁那秦由死不瞑目的头颅,冷笑一声,“儿臣觉得既然那小儿都已跑到这家门口来要这迎接之礼了,那给她又何妨?”
他余光看着垂首不语的燕承,缓缓解释道,“儿臣也想亲自去会会,这众说纷纭的南家少将军,到底是何种品性呢。”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儿臣只身入敌营,探过虚实,才能更好地为父王之大业出谋划策…”
“善。”
…
此时南家军的大帐内,南浔才刚写好了一封信装至信封内,在帐帘外交给了向西。
闻笙手拿着一本兵书,半倚在床头,“送出去了?”
南浔点了点头,蹬了鞋也爬了上去,“等我爹去了漠北,就我娘一个人在盛京了,我一时没收住就多和她老人家说了些话。”
南浔脸部埋在床面,侧面露出的半截粉嫩肉嘟的小耳朵很是可爱,闻笙视线不由定在那里,开口问道,“南将军怎会这个时候去了漠北?”
前世的这个时候,是南将军与南夫人在这岭南,而漠北并无叛起。
南浔闻言思虑片刻,不禁想起秦由那句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
她回道,“怕是也有人将圣上龙体欠安的消息传去了漠北,而漠北那边多为游牧民族,每年夏季正是他们粮草丰沛,兵强马壮的时候。”
闻笙默了默,又道,“倘若真有人这般做,倒是很难让人猜出对方意图。”说罢,她微顿了顿,“像是想毁了北齐一般…”
联合岭南有不臣之心,又一手促成漠北动乱,让边疆百姓民不聊生…
“毁了北齐?”南浔抬起头来,凝眸看向闻笙。
其实,她心中也有这般猜测,可又实在想不出对方这般做有什么好处。
是齐晏或齐衍想接手一个动荡的北齐?还是朝中也有人有不臣之心,想搅乱天下时局,做那乱世之枭雄?
对方定然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才会至今不露一丝破绽。
…
南辰出征漠北时,有围观送行的百姓在人群中问道,“怎这次南夫人不一同随行呢?”
话落间便有人回复道,“那小的还在岭南呢,若是南将军夫妇再又一同北上,那这南家岂不是便无人留守盛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