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舍中灯芒如梦,恍恍惚惚,风一吹,一晃,灿烂而不刺眼。
殷颐之和沂坐在屋前门槛上拾捡草药。
“老师,这是叫忘忧吗?”沂提着一朵橙色的花问殷颐之。
“是,名忘忧,亦称萱草。”
沂拿到眼前打量了会儿,展颜而笑,“真好看,名字也好听。”
殷颐之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魅殇发现自己嘴角弯了个浅浅的弧度,在毫无所觉的时候。
驻足片刻,她翻身上了屋顶。
不久,殷颐之爬着□□上来,在她身旁坐下。“都来了,也不看看他。殇儿,沂还是个孩子。”
魅殇未应,拉过他,“借你的肩膀靠靠。”
“医者果然宁心。”她闭着眼,吁出一口气。
医者宁心,所以她让沂自小跟着殷颐之学医。宁人宁己,再也不要再与这世间的繁乱纠缠。
“发生了什么事?”殷颐之问。
“有什么事需要发生?”魅殇笑看着他,反问。
“你眼睛里有事。”
笑意敛去,魅殇又靠回了殷颐之肩上。
一个小小的人影从房檐下冒出头来,魅殇先失声,“沂!”
他就站在殷颐之方才用的□□上,手虚扶着比他手臂还粗的圆木,讷声问:“师父,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魅殇顾不上其他,先跃过去抱他下了□□,脸上凝起了霜。
沂仰头,坚持问:“师父,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寒霜软化,魅殇任他勾着她的手,“你若想,就去吧。”
小脸上马上荡开了笑,急于分享似的,沂马上看向了殷颐之。
殷颐之温和地回之一笑,魅殇拉住沂,对殷颐之道:“那我们走了。”
“你不困吗?”魅殇放下书册,发现沂圆溜溜的眼睛还看着她。
“你先闭眼。”沂软濡出声,莫名坚持。
魅殇如他所言,放下枕头,替他拢好被褥便闭上了眼。
沂露出了明媚的笑,窝进她怀里,不多时,便传来浅浅的呼吸声。
魅殇却睁开了眼。
手指抚过沂越发熟悉的眉眼,心思百转。也许她什么都失去了,但她还有沂啊,沂就是她最美好的……可她终究不敢沉溺。
很多人,很多事,宁愿曾经没有得到过,没有得到,就没有失去。没有失去,哪来的痛呢?
可即便想到这些,她也不觉得痛了。是痛到极致,便成了木然么?魅殇突然觉得呼吸困难,她是如何把自己变成了这副模样?如今的她,大概只有伤害别人的份。
一只小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了她的衣领,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什么,皱起了眉,呜咽一声。
魅殇幡然醒来,宁了心神,抱紧沂亲了亲他的脸颊。
左斜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和魅殇一道去看格桑花,因宿氏王急召。说到底,此时的宿氏还不是他说了算。
宿氏王了解左斜,知道他有出兵的意图,但能否此时便与独霸一方的宛兹兵戈相向,还有待考量,显然左斜想得太少。
但他了解左斜的心,却不了解魅殇的心。
洽谈的时辰定在巳时,自己已经不出面,为避免徒惹是非,魅殇一早便离开天照泠,在长街上游荡。
最终,她还是出了城,去往那片花海。
绵延百里的花海,异色的璀璨,是人的造就,亦是天公造就。空气是湿润的,在迷蒙的雾中悄然流荡,尚未含带温度的阳光漏下些许,露水未散,湿了衣。
她在花间轻过,浑然不觉。
“来年格桑花开时,我们再来这儿可好?”往事如风而过,刺激着她的眼瞳,她不愿再想,命令自己摒除脑中的一切。
可是所有的克制在那一瞬间轰然溃裂,像缥缈的云烟,还是眼前的雾?看得到,却抓不着。
那一瞬间,天地是安静的,短短一瞬间,本就悄然的风销声匿迹了,花是否还在绽放?雾是否还在周身?只知,那一瞬间,她看到了他。
她望见了他,他站在花海之中,身上是从未见他穿过的黑衣,他的眼神满是苦煞的血气,像地狱的阎罗,再无往日的清雅。可是他的眼睛是湿的,是蒙了这花谷中的雾吧,那血雾在他眼中欲滴未滴,阎罗也会有这样的眼神么?
曾经往事,如狂风,彻底席卷了她,一幕一幕,甜的、苦的、痛的,血气翻涌,眼迷蒙,这么多年,她终于再次学会了流泪吗?
可世事伦常,狂风过后注定是死一般的沉寂,她的泪终究没有流下来,心绪戛然而止,她启唇,平静的一句,“你回来了?”这么的平静。
风忽起,衣袂翻飞,亦拂乱了发。他们在缭乱的雾中静静凝望,然后他看到她转身,于花海之中渐渐远去。
明明是他先转身,可为何却总是他看到她的背影。
她仿佛盲了眼的飘零之人,纵然路上繁花开尽,人来人往,她却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对,就是这种空,六年来,她心中只余下空,而在今日,空到了极致。
她不知如何回的天照泠,也没发现屋内几人异常的沉默,莫千嫸凄切地朝她扑过来时,她也毫无所觉。在走到门边时终于软了身子,顺着门框缓缓滑落。
再醒来时,自己已安身榻上,小埋和殷颐之守在身边。
魅殇盯着屋顶看了会儿儿,思绪才回拢,见她要坐起身,小埋赶紧去扶。她问:“事情谈得怎么样了?”
小埋摇头,过了一会儿,他道:“真正的御也未出现。”
魅殇往后靠,闭了眼,是了,千嫸向她扑过来时说的话是——她见到的原是个旧人,画碧。
之前只是怀疑,现在却已能确定,他,就是御。
深深地疲惫感向她压来,可是她还是强撑着睁开眼,“可打听过,人在何处?”
“就住在凉招城中一家客栈。”
魅殇深深呼吸,嘴角露出淡笑,“让人传信,说我明日亲自登门拜访。”
小埋惊恐,“主子!今日……”
“不必说了,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