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渝看出她这几日的心神不宁,“你别守在这儿了,你姐姐派了檀司来?,让你回?去陪陪她。”
魅殇深深看了对面一眼,呼出口气?,“这样也好。”
虽然前方在打仗,但日子还是?得过。城里的小商小贩为了生计,还是?得出来?摆摊,虽不多,却还算有几分人气?。
去宫途中,魅殇目光被一个首饰摊子引住,不似平常的华丽,都是?些野花野草模样的簪子手镯。魅殇目光落在其中一只手镯上?,移不开?眼。
小贩看生意来?了,忙道:“大人,您喜欢哪个?我给您包起来?。快收摊儿了,给您便宜些。”魅殇却如?同未听到一般没有回?应,只是?发怔。
小贩正悻悻然,魅殇旁边伸出一只大手,拿起了魅殇眼底的手镯,“老板,这个包起来?吧。”
魅殇如?梦初醒,回?过神来?只觉可惜。刚要走,那位客人却叫住她,“姑娘。”
魅殇看到那人的眉眼,有些熟悉感,却一下?想不起是?谁。不过他身上?透出的儒雅贵气?,却让魅殇警觉起来?。
他微笑着走到魅殇面前,伸手递上?方才的手镯,“我可不是?来?夺人所好的。”
“你是??”
“公羊厝。”那人直白回?答。
公羊厝......公羊厝!魅殇大惊,后退了一步。
公羊厝手指放在嘴边,四周环视一圈,谈笑般道:“魅姑娘若想让我死在乱箭之下?,大可大声一些。”
“你认识我?”
他的目光在魅殇的军装上?逡巡一周,摊开?手,“原本是?有些不确定,不过看到这个......”他指的是?那只镶着小朵格桑花的手镯。
他竟连这个都知道,魅殇没由来?的不快。含着戒备问:“宛兹王冒险混入宣室王城,不知何意?”
一旁的檀司听到“宛兹王”三字,一下?没控制住尖叫出声,公羊厝身边的侍从立马捂上?了她的嘴。
公羊厝吩咐,“别吓着这位姑娘。”侍从松开?了手,檀司立即跑到魅殇身后。
公羊厝继续有礼地微笑,看着魅殇,“我是?来?找你的,做个交易如?何?”
魅殇只是?盯着他。
他又道:“我对你很好奇,一个能让他如?此的人,是?怎样一个姑娘。”他在说这话时?,不像一个君王,倒像是?一个江湖行客。他摇了摇腰间?的酒壶,“魅姑娘,可有幸请你喝一杯?”
魅殇犹疑,他道:“你不相信我,也该相信他。”
魅殇让檀司先回?去,告诉姐姐她暂不能回?去了。
公羊厝知她同意了,两人来?到城外的小山丘上?,不多时?便有十二道影子尾随而至。
公羊厝发现了,却只是?笑笑。
魅殇也笑了一下?,“你不担心吗?”
公羊厝未置可否,往沙丘上?一坐,“我该担心吗?”
“我佩服你的勇气?,但不提倡。”
公羊厝哈哈大笑,“世间?不被提倡的事多了去了,而违背纲常的人又何止千千万万,说起来?,你不也是?一个?”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又递给魅殇,“我只是?选择相信一个人的判断,就?像你一样。毕竟不是?所有的和平安乐,只有剑拔弩张这一条路。”
“别人说这话便罢了,你作为宛兹王,作为踏平四方的宛兹王,你说这话不是?有些讽刺吗?”
公羊厝笑笑,“我说我也不想你信吗?”他眼底转暗,“只是?身在其位,即便不想,也不得不去做他不想做的事。”
魅殇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公羊厝看她的目光有了几分转变,“你我同处王室,你明白我的心思,我倒是?佩服你的洒脱。”
“你和我不一样。”魅殇反驳,“你有帝王的欲望,我没有。我父王曾说我没有自己的命运,我偏要争取自己的命运。或许你也没有自己的命运,但只关乎选择,而非抗争。还有,我不是?洒脱,而是?足够狠心。”
公羊厝笑,“狠吗?原本这场游戏,早该结束,在天?照泠助势,御倾城攻入时?。其后,便是?宣室的覆灭。可你不够狠,忘不了恨,却也忘不了情。”
“对于敌人,我从不在意,可是?伤害我的从来?都是?至亲之人,我又该如?何进行这场博弈?”多年筑起的硬壳有些松动,戳破了对自己说的谎言,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不需要伪装。
“非至亲之人,又如?何伤得了魅殇呢?”
说这话时?,公羊厝没有看魅殇,而是?抬头?望着渐沉的天?色。
魅殇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明白钦衍为何会和他成为知己。她突然想问,“他在你心中是?什?么??是?臣子?还是?一把利刃?”
“是?朋友。”公羊厝知道他说的是?谁,毫不犹豫地说。
“狡兔死,走狗烹。君王有朋友吗?”
“我曾经也想过这个问题,君王有没有我不知道,但公羊厝有。”
“可你是?一个君王,却很难再做一个纯粹的公羊厝。你自己说的。”
“那我只能让君王的身上?多一些公羊厝的气?息了。”他拍拍屁股站起来?,“历朝历代不乏冰冷的君王,但也没有谁真的做到万世千秋而不灭。我倒想赌一把了,做一个带着公羊厝温度的君王,赌赢了,名留青史,赌输了,就?只好跟列祖列宗告罪了。”他长吁口气?,转身看进魅殇眼里,“你愿意成全我这个有温度的君王吗?”
魅殇愣住,“什?么?意思?”
“意思是?——宛兹撤兵。”
魅殇不敢置信,“为什?么??”
“我想成全一个人,另外,我有自己的考量。”那是?他不能对魅殇说出的,本来?他并不把宣室放在眼里,吞并了其余四国,宛兹需要休养生息,而不是?急于一时?。如?今局势纷乱,各国相侵伐,若是?月前的宣室没什?么?好在意。而如?今他们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哀兵必胜,加上?北良之谋,即便宛兹赢了,也讨不了好,反倒让别国渔翁得利。
“不过,”他继续说,“我最多给你五年,五年内,我绝不会对宣室用兵。”
“五年后呢?”
“那就?看你们新?君的造化?了。”公羊厝笑道,“我倒是?很期待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份契约文书。
魅殇未接,“这是?一场交易?”她怎会不知他的心思,所以她的赌,赢了吗。
“不是?交易,而是?共赢。”
魅殇打开?文书阅过,叫道:“小埋。”小埋立即出现。
“送去宫中,让晔定夺。”
小埋走后,魅殇长长呼出口气?,心中如?大石滚落。“不管如?何,谢谢你这位君王,不管你是?出于何种考量。”公羊厝是?何心思不重?要,重?要的是?于她和如?今的宣室来?说,难关已过。
“你不用谢我,你要谢便谢他。说起来?,你想去见见他吗?”公羊厝问。
魅殇的眼又暗沉下?来?,摇摇头?,“即便宣室和宛兹的结已解,但我和他之间?,却仍有跨越不了的山河。”
公羊厝摇头?长叹,“说你洒脱,却也......”他道,“当年我遇到他时?,他就?是?一个长了骨血的死人。你以为北方四国是?那么?好打下?来?的?没有人能够总是?赢,只是?他把自己当死人用罢了,不把命当命。有去便没想着回?,无所畏惧,自然所向披靡。我是?由衷地敬佩和感激他。当时?他给我提了个条件,放过宣室。”看着魅殇露出惊讶的神色,他继续道:“我也想不到,他会让我放过将他驱逐丢弃的宣室。然而前不久,他却主动请缨发兵宣室,就?在宣室换主之后。现在想来?,只能是?因?为你。”
他未说完,魅殇已经湿红了眼眶,却未让打转的玉珠流出。
一块沾了血的布递到眼前,魅殇寒毛竖了起来?,“这是?什?么??”
“想知道就?去看看。”
营帐内只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灯,魅殇看不清里面有什?么?,却闻到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身体顿时?发寒。
公羊厝让人执了明灯,有个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脸上?汗珠滚流不止,身体一片血红,衣服破碎,没有一处干净的。
魅殇心神俱灭,惊呼一声扑过去,碰到了他的手,已经昏迷的人立马痛苦地皱起了眉。
她忙退开?,怒视公羊厝,“你干的?”
公羊厝双手背在身后,“我只是?成全他。”
“为什?么?不给他治伤?”
公羊厝没答,只吩咐左右,“去给魅姑娘准备东西。”
侍从拿来?医具和药物,魅殇顾不得和公羊厝争辩,一心给御处理伤口。
他实在伤得太重?,浑身几乎没有一点完整的皮肉。魅殇想要脱下?他身上?的碎衣,轻轻一碰他的呼吸便急促起来?。
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她以前给他处理过很多次伤,这是?最重?的一回?。她的手在颤抖,不知从何处落下?。
最后她用自己的脸挨着他的,两人汗泪交错,“忍耐一下?,好吗?”她轻声安抚,也是?在给自己鼓劲。
轻轻吻他干裂的唇,在他唇微启时?,魅殇将一条干净的布捆成一圈塞进他嘴里让他咬着,然后开?始着手处理他身上?的碎布。
血肉和碎衣已经凝结为一体,魅殇只能先用热水将它们化?解开?,一小片一小片地剥除,只是?眼前所见,越来?越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