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寿有些茫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魅殇叫道:“小埋,他说的什么意思?”
小埋却吼向萧寿,“你不要?命了?”
“说!”魅殇怒视着他。
小埋当即跪下,沉痛道:“昨夜,旧宫那位,去了。”
瞳孔不由自主?地皱缩,霎时间?天旋地转,眼前一片灰白。魅殇扶了下旁边的檀司,蛛网锁心般呼吸不畅,她忍了许久却没忍住,一口鲜血从喉中呕了出来。
小埋和?檀司惊吓不已,异口同声叫了出来,“魅(邑)主?!”
“走开......”魅殇用尽力气推开小埋,小埋跪着连走两步,“魅主?恕罪,后事?御公子和?成渝公子已去处理,怕主?子承受不住,遂……”
怪不得,他今晨说有事?出去一下,只是她恍恍惚惚,没有注意罢了。
“去请成渝哥哥。”
“魅主?……”现在走开,小埋无法放心,却在魅殇寒冷的眼神中无法不受命,“是。”
“务必看好魅主?。”临走前他小声交代檀司,“一有异状即刻差人来报。”在经过萧寿时,他警告出声,“若想死得好看点儿,就?管好自己?!”
“奴……”萧寿大惊失色,无法辩解。
“邑主?,咱们回宫吧。”檀司小心地询问。
魅殇听而不闻,只是一步一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在厚厚的积雪中留一个?深过一个?的脚印。
走到那红梅边上,她笑了一下,倒了下去……
“姐姐,殇儿好冷,冷得什么也没剩下。”靠在红梅树上,脸蹭着那艳红的花,仿佛那就?是姐姐柔软的手。
“邑主?,您不要?吓我?......不要?坐这儿,会冻坏的!”檀司扑在她身边,却又拉不动,哭成了泪人,歇斯底里地喊着:“快来人哪!快……”
“殇儿。”
有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擦过,魅殇恍惚睁眼,“你怎么会在这儿?”
“先不说了,我?们先回去。”左斜小声诱哄着,说着递眼色给檀司。
檀司忙不迭地去扶魅殇,好让左斜把她抱起来。
“回哪儿?还?能回哪儿?”她嗫嚅着,整个?人魂游天外,“我?不想呆在这儿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好冷。”
“那我?带你去宿氏可好?”
“宿氏......”
.......
御晚间?才回来,一回来便去看魅殇。
进屋时,便觉檀司神色怪异,而魅殇蜷缩着躺在榻上,他问什么都不回。
“殇儿吃饭了吗?”
檀司摇头。
御疲惫的眸间?又添忧色,“去把饭菜热一热,弄些清粥。”
他走进里间?,坐在榻边看了魅殇一会儿。
脱了鞋袜,挤进被窝,什么也不说的抱紧她。魅殇抗拒,他苦涩地笑了笑,“我?才从外面来,身上带着寒气,冰到你了?”
魅殇还?是挣扎,他手上用力,脸颊蹭着她的脖颈,“我?很害怕……”他突然道,“我?害怕你怪我?。”魅殇缓了力道,似乎听进去了。“而你也的确是怨我?的吧,都不想理我?了。你该怨我?,但是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如若当年我?没放弃,我?不知?道事?情会往什么方向发展,但如今的结局,却是最不好的结局。”
他不忍说下去,靠在她耳边,“他,很安详。”魅殇彻底没了动静,未几,圈紧她的手臂上划过一抹静静的温热……
雪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左斜来时便看到殿门边放了把椅子,而魅殇坐在里面,什么表情也没有。
他掸了掸身上的雪,也叫人搬来一把椅子,陪她坐在一处。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仿佛看着那雪,就?要?到地老天荒。
“我?要?穿那最红的嫁衣。”
恍惚间?,魅殇的声音飘来,左斜一时不解,“什么?”
魅殇看向他,“现在,我?可以还?你了。”她在笑。
左斜心里咯噔一下。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生气,像一个?瓷娃娃,把自己?摔碎在地上。
左斜脚底生寒,被浓烈的恐惧笼罩,“我?可以等。我?不会逼你,我?们可以先去宿氏,或者你想回凉招也行,待你好一些,我?们再……”
“不用了。”她重新看向远处,目之所?及,只剩满地银霜。
伸手接了几片雪,她道:“就?这样吧,这世间?只剩下一抹白,太寂寞了。我?要?穿最红的嫁衣,比晚霞还?红,比北方疆场上的血还?红。”
左斜盯着她半晌,终道:“好,我?会命人制出最红的嫁衣。”
魅殇闭上眼,拢紧袖子。雪蜍,已经破茧而出了。
————————
监牢。
头顶的窗被打开,久违的光亮刺眼地照进来,涯孟伸手挡了挡,嘴角带着讽刺的笑,“终于?来了吗?”
他抬起栓着铁链的双手,认命地等待着,可那衙司开了牢门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涯孟满腹疑团,但清楚认知?到一件事?——有人要?放他走。
涯孟越狱了!
这不是个?好消息。
魅殇在廊下坐着,这几日雪从未停过,少时喜欢看雪,和?姐姐一起坐在窗边案几上,挫着僵硬的手烤糖膏。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烫烫地放到嘴边,莫名?的欢欣,只是这如今却觉得好冷。
小埋劝她不动,只能拿了个?手炉放进她怀中,望向茫茫天色,这冬,何时能过去?
御拉着沂从雪中走来,一大一小怀中抱着几枝红梅,远远地便有所?感似的,驻足看着魅殇。魅殇回视,似乎看到了沂红红的脸颊,她露出浅笑,开口,却是对小埋说,“小埋,帮我?做件事?。”
......
沂不见?了,是被涯孟劫走的。
御和?殷颐之正陪着魅殇吃饭。
连日来,她总是神情恍惚,话也极少,几乎从未正眼看过他。他总要?看着她吃饭,否则她一不留神便停下了筷子,似乎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檀司跌跌撞撞地哭着跑进来,“邑主?,小公子他......他被人抢走了!”
魅殇手一抖,粥倒在桌上,“什么?是谁?”
“是……是之前的护国公,涯孟!”
魅殇瞬间?冲了出去,却被绊了一下,摔倒在雪地里。
“殇儿。”御紧跟着拉起她,她双眼猩红地转过来,“沂……”
“没事?,”御压住自己?同样的焦急,抚慰着她,“我?去,一定会把沂带回来,他不会有事?的。”他紧紧抱了一下魅殇,对殷颐之道:“帮我?照顾好她。”立即转身而去。
魅殇看着他的背影在跳跃中消失,久久......
转身回屋时看见?殷颐之也看着她,却没试图说什么,进了殿。
殷颐之长?长?叹了口气,望向远处,“置之死地,方能后生。是否?”
......
“这是我?让人赶制出来的样图,你看可喜欢,不喜欢我?再让人改。”
魅殇拿着左斜递过来的嫁衣图纸,却离了魂,想到姐姐,想到穿上嫁衣的那一晚,和?他。
“殇儿?”左斜打断了她。
魅殇将图纸折起,“听闻宿氏耶兰太后当年大婚时着一身孔雀蓝裳,而时至今日,孔雀蓝裳成了宿氏女最为尊贵的象征,亦是王室宗女成亲时最高的向往。”
“是啊,”左斜感叹道:“当年始祖与?耶兰太后伉俪情深,始祖形容耶兰太后有孔雀之姿,极美,极贵。大婚时特为其命制了孔雀蓝裳,代表她无上的美和?高贵,后世女子出嫁时也以此为尊。只是后来宿氏与?中原相?通,便渐渐入俗中原的婚仪了。”见?魅殇盯着他,“莫非你想?可你那日不是说……”
“可以吗?”魅殇只是问。
“当然。你想要?,我?便给你最高的荣耀。”
......
仪队在天幕下走着,而天幕的另一边,两道不停追逐的影子同时停了下来——
芳草尽处,小埋不再奔逃,他把沂从背上放下,凛凛目光对上了不远处的御。
原以为在这冰天雪地里只有红才是鲜艳刺目的,未曾想这身孔雀蓝也是如此。
魅殇拉开袖子,明明寒天,雪蜍却蠢蠢欲动,零蛛之象渐渐显形。
她还?能走到宿氏吗?呵,看来又要?失言了。
这样想着,一口鲜血自内涌出,有着异样的颜色。
“殇儿!”马上的左斜意识到不对,忙下马钻进车内。
“你怎么了?”他惊恐地盯着她。
魅殇淡淡地笑了笑,“记得吗?我?说,我?若还?是我?,我?便还?你的债。可我?怎么会不是我?呢?除非我?死。虽然后来我?心境已变,但结果还?是同样的结果。”
“所?以你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我??”
魅殇摇头,“我?可以把命给你,但是......”
左斜又怒又痛,“欠我?的,你每次都用命来还?,要?是还?了也就?罢了,偏偏折腾,你是有多少条命啊?”
“我?不管你怎么想,你如今已上了我?的鸾车,你给我?坚持下去!”左斜钻出车辇,吩咐道:“加快赶路!”
傍晚时分。
车骤停,有人呼喊,守卫戒备地拿起了刀。
寒风吹开了帘帐,御执剑站在雪地里。
他的周身环绕着森冷的气流,望向车里时却发出柔和?的声音,“殇儿,我?把沂带回来了,来接你。”冰天雪地,一瞬之间?,魅殇在自己?僵凉的脸上觉出一丝温热,却未偏未动。
“我?把沂带回来了,来接你。”谁都听出了这句话里的美好和?希冀。似在那处春日暖阳里有一间?小木屋,屋上飘起了霭霭青烟,屋里有孩童的笑......
只是这冰天雪地又如何容得下春日暖阳美好的希冀,只能化作嘴角的心酸。
“继续走吧。”魅殇又回归那惯常的坚硬。
御跃到车辕上,准备钻进车内,左斜从马上跳下来拦了他的去路,“御将军!”他的目光中透着不客气,如果他只是钦衍,势必更加不客气。
两人四目相?视,刀剑相?逼。
御先挪开视线,隔着纱帘与?魅殇对视,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殇儿,我?不会再离开,也不会再让你离开。”说话间?,左斜的攻击再度袭来,两人又打在一处。
“够了。”魅殇的声音幽幽传来,她缓缓走下车,对左斜道:“给我?半刻时间?。”
“殇儿,”左斜拉住她摇头,“不能去。”
魅殇拂开了他的手。
几乎立刻,御揽着魅殇的腰,跃了出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左斜低吟,“我?们走吧。”
“王子,可是……”侍从不解。
“走吧。”他再次无力地道。
当初魅殇说要?偿他的情,他便没有当真,哪怕是她直言要?嫁予他时,他也知?道,她不过是于?孤独的逆流中放弃了自己?,破罐子破摔而已。但他仍在妄想,也许自己?能成为她的救赎,他要?为自己?努力一次。
现在努力过了,从此,我?便要?从你生命里走开了。
落了地魅殇便从御怀中挣脱出来,走开几步看着他。
他的眼神灼灼,似乎动了情绪,她能感觉到雪蜍似乎也在他体内有了动静。
御也凝视她,看到她眼中的淡漠。心里一下就?紧绷起来,她的眼神很冷,比在凉招初见?时还?冷,是什么都没有的冷。
那时仔细读取,尚能在她目光中找到一丝怨尤,至少那是在乎的,可现在她似乎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心中害怕,着急去握住她,原以为她会躲,可是她只是站着,看着他,连抗拒都没有了。
他感觉脸上一阵冰凉——飞雪了,越来越密。
“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她终于?开口,凉凉的。
“我?以为,你会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本?来是有,但现在,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她骗他离开,没有彻底的了断,某种意义来说,她欠他一个?交代。
可是还?重要?吗?
“他走了。”御目光转向那远离的队伍。
“然后呢?”她被另一个?人放弃了,就?该转向他的怀抱吗?
“为何要?嫁他?为了报复我?吗?那天晚上,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你对我?有怨,想怎么都行,但不要?用这种方式。”
“报复?这种方式?”魅殇仿佛被什么蛰了一下,旧日的伤疤再次被揭开,“多年前我?已经用过一次,有用吗?你觉得我?还?会再用一次吗?”
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那悲伤的浪潮又席卷而来,姐姐,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开始走向了消亡。
不该是姐姐。
御疼痛不已,紧紧攫住她的目光,“我?不会再离开了。”
“当时为什么不说呢?”魅殇目光依旧冷静,可出口的声音却沉到了底,“在我?祈求着,渴望着,害怕着的时候,你还?是狠了心。”忽地,声音转锐,“现在说又有什么用呢?在一切都没了的时候!”
手指揪住他的胸口,揪住那朵染了毒的赤团华,“不是说我?报复你吗?你不知?道吗?我?早已经这么做了,还?要?我?做的更多吗?”
“如果你想。彻彻底底地恨我?一次吧,然后,醒过来。”他把手中的佩剑交到她手里。
没人能救她,亦没人能救他,他们只能葬身烈火,销魂化骨,或涅槃重生,或彻底消亡。
魅殇刷地抽出剑,指着他。
钻心的疼袭来,雪蜍动了,同时他的脖颈手臂上也开始鼓起了血线。
原本?以为会等到春天,看来今日便是他们的结局。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却笑了。
他把剑柄仍在雪里,“这一次……”他长?舒口气朝她靠近,手抚上她的脸,却未得触及便无力地滑落,带着他浓浓的不舍……
倒下。
最终,还?是用命来还?了。
冰晶擦过眼睑,魅殇恍恍惚惚地,靠在他身上,脸贴着他的身体,一起沉睡.....
风雪狂肆,毫不留情地,掩过一切痕迹。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作者有话要说:牵绊许久,终有交代。最后这段,还是觉得不满意。(后续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