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煞’是大婚时意外死?亡的?年轻姑娘的?鬼魂,‘白煞’则是生前受了许多病苦的?男子鬼魂,这两种鬼魂在死?后怨气极大,若丧事相撞,便会生出极厉害的?道场,传闻此?道场能令阴曹地?府鬼门大开,能让投入地?府多年的?鬼魂回到阳世。”
沈临不疾不徐说完,屋内众人都变了脸色,当夜撞见那情形只觉诡异骇人,却不知那时竟是村里人在摆道场。
傅玦道:“让地?府的?鬼魂回到阳世,这是何?意?想借尸还魂?”
沈临颔首,“极有可能。”
傅玦便去问白阑,“你?公公想让何?人借尸还魂?”
白阑凄惶摇头,“草民?也不知,公公是族长,我们整个?村子都要听他的?,他选了七人做长老,村子里大小事都是他和长老们说了算,红白丧事也是他们安排。”
“哪七个?人?”傅玦问。
白阑忙道:“有……厉七,白五,有草民?的?夫君,还有白九,白十三,厉九,厉十一,有这些人,村子里大小事都是由?他们决断。”
傅玦这时问:“适才那白头的?中年男子是谁?”
白阑听到此?问面露苦楚,“他……他是……”
戚浔这时灵机一动?想到一事,“他是不是白狼转世?”
白阑一惊,显然戚浔说到了要害之地?,白阑苦着脸道:“其实草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他……他应当算是草民?夫君的?兄长,可不知为何?,自小生下来便未在家中养着,而是送去了后山,公公一家对外亦说自己只有一个?独子,草民?也的?确听到过什么白狼转世之言,不过,不是真的?白狼转世,而是……而是前朝李氏的?先祖——”
她骇出满额的?汗来,“我们厉、白两家是改了姓的?,祖上本是前朝一位嫡公主的?后人,本朝立国之后,我们祖辈被赶进山里,当时活下来的?人不多,也不知怎么流传出一种说法,说有法子让李氏先祖转世在后辈人身?上,可再图大业。”
白阑摇头苦叹,“哪里还有什么大业呢,不过是此?处与世隔绝,他们自欺欺人的?做白日梦罢了。”
傅玦看向沈临,沈临道:“主子,那道场兴许就是如?她说的?,是想让李氏先祖转世,亦或者是让某个?人复活。”
白阑知道的?并不详尽,林巍这时道:“主子,要不要提审厉虞山他们?”
“不着急。”傅玦缓声开口,“先去探探后山有何?玄机,我相信知道了后山的?秘密,他们说与不说用处便不大了。”
傅玦看向林巍,“你?带人连夜去后山,将垮塌之地?清理出来。”
林巍领命,先带了两人离开祠堂,一出祠堂,便见整个?村子都被一片火光照亮,李廉带着人将所有成年男子绑了手脚聚在一处,女子、老人和孩子,则分?了几个?院子看守起来,男人们一脸怒火,其他人则是十分?惊怕。
林巍过去点了十人,又从农舍中寻了工具,打着火把往后山去。
祠堂内,傅玦还在问白阑,“从去岁七月十五开始,便有姑娘相继而死?,这些姑娘可是被害死?的??其他过世的?男人呢?”
白阑听到此?处,眼神有些麻木,“姑娘们是忽然暴亡的?,草民?也不知是怎么死?的?,至于男人们,大都是久病缠身?,也有早前病死?了,为了等日子,便在家中停灵半月的?,我们这村子里,女人命贱,为了后山那劳什子,家家户户都是连女儿都能舍弃的?。”
白阑心智并未被全?部蒙蔽,因?此?才有此?叹,傅玦又道:“因?此?你?们村子里的?红白丧事,是此?前便有的?,并非风水先生现?说的??”
白阑微微眯眸,“在我小时候,就见过一次,那时候我两个?表姐忽然病亡,送她们出殡之时,也是大红色的?喜轿,当时我还不懂,后来想起,才知他们并非病亡。”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
“二十年前了吧。”
傅玦和戚浔对视一眼,本朝立朝近百年,倘若这村子里二十年摆一次红白撞煞道场,那到如?今,最起码能摆四次。
傅玦问:“二十年之前呢?可还摆过?”
白阑不甚确定的?道:“幼时那次,便是当时的?族长命人去做的?,长辈们也不奇怪,看起来并非头一次。”
如?果每次都要献祭六七位姑娘,那这村子几十年下来,不知造了多少业障。
傅玦又问:“厉堇昨日来祠堂之时,提到了他曾藏在床底下听什么,你?可知道他听得什么?”
白阑唇角紧抿,“我……我只知个?大概,当年那位公主也被杀了,可她死?前却产下一男婴,送给了旁支族人,想做为李氏的?血脉养大,那婴孩生来便是白发,于是有了白狼王降世的?说法,后来那婴孩未活下来,于是每一代族长都在想办法复活那婴孩。”
傅玦狭眸,“怎么个?复活法?”
白阑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借人还魂,找一个?同样?得白狼王福泽之人,而后摆道场召唤那婴孩的?亡灵,待亡灵附身?,他们便要立小朝廷。”
若不是白阑面带忌怕的?道出此?言,傅玦简直要以为白阑是在哄骗他了,“立小朝廷?复辟李氏?当真荒唐,所以这一代,便是你?夫君的?兄长与白狼王有关系?”
白阑点头,“他应当也是生下来便与常人不同……后山那里是一处祭祀之地?,夫君的?兄长自小被养在那里,是当做闻香教①的?白狼王供奉的?,摆道场用的?姑娘们,要献身?于白狼王,叫……叫滚丹②,说如?此?才能召唤亡灵……”
傅玦看向沈临,沈临道:“闻香教正是前朝国教,说来也颇为邪门,只是有皇家震慑方才不敢蛊惑百姓,后来发展至民?间,便生了滚丹这一毒恶教义,乃是借传经名义,行□□之事,本朝立国之时,曾大肆剿灭过这类教派。”
这常水村因?是前朝宗亲之后受着管制,他们不与外界来往,叫朝廷以为他们当真安分?守己,却不想他们自己在村子里兴□□做恶事,还想复辟小朝廷!
“你?所知就这些了?”
白阑应是,“这些公公和夫君未曾主动?说过,都是草民?嫁入他们家里二十多年断断续续听来的?,草民?知无不言,求大人对堇儿宽限一二,他与这些恶事当真无关……”
傅玦略一沉吟,问楚骞,“外面哪般安排?”
“男人们绑在一处,老人小孩和妇人们分?开看守着。”
傅玦便道:“将她和厉堇带出去看守住,其他人也不必审问,让李廉放话出去,谁若是主动?交代,量刑之时必定从轻处罚,若等提审才开口,必定重?刑伺候。”
楚骞应是,带着白阑离去,傅玦又吩咐林志成,“后院还有几个?人,也一并带出去。”
林志成带走剩下的?几个?差役,堂中便只剩下戚浔和傅玦,傅玦看向她的?腿,“腿还疼吗?”
戚浔还在想案子,闻言醒过神来,“不疼不疼,多谢世子。”
不疼是不可能的?,那伤虽未伤及骨头,却也得养个?两三日,可戚浔仿佛早已习惯了,并不以为意,林巍说得对,她的?确耐磋磨。
傅玦又道:“案子内情虽查明了五分?,却还未到了结之时,厉念的?尸体可剖验,还有其他几具已下葬的?尸体多半也要掘出,今夜好好养你?的?腿伤,明日得受累了。”
戚浔乖觉点头,“世子放心,这点小伤无碍的?。”
见她浑不在意,傅玦忍不住问:“从前经常受伤?”
眼下村中乱象初定,戚浔与傅玦好歹也算共渡过一场危机,见傅玦问,戚浔便也不做隐瞒,“也不算经常受伤,就是小时候在义庄里做活,磕磕碰碰总是少不了。”
眼前的?戚浔眉眼弯弯,虽不施粉黛,却清灵玉质,神采动?人,傅玦很难想象她小小年纪就在义庄做敛尸人,忽然,他看到戚浔在揉她的?右肩,他蹙眉,“肩膀也伤了?”
戚浔摇头,“厉旭适才拽了一把,扯着筋了,无大碍。”
傅玦欲言又止,终是道:“回去,药油给你?自己揉一揉。”
他催动?轮椅往后院去,戚浔本想婉拒,可见他头也不回的?走了,便只好跟上,见他使轮椅使的?顺畅,戚浔又好奇起来,到底因?为什么,令他堂堂临江侯世子伤好了也要装残?
回到厢房,傅玦起身?去拿药油,“活血化瘀极有效,用完便歇下吧。”
戚浔往西厢看了一眼,“白萱还在,眼下她父亲必定被捉了,卑职去问问她,若她想回去,不如?派人将她送回她母亲身?边去?”
傅玦应好,跟在她后面走到西厢,西厢内点着一盏昏灯,白萱缩在床榻上,看到戚浔便爬到床边来,戚浔坐在窗沿上摸了摸她面颊,“没有人逼你?去后山了,眼下你?父亲不在家,官府要找他问话,你?母亲暂被看守着,你?丢了大半日,她多半着急,你?是想留下还是想回去找你?母亲?”
她语气轻柔,目光怜爱,桌案上一灯如?豆,将她侧脸映照的?温玉似的?,傅玦站在门口看着,心底想,戚浔这样?大的?时候,能遇见几个?这样?好声好气对她说话的?人?
白萱听到此?处眼眶一红,“姐姐,我想母亲。”
戚浔便帮她穿上鞋,“那好,叫人送你?回去。”
她牵着白萱的?手朝外走,见到傅玦,白萱有些怕的?往她身?后缩,戚浔安抚道:“别怕,这就是为你?那些姐姐们伸冤做主的?大人,大人是好人。”
白萱眨了眨眼睛,似乎还是不信,戚浔无奈的?看傅玦一眼,仿佛在说她尽力了,她拉着白萱出门,傅玦叫来个?衙差吩咐一番,白萱这才恋恋不舍的?跟着衙差走了。
傅玦望着白萱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皱眉想,他哪里不像个?好人了?
戚浔在旁看着他,仿佛知道他心思,“世子,小孩子都怕陌生男子,您别放在心上,夜深了,您也早点歇息。”
戚浔说完一溜烟回了西厢,折腾到现?在,她的?确怕自己肩膀伤的?重?,她的?腿可以瘸,肩却不能伤,明日还得验尸。
她关了门褪下衣裳,倒出些药油,想着适才傅玦的?手法给自己揉肩,揉着揉着,药油起了效,温热感缓解了肩膀的?酸痛,和适才傅玦为她治腿一样?,想到这里,她后知后觉的?生出些动?容,傅玦看着清贵不凡,却竟能亲自帮她治腿,从军中出来的?果真不一样?。
傅玦在军中定是十分?得军心,十分?有威望的?少帅,他若是落了残疾,便不能回幽州了,既是如?此?,他为何?还要装残呢?
戚浔想不明白,拉开被子躺了进去。
她这一觉睡得沉,直到第二日天明时分?,有人在外头说话才将她吵醒,她定了定神一听,正是林巍的?声音。
她赶忙起身?更?衣梳洗,待一瘸一拐出了门,便见林巍沾了满身?的?泥,正在和坐在轮椅上的?傅玦禀告,见她出来,林巍话头一断。
傅玦看了她一眼,淡声道:“继续说。”
林巍点头,“外间的?石门塌陷了大半,如?今只有一条窄道能进去,属下进去了看了看,里头和寻常的?房屋摆设无异,只是多设了一处神坛,大抵就是厉堇母亲说的?什么闻香教教坛,属下还没来得及细搜,主子可要去看看?”
傅玦颔首,又吩咐,“你?先去歇着,我带楚骞去搜查。”
楚骞和李廉正站在一旁候命,傅玦又吩咐李廉,“今日继续审,无论村里男女老少都问一遍,重?点问几个?姑娘死?的?时候生了何?事,除了当真病死?的?,若有人主动?交代行凶过程,也可从轻处罚,有知情者若能知无不言,也可从宽处置。”
村子里信闻香教的?多有不怕死?的?,若人人都咬死?不说,他们便颇为难办,而也正是因?为人多,他们只需将条件一提,但凡有一人当先开了口,总会有人跟着蠢蠢欲动?。
李廉忙道:“昨夜有五个?人主动?开了口,其中一个?是厉冬雪姐妹的?父亲,他说他听了厉虞山的?话,以为将女儿送去后山乃是为女儿谋福泽,后来女儿身?死?是他逼迫的?,但他并未动?手,他下不去手,明面上他没说什么道场之语,只说要将她配冥婚,姑娘听完十分?绝望,这才在花轿里服了毒。”
戚浔听得蹙眉,竟真有配冥婚的?说辞。
傅玦道:“一个?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相,多审一审,稍后还要验尸。”
李廉应下,傅玦看向戚浔,“腿伤如?何?了?”
戚浔道:“好了大半,能走,世子有何?吩咐?”
“想去看后山的?祭坛吗?”
戚浔一听,眼瞳生亮,“想!”
傅玦便对楚骞道:“准备准备,先去看祭坛——”
林巍带着人忙了一夜,都是累活儿,便与其他人同去歇下,楚骞点了两个?亲信,傅玦弃了轮椅,从祠堂侧门往后山去,路上自然遇不到什么人,正好不必解释他这双腿怎么忽然能站起来了。
戚浔跟在他身?后,对他能大步流星走路十分?不习惯,而通往祭坛的?路果真用青石板铺就,一看便是用了心思的?,走了两炷香的?功夫,一处满是泥泞的?山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山体顺着石壁垮塌,堵住了原本的?石门,林巍带人挖开土堆后,一侧的?石门已经被顶破,只剩下半边能进出,傅玦大步在前,走到门口,矮了矮身?子踏入了甬道之中。
戚浔跟上,楚骞几个?断后。
甬道并不长,很快众人进入一处横道,横道往左绕过一块壁墙,便到了待客用的?厅堂,期间黼黻铺地?,家具器物?俱全?,角落里宫灯仍煌煌燃着,格局的?确与家宅无二,傅玦在堂中看了看,一眼瞧见东西两侧各有一道暗门。
他抬步往西走,入了暗门,又是一段甬道,甬道内昏暗不见光,傅玦掏出火折子点亮,回头道:“跟紧些——”
戚浔应是,仍一瘸一拐的?走在后面,傅玦大抵想到她腿脚不便,走的?慢了许多,待走出甬道,便又是一处豁然开朗的?厅堂,厅堂内白狼旗帜煊赫,正是闻香教祭坛。
贡台用白玉石精心修建过,台前放着半人高的?铜鼎,台上则供奉着一幅画像,多半是闻香教开山祖师,画像下还放着个?黑檀雕花木盒,那木盒尺来长短,看色泽有些年头,离得近了,才看清其上雕刻着繁复咒文,戚浔猜测里面放着至关重?要的?教内法器。
教坛除了贡台,四面挂着数十面旗帜,其上白狼栩栩如?生,四周印刻着难以辨认的?咒文,戚浔看得久了,莫名觉得眼晕。
其余之物?不过是些寻常摆设,戚浔思来想去,还是走到贡台边去细查,她先看了画像,又去看那木盒,奈何?木盒机关繁杂,她一时难以解开。
正苦思冥想之时,一只大手将盒子接了过去,傅玦看了看盒上机关,开口道:“这是前朝蓝州元氏的?机关锁,这盒子恐怕是前朝宫廷之物?。”
说话间,机关锁“吧嗒”一声打了开,戚浔惊讶一瞬,没想到傅玦还会这些,她的?神情落在楚骞眼底,楚骞便道:“我们主子行军打仗多年,行兵布阵奇门遁甲样?样?皆会,这机关锁并不算什么。”
戚浔有些敬服,傅玦却不以为意,他抬手将盒盖打开,一时二人都皱了眉头。
盒子里装着个?正红色绸布包裹,那包裹包的?严严实实,看不出里头是何?物?,傅玦谨慎起见,从袖中滑出一把短匕,用匕首将包裹挑开。
待最后一片绸布掀开,傅玦和戚浔齐齐变了脸色,这包裹里面躺着的?,不是什么教派法器,而是一具早已干瘪骨化的?婴尸。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①为古代明末邪/教,②为古代邪/教中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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