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笛跟刚认识的人基本上没话说,沉默了一路。江正昀觉得正好,他也不喜欢说废话。
“您把我放在您顺路的地铁站就好,谢谢。”下高速后钟笛开口。
“你去哪个地方?我送你到目的地。”
“地铁站就好。”
绅士是最好拒绝的。
江正昀发觉钟笛比在工作环境中要冷淡太多,想她可能把所有的热情都奉献给了工作,难怪是个好员工。
靠近一个地铁站时,江正昀再次把那个厚厚的红包拿出来,“我爷爷交代的,请你务必收下。”
“我不收如果让您为难,回头我去跟江爷爷解释。谢谢您送我一程,再见。”钟笛仍是没收。
江正昀不算太意外,不再勉强,“再见。”
钟笛的身影消失在进站口下沉的电梯上。她身材非常不错,人也漂亮,但他更喜欢大大方方明媚开朗的姑娘。他知道钟笛对他也无感,因为她明明很会说话,却不想跟他多说。
江正昀不是刻意评价分析钟笛,是晚上爷爷提了一嘴,说小钟管家人不错,让他多留心。他今年三十二岁了,家中长辈希望他能找个稳定伴侣。
钟笛在地铁上再次发消息给她嫂子,问晚上能不能去看一眼肉肉。
对方回:肉肉我爸妈在带,他们对你哥有意见,估计见到你也会不高兴。等我自己带的时候你再来看。
钟笛包里还装着在网上买的库洛米水杯,所以仍是去了肉肉的外婆外公家。她在小区门口买了水果,和新水杯一起托楼下的保安转交。
保安收了她买的烟,办事利落,回来时告诉她,小姑娘问姑姑怎么没来。
其实钟笛真要去家里,二位长辈也不一定会冷脸相待。可既然她嫂子那样说了,她就会尽可能不让她嫂子为难。哪怕她是真的很想肉肉。
她就是这个性子,以前凌程觉得她像一块橡皮泥,怎么捏都行,不过只能是她信任和在乎的人捏。
这是凌程私密的心得。分手前夕,他发现自己捏不动她了,才意识到她可能是不在乎他了。
钟笛去她最好的朋友香蕉那儿留宿。到了地方,家里没灯,她踮脚在牛奶箱里拿了钥匙,自己开门进去。
香蕉晚上十一点才回,没喝酒跟喝了酒似的,看见钟笛来了,说要报警。
“抓走你这个没良心的,你都个把月没来看我了。”又把钟笛扑倒在床上。
十一年前,两人在汪洋做助教的画室里认识。钟笛去给哥哥送吃的,画室里除了在办公室休息的汪洋,就剩下香蕉一个女孩。
十九岁的香蕉凭一已之力把画室抽成网吧的味道。除了烟,她面前还摆着十几个啤酒易拉罐。
对少女钟笛来说,这场面太震撼。汪洋让她离香蕉远点儿。
“你为什么叫香蕉?”钟笛还是去跟香蕉打招呼。不是会抽烟喝酒的就是坏女孩。
“香蕉多性感啊,外头黄黄的,里头软软的,甜甜的。”香蕉盘腿坐在一个高凳上,面前是水粉颜料临摹的莫奈的画。
她挺有天赋,汪洋说她专业成绩能考美院,可文化课成绩不行。这一年她在复读。
香蕉是她给自己取的绰号,她本名叫周雯静。钟笛觉得她人如绰号。
这十来年,钟笛身边除了哥哥嫂子,留下来的朋友只有香蕉。她爱香蕉,因为不管她是什么德行,香蕉都对她不离不弃。
“让我摸摸你这儿料足不足,能拍情趣内衣嘛。”香蕉上了上手,“真软。”
“说的跟你没有似的。”钟笛看她拿烟,狗腿子似的想给她点火。
“你要吗?”
“不想抽。要不你也别抽了,我刚给屋子里洒了点你那瓶很贵的香水,你别再给弄臭了。”
“行吧。”香蕉烟瘾不大,抽烟只是为了放松,又说:“香水是假的,狗男人,骗我。”
香蕉的原生家庭非常糟糕,爹不疼妈不爱,无情的爹妈几年前还指望她当伏弟魔。她有两个弟弟,双胞胎。
她屈服过几年,去年才跟家里彻底断了关系。
钟笛记得有一回,她陪香蕉去相亲,男人问她家里情况,她笑着说:“我大弟弟有一套房,我小弟弟有一套房加一辆车。”
“那你呢?”
“我有两个弟弟,哈哈哈哈哈哈哈。”
睡到早上七点,香蕉骂骂咧咧关上钟笛的闹钟,钟笛要去拍摄,她今天可是休息日。
“我给你一万,你别去了,继续陪我睡。”
钟笛还能不清楚她兜里有几个子儿嘛。
“我用一下你的防晒霜哈。”
“你连防晒霜都买不起啦?”
“买不起你这么贵的。”
“我这是狗男人送的!”实际上是香蕉的男朋友,最近刚谈的,钟笛还没见过。
“那防晒霜不会也是假的吧。”
“不是同一个狗男人。”
“哦。那你下次家里有狗记得提前告诉我。”钟笛涂好出了门。
钟笛走后,香蕉躺着点了根烟。她揉着太阳穴,想起昨夜钟笛跟她说的那句话。
她说她见到凌程了。
凌程。
香蕉啧了啧嘴,翻出手机,春节还收到他发的微信来着——香蕉,新年快乐,祝你新的一年平平安安发大财。
香蕉人生第一次坐名牌车,就是凌程每年回国开的那辆奥迪。凌程跟她同岁,同星座,个性里有相似点。
这家伙家里条件好,高中就去了美国,东西方文化在骨子里融合的很好,是个性情特别真、相处起来特别有意思的人。
香蕉见他第一面就给他递烟,他一看就不怎么抽,那会儿他刚追到钟笛,心里喜欢得紧,估计惦记着能随时随地亲亲自个儿的小女朋友,拿烟的眼睛里是有犹豫的。
可香蕉把火送过去之后,他立刻谦卑地弯腰点火。
有钱又随和的大帅哥还真不多。
他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单纯陪了香蕉一根,不像别的男生还要点评些什么,或者多嘴女生抽烟不好之类的。
那根烟之后他嚼了两颗口香糖,又吞下三颗薄荷糖。
几天后,他托一个去日本旅行的发小给香蕉带了两条七星。钟笛知道后骂了他几句。
香蕉说哥们儿你为了我受委屈了,他说多大事啊,他就喜欢听钟笛训他。
那时候凌程用情很深,钟笛也很喜欢凌程。作为钟笛的朋友,香蕉爱屋及乌。
几年后钟笛渐渐变得不开心,说不想再喜欢凌程了,她陪钟笛一起不开心。
他们俩闹分手的时候,她人虽在外地,但也想过要做和事佬。后来钟笛一句话说服了她,她意识到钟笛是真的死心了,这才打消想说和的念头。
很奇怪,看起来那么在乎钟笛的凌程,跟香蕉也成了朋友的凌程,闹分手的阶段却没找香蕉给钟笛传过任何话。
更奇怪,虽然他跟钟笛分了手,但新年祝福,他还是年年都给香蕉发。
祝福一定要加上“发大财”三个字是香蕉定下的规矩,他也始终没忘。
凌程在餐厅吃早餐时刷到社区公众号的推文,照片上的钟笛笑得挺傻。推文一共夸了钟笛三句,其余内容都在赞扬管家部的科学管理。文章最下头的审核一栏有杨皓月的名字。
听说钟笛正在竞聘主管,看来会有些磕磕绊绊。杨皓月大张旗鼓组织业主家属送锦旗拍照,目的就是为了让大家都知道,钟笛救下的这一位不是普通人。
她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晋升主管,非议会颇多,她平日的努力也会被业主身份的光环淹没。所以此事领导层一定会重新权衡。
“早。”杨皓月给低头看手机的凌程递上咖啡,“我们办公室的咖啡,你将就喝。”
“我不喝咖啡。多谢。”
杨皓月很意外,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不喝咖啡。看了眼微信,昨晚她发给钟笛的问题,钟笛到现在也没回。
“下午回南陵?”她问。
“嗯。”凌程仍在刷手机。
“要不坐我的车?我今天也回去。”
“陈院长也回,请我帮他开车呢。”凌程微微抬头,“有机会我再向杨总取经。”
“你又谦虚。”
钟笛好多年没拍过内衣了,情趣款更是让她有些放不开。摄影师倒是挺有耐心,跟品牌负责人说钟笛的气质特别贴合纯欲主题,她底子好,后期修片也不会太费事。
拍完上午几套已经是下午一点,钟笛又收到杨皓月的消息——一个问号。
昨晚杨皓月找她问凌程的过往情史和口味偏好,她看见了,不想回。她在休假呢,她的昵称都改成了“B区管家钟笛(休假中)”。
这会儿她回:不好意思杨总,昨天没看手机。我跟凌程不熟,抱歉没能帮到你。
很快,杨皓月把钟笛昨天下午写的报告发过来让她修改。
钟笛:急吗?我在外面办事,没有电脑。
杨皓月:下班前领导要审核。
钟笛只好借了个电脑,趁大家吃午饭的时候修改那份该死的报告。
今早来拍摄的路上看完那篇推文,她就知道自己竞岗没戏了。她不想过多揣测谁怨恨谁,就是单纯地感到厌倦。
她不信任杨皓月,杨皓月也有比她更值得信任的主管人选。其实就是这么个事儿。
改完报告发过去后,钟笛直截了当地问杨皓月:我竞岗是不是没戏了?
杨皓月没回。
钟笛等到晚上八点,杨皓月仍是没回,于是她把自己的原版报告发给了安保部负责人。
既然她只能继续做一颗小螺丝钉,那这颗螺丝钉必得当的舒心才行。
管家跟安保部联系紧密,许多地方都需要通力合作,她绝不得罪安保部。
深夜,钟笛和香蕉还有汪洋坐在烧烤摊上,钟笛抽了口香蕉的烟,喝了口汪洋的酒,说:“主管工资比管家多2600一个月,2600啊。”
对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她真希望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可惜什么她都说了不算。
凌程睡前收到杨皓月发来的几张照片,杨皓月研究过他了。
杨皓月:好巧,我们去过同一个地方。
凌程没回。
没过多久,香蕉也破天荒发来一条消息——
我试试我还在你好友列表里吗?
凌程:当然。
香蕉:这些年过得如何啊哥们儿。
凌程:去年这时候动了一次大手术,差点挂了。
香焦:什么情况?
发完把手机递给钟笛看。
凌程:已经没事了。你好吗?发财了吗?
香蕉:没事就好。我还行,没发财。不过钟笛有点惨,她妈几年前走了。
凌程愣住。
见这家伙不回了,香蕉冲钟笛挑一挑眉梢:“小样儿,想让我替他传话,在你面前卖惨呢。比惨谁不会?咱在座的三个倒霉蛋,哪个不比他惨?”
“谁啊?”汪洋问。
“凌程。”
“那个渣男啊。”汪洋哂笑一声,“你怎么还跟他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