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程去外公家吃晚饭,家中阿姨说一位姓杨的女士来送过礼。
“没收吧?”凌程问。
“没呢。”
凌程走进外公的书房,老爷子正在整理过去旅行的照片。
“你复查结果怎么样?”外公关心他。
“还行,再活十年应该没问题。”
老爷子别了他一眼,“十年……”
“足够了。“凌程笑起来。
“你妈最近在哪个国家?”
“意大利。”
“跟你爸联系多吗?”
“这我不知道。”
凌程父母六年前感情破裂,他妈妈程筱丽怀疑丈夫出轨,却始终没找到证据,疑神疑鬼了一年后,查出中度抑郁症,主动提出离婚想要解脱。
凌程的爸爸死活不同意,说程筱丽怎么都行,但婚不可能离。儿子已经和女朋友订婚,说不定马上就要结婚,他们当父母的先离婚,会让钟笛和她家里人多虑。
于是这婚就没离掉,就这么一拖五年。这五年程筱丽满世界转悠,凌程爸爸因还未退休只能待在南陵,夫妻俩每年只在春节见面。
一年前凌程回国做手术,夫妻俩关系稍有缓和,一起陪伴凌程度过了三个月危险期。三个月后,凌程恢复正常生活,程筱丽就又开始她的流浪。
“我可真是羡慕你妈,满世界晃荡,心里没老公没儿子更没我这个老爹。”老爷子不方便出国,上一次旅行还是五年前去新疆。
那次是凌程组织的,打着陪程筱丽散心的旗号,说是钟笛也来,可最后钟笛没来,凌程也没了心思做攻略。后来是他老朋友一家加入,人家孙女认认真真做了攻略,才把两家人安排得舒舒服服。
“小梓伊的儿子百日宴,请柬在客厅的柜子上。”老爷子顺嘴一提。
“看见了。”
“到时候你代表我们家去吧,把我那份礼也捎上。”
“好。”
老爷子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电车销售的名片,“这是你前几天落在家里的?”
“是的。”
“汪洋。”老爷子念了遍名片上的名字,又说:“听说钟笛在她单位干得不错。”
“好像是吧。”凌程声音很淡。
当初老爷子问为什么订了婚还要散场,凌程说是他做得不好让钟笛失望了。
程筱丽说是钟笛误解凌程跟王梓伊去新疆的事情,老爷子说那就解释清楚啊,程筱丽反过来指责老爷子,说谁让他老人家一直说梓伊性子比钟笛好,生过撮合凌程跟梓伊的心,比起凌程跟梓伊单独去玩,钟笛怕是更受不了他们两家人一起出行。
老爷子愈发不喜欢凌程现在的性子,要不是看他是个病秧子,他一准要使出些手段提一提他的精气神,他问:“你在这单位干的怎么样?”
“挺好的。”
“跟合作方的女同志保持好距离。”老爷子暗指来家里送礼的杨皓月。
“我知道。”
“钟笛有对象了吗?”
“没有吧。”
老爷子不再问了,摆摆手:“我歇着了。”
凌程走时带走了王梓伊的请柬,随手放进车里显眼的地方。
半个月后,翡翠湖迎来今年第一个高温天气。
镇上某施工方不慎挖断了通往社区的地下管道,社区在高温天气中停了一整天的水。
业主们焦躁不安,围聚在服务台盘问。杨皓月轮流去各个区控场,钟笛和吴萱萱等一众管家解释到口干舌燥,连午休时间都被占据。
“谢天铭人呢?”杨皓月大半天没看见他的影子。
“去业主家安抚了。”钟笛接话。
吴萱萱低声吐槽:“他哪里是去业主家安抚了,他是打着去苏主任那边盯公文的旗号躲清闲呢。”
“管他的呢,我只是照他的说法转述。”钟笛本就感冒,今日一战,嗓子算是彻底废了,说完喝掉一大杯水,刚想坐下,身下一股暖流袭来。
大姨妈造访,恰逢洗手间停用,她可真倒霉。正不知如何是好,汪洋打来电话,跟她提凌程。
凌程的表弟和他表弟的朋友以团购价在汪洋那里提了两台新能源车,加起来68万的售价,汪洋得到一万三的业绩提成。
“我就说眼熟,想了半天,是你们订婚宴上见过。两人说是冲着团购价来,我心里还能不清楚嘛,肯定是凌程推荐的。你跟凌程工作上交集很多?”
“不多。”钟笛二十天没见过这个人了。
可他的消息却不断。
上周徐友坤单独回请钟笛吃饭,说查他儿子的礼金册子,看见凌程的名字,凌程出了五千的礼。徐友坤当即问他儿子,果然是他儿子邀请的。
当初几个年轻人偶尔在一块玩,他儿子的工作还是程筱丽托人安排的。他儿子说多个朋友多条路子,日后总有机会回礼。
徐友坤却很苦恼,说也不知道欠凌程的这份大人情究竟什么时候可以还上。
汪洋问钟笛:“这个月缺钱吗?我转给你点儿?”
“不缺,你自己留着用吧。心里想着点肉肉,手头要是宽裕,多跟肉肉外公外婆走动。”
“行。”
钟笛正要结束通话,汪洋说:“你要是有机会见着凌程,跟他说,我用不着他关照我业绩。”
“等有机会再说吧。”
汪洋却静了片刻,“算了算了,你少跟他接触。”
“……哦。”
汪洋的电话挂断,管家群里接收到通知,水管抢修完成,社区即将来水。
钟笛舒了口气,今日运气不算太差。
社区恢复正常运转后,蒋岚凑过来讲八卦,“你俩知不知道你们杨总已经放弃了凌程,又回到郑明达身边了啊。”
“啊?”吴萱萱是真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
“谢天铭。”蒋岚悄悄靠近吴萱萱和钟笛的耳边。
“这家伙真是不厚道,杨总拿他当自己人,他却对外瞎传杨总的私隐。不过是为什么呢?杨总和郑总不是早断了嘛。”
“听说的哈,好像是凌程有什么心脏病,去年做过手术,据说术后恢复一般,二十年内的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七八十,要活过二十年还得看运气。虽然杨皓月也不图跟他长久,但到底是个病号,跟他在一起就跟绑了个定时炸.弹似的……”
钟笛痛经,听到一半就伏在工作台上有气无力。待蒋岚走后,吴萱萱给她热了一瓶甜牛奶,问她:“凌程身体真这么不好?”
是不太好,所以认识的那天晚上,青涩、莽撞和该死的宿命感都发生后,他指着自己的心脏对她说:“我这里不太好,是个随时可能死掉的人,所以我总是急着抓住我想要的东西,看起来很疯狂。抱歉,我不该不征求你的意见就亲你,希望没有吓到你。”
在一起的那四年多,他还算平安无虞。钟笛大四那年寒假他发过一次病去过一次医院,钟笛赶不过去看他,他也没什么怨言。后来也没听他提过那次的发病。
美真也是病号,有很严重的基础病,这么多年钟笛习以为常,因此对凌程这个相对安全的病号算不上太过上心。毕竟他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看起来健健康康,况且他家庭有爱朋友很多,永远不缺关心。
见钟笛陷入深思,吴萱萱不再刨根问底,她拍一下钟笛的肩膀,“没关系,反正回头草本来就没营养。”
因多名业主申领六折卡不合规的事,财务那边查到杨皓月和蒋岚的头上,二人一个为笼络业主,另一个为增加销售业绩,一番调查后领导还算能睁只眼闭只眼。
但有常住业主要求领导层为此事给说法,因此同样不按规定办事职级更低的谢天铭被拉出来挡所有的枪。最终结果他被通报批评,并免除该季度奖金。
“活该!这次就该给他降职才对!”袁梦洁拍手称快。
正值饭点,餐厅里人满为患,钟笛用鸡腿堵住袁梦洁的嘴。
吴萱萱说:“再忍几天,我瞧着他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话音落,转角进来几位领导和医院的人,往包间的方向走去。
“凌程终于又来啦。”袁梦洁一眼看见他。
他身姿挺拔,精神很好,全然无法跟病号的形象挂钩。
钟笛没回头,认认真真啃半截排骨汤里的玉米。
吴萱萱瞧见凌程的目光有意无意落过来一下,问钟笛:“上门问诊和家庭医生的新业务板块就要开设了,杨总找你谈没?”
“没。”
袁梦洁插话,“不用你,难不成还打算用老谢?”
这时蒋岚端着餐盘落座,“用老谢,等着他中饱私囊吗?钟笛,上头领导定了是你负责衔接,正在商议给你的职务抬头和涨薪比例。”
“那可太好了!”吴萱萱和袁梦洁高兴不已。
下午杨皓月就通知钟笛去医院开会,钟笛忙完一个有偿保洁的协调后赶过去,脸上都是因赶路热出来的红晕。
“坐。”杨皓月给钟笛安排在凌程斜对面的位置。
钟笛一一向领导们打招呼,轮到凌程,淡而迅速的点一下头,眼睛的光收的很快。
凌程看向钟笛的肩头,她工作服的衣料上不知道在哪儿蹭上了浮灰。她虎口处贴了个创可贴,边缘不平整,开会时她总忍不住要去扯两下。
她今日没坐太直,偶尔手掌下探,像是去捂肚子。八成是痛经。
介绍新项目时,领导又一次对钟笛和凌程进行互相介绍。这次的介绍正式了许多,主要是给凌程增加了很多漂亮的前缀。
“往后你们多交流多沟通,一起为新板块新业务出谋划策。”
散会后钟笛随凌程去取两份材料,材料在凌程车上。
车门打开,凌程接到一通电话,避到一旁去接听。他示意钟笛材料在副驾上。
钟笛俯身去取,看见一张百日宴的请柬,封面是一家三口的合照,幸福的新手妈妈正是她昔日最不愿意碰到的那个风风火火的女孩王梓伊。
拿出材料后,钟笛跟凌程示意并道别。
凌程挂了电话,“你等一下。”说完拿了新的创口贴给她。
“我那儿有。“钟笛拒绝。
凌程见她抱着厚厚的材料,松掉的创口贴下露出一块红色的伤口,下意识拉住她的手腕,想替她换掉那块旧的创可贴。
可就在钟笛还来不及避让的时候,凌程立刻又松了手,他把新的创可贴放在文件夹上,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早就不是他的女朋友了,随意触碰会显得他图谋不轨,令她心生厌烦。
对不起。为刚刚,也为那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