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出卷子考厨子的么?”
黄酒掏出一根烟来,没抽,放在鼻子旁边深深吸了一口,放下,问陆辛。
陆辛没说话,黄酒他们餐厅的米饭是掺着嫩玉米粒做的,也不是电饭锅里直接焖了,而是现在锅里煮沸之后再把米粒捞出来填在特质的笼屉里上锅蒸熟的,北方罕有饭店愿意这么做。
“这个饭,大杨非要这么做的吧?”一口鱼一口饭,一口牛蛙一口饭,都吃下去了,他问黄酒。
黄酒点点头。
陆辛“嗯”了一声。
黄酒又看向对面,坐在那儿的年轻姑娘吃着饭呢,手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出卷子啊……”黄酒的语气里充满了莫名的敬畏。
沈小甜却是全神贯注,全神贯注地边吃边想出题大纲。
“我问你啊,你的这两个师弟,单说从工作方面,你更喜欢跟谁合作呢?”吃着吃着,她突然抬头问黄酒。
黄酒想了想说:“我两个师弟单说干活儿那都挺好的,大杨人踏实,说怎么干就怎么干,小营脑子活,要想什么新花样儿找他就对了。”
他刚说完,陆辛捧着饭碗看他:“那你们三个在一块儿干得挺好啊,要不就不分了?”
黄酒连忙摇头:“那怎么行,从一开始我就答应了他俩,将来给他俩一人开一个店,要是不干了,这不更完蛋了么?”
陆辛掀开了鱼头侧面的骨头,看了看沈小甜,又对鱼眼扬了扬下巴,沈小甜笑了一下,伸筷子过去夹起那块肥厚的富含胶原蛋白的鱼肉在剁椒的汤汁里沾了沾,一大口放在了自己嘴里。
她的脸颊看着比平常红润一点儿,就是辣出来的。
吃了那块儿鱼,再扒了两块饭,沈小甜又问黄酒:“那你觉得你两个师弟,谁能带好一个店啊?”
黄酒说:“我也想了好久了,他俩真差不多,小营脑子活,可是脾气不太好,大杨是脾气好,可他做事儿吧,太稳当了。”
沈小甜吃了两口牛蛙,伸出筷子把另一半儿鱼头的骨头给起开了,然后她看着陆辛。
陆辛也看着她。
黄酒看着他俩,慢慢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快点儿,轮到你了。”沈小甜说。
陆辛默默伸出筷子,拿走了另一边儿的鱼眼睛和与它连着的那块肉。
小甜老师满意了,用勺子挖了一点酸豆角炒肉末放在了饭上。
陆辛吃完了鱼肉,一抬头,看见黄酒傻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耐烦地说:“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黄酒又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陆辛:“你喝风啊?”
黄酒这才低头,看见水杯里已经空空如也。
“一会儿我们吃完了就先走,等下午大杨小营他们不忙了我们再过来。”
黄酒给他们安排的住处是离他们饭店不远的酒店,四星标准,两个大床房,按照他的话说,好不容易陆辛被叫来给他帮忙,肯定得安排周到了才行。
在房间里沈小甜放好衣服和洗漱包,克制住了自己一屁股坐在酒店床上的**,慢慢走了几步。
听见敲门声,她去开门,就看见了陆辛站在门口。
“咋样?刚刚黄酒的卷子是不是分儿不高啊?”
沈小甜先是笑了,然后点点头:“何止是分不高,根本是不及格。”
陆辛笑了一声。
“他这个人啊,这里一直有点问题。”陆辛指了指脑袋。
沈小甜说:“……你可以指你自己的脑袋。”
伸出去的手距离沈小甜的脑袋只有几厘米的距离,陆辛先是手指合拢收进掌心,然后才收了回来。
下午两点多,沈小甜他们还没出发去黄酒的饭店,有一个人已经先找了过来。
他长得瘦小,脸还微黑,眼睛却挺亮了,是一副聪明相貌。
“陆哥,你可别听黄酒的,他非要把我拆出去,就大杨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子,啥事儿都闷在心里,我要是不在这儿盯着,他俩不出两年就能闹崩了!”
酒店一楼的卡座上,小营的脸上一脸急切。
陆辛说:“那你怎么跟大杨较劲呢?”
小营:“我那叫较劲吗?对,我是较劲,我师父更喜欢大杨的菜我肯定不服气了,同门师兄弟,大家水平差的也不大,我但凡想要提高,肯定得跟大杨比着来呀?这是互相进步啊!黄酒是不是跟你说我俩天天比着看谁赚得多?不说饭店了,哪个企业没有内部竞争?天天师兄师弟哥俩好是做买卖的么?”
陆辛点点头,看向在一边儿的沈小甜。
女孩儿问小营说:“你确定,大杨跟你一样这么想?”
小营笑了:“这就是大杨提出来的!”
接着,他又对陆辛说:“陆哥,黄酒心里一直有点怕你,他现在连他亲哥的面子都不给了,也就听你的话,你跟他说说,别把我分出去啊!”
陆辛看了一眼沈小甜,说:“那要是把大杨分出去独当一面了,你怎么办?”
小营沉默了一下。
“我觉得大杨也不肯走的。”
“为什么?”
“他怕我和黄酒打起来。”
小营匆匆来了匆匆走,陆辛问沈小甜:“他的卷子打几分?”
小甜老师笑眯眯地喝了一口水。
大杨看见陆辛的时候,竟然是他们三个师兄弟里反应最激烈的。
“陆哥!我今天那个剁椒鱼头做的咋样?知道是给你吃,我特意重了一分豆豉,是不是入味儿更好?
“陆哥,你什么时候再做一回子龙脱袍?”
被人叫是大杨,沈小甜下意识觉得他应该身材略高大,没想到只是比小营略高壮一点儿,也不过一米七多的个头,三个师兄弟里面块头最大的还是黄酒。
正是酒店里清闲的时候,拉着陆辛的隔壁,大杨就要把他往厨房带。
“大杨你先等等。”黄酒压住了自己师弟的胳膊,说,“其实我今天找陆哥来,就是想请他做个评判,咱们说要弄个新店,总得有人去。”
“你到底在搞么子咯?谁爱去谁去哟,我是不去。”大杨一着急,嘴里蹦出来的都是湘音了。
黄酒也是又急又气,说:“大杨,咱们不能这样,早就说好的事情……”
“谁跟你说好咯?”
黄酒无奈了,叹了口气,跟陆辛说:“陆哥,你看,我是真没办法了,好好一件事,搞成这个样子,谈都没法谈。”
“到底是谁有问题?黄酒哥,好好三个兄弟的生意,你非要让一个人出去单独管一个新店,到底是谁有问题?你以前说我们一人一家店,我和大杨哥都觉得是个目标,可谁都没想到你居然一直想分出去!”小营从后厨走出来,他刚刚在监督着学徒打扫厨房,手臂上的套袖都还没解下来。
“黄酒,你就实话告诉我们,你一直惦记的到底是开新店,还是把我们俩都分出去?!这么多年兄弟你就不想做了?!”
三个师兄弟僵持着,陆辛拉开一把椅子,让沈小甜坐下。
“你在胡说什么呢。”黄酒说,“我是这种人么?咱们兄弟这么多年……”
这个时候,陆辛开口了:“黄酒啊,你们的卷子分儿出来了。”
黄酒“啊”了一声,看看陆辛再看看沈小甜,他说:“沈老师,我们这卷子还没看见呢……”
不光出了卷子还完成了监考和批改的小甜老师露出了甜甜的标准笑容,仿佛在面对的是一个成绩不理想的学生。
“黄酒,你们三个人里面,有一个人不及格。”
“是你。你……一直害怕三个人凑在一起,总有一天会闹崩,甚至他们两个人出现了一点竞争,在你的脑海里已经想出了一场不合的派系大战。”
小甜老师的语气很温和。
“他们两个都很担心你,也非常重视你们之间的兄弟情义,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不是每一对兄弟,都一定会走到你害怕的那条路上。”
为了那个食堂,黄酒和家里几乎所有人都翻了脸,等他把食堂做起来之后,他们家的酒厂反而江河日下。
那个时候,黄酒提出来承包,他每年往家里交点钱,也不用家里再给食堂钱了,饭钱直接给工人,让他们自己花钱来买菜吃就行。
黄酒是想把食堂升级成餐馆,也想给家里贴补点儿,当初的事情闹成那样,他也不是没有后悔过。
可黄酒没想到,合同签了半年,他哥想要把酒厂卖掉,却独独瞒着他。
为了不退他那三年承包费,他哥向工商卫生部门举报他卫生不合格,仿佛是历史的重演,可他哥比他狠多了,两只死老鼠就在卫生检查的当口被扔在了食堂里。
后来,黄酒就和大杨、小营两个师弟来了这里开湘菜馆子。
这是陆辛告诉沈小甜的,关于黄酒他们创业的后半段儿故事。
那死耗子是扔在了他的店里,也是扔在了他的心里。
“黄酒,你就不信,咱们能当一辈子好兄弟?”这是大杨。
“黄酒哥,你把我们从湖南带出来,就是为了有一天扔出去的?”这是小营。
黄酒张张嘴,他似乎想反驳什么,可看着其他人,他说不出话来了。
陆辛拍拍他的肩膀说:“黄酒,就你们仨的本事,在一块儿还行,真分开了,谁都撑不起一家店来,你别折腾了。”
这话可就讨打了,黄酒看着陆辛说:
“陆哥,你这话我可听不下去,你等着,我们三个肯定把我们的店开得更红火。”
……
三个兄弟还有话要说,心结总要慢慢打开,陆辛问沈小甜:
“晚上还想吃辣么?”
沈小甜看看墙上满目的湘菜,问陆辛:
“子龙脱衣是什么?”
“那是子龙脱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