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炒饼

“子龙脱袍也可以叫滑炒鳝段儿,其他的步骤和很多菜一样,讲究的是快炒出锅,保留食材的滑和嫩,唯有一开始给鳝鱼一刀去皮那一招儿最见功夫,所以叫子龙脱袍。”

陆辛给沈小甜解释那个菜。

“其实正经湘菜里的功夫菜是真不少,百鸟朝凤是要取出鸡内脏还要让鸡整个形状不坏,旺火蒸出鸡的原味汁水来,另加在鸡汤里加辅料,吃的原汁原味的酥烂鲜美。还有那个特别有名的霸王别姬,王八炖鸡,现在徐州那边儿说它是自己的,可湘菜一系早在清末就开始做这个菜了……只不过那时候不叫这个名字……”

说着说着,陆辛停了下来,看向旁边儿聚着的三个脑袋:

“干嘛干嘛?你们三个兄弟是把话说完了?”

黄酒嘿嘿一笑,说:“我们三个兄弟天长日久的,说话也不用急在这个时候,您看看我们现在厨房清静着呢,你想做子龙脱袍还是霸王别姬,还是百鸟朝凤的,我们现给你备料都行!”

陆辛的回答是大手直接把三个人的脑袋一块儿推开。

小营退开两步,笑着说:“沈老师,陆哥没带你去他母校看看?”

母校?

沈小甜看陆辛。

男人歪着头,随手指了指门外,说:“我不是随便考了个大学吗,对面儿就是,不然我也不能认识他们呀。”

沈小甜:“……随便考了个一本,你还真挺随便的。”

陆辛清了清嗓子。

黄酒又把头挪了回来,对沈小甜说:“沈老师,陆哥带你来听我的故事,那你要不要听听陆哥的故事呀?想当初我们可是差点套了陆哥麻袋的。”

这句话足够刺激,沈小甜却说:“你们肯定没套成,不然就不是你们现在叫他陆哥了。”

黄酒往后缩了一下,像是被扎了心了。

小营走到店门口,指着一边儿说:

“以前那边有个卖炒饼的大爷,就在两个铺面中间,现在卖袜子那里,大爷不会说话,就会闷着头做炒饼,白天出来,晚上收摊儿,结果有一天晚上,大概九点多,我们就在这个店里闻着旁边儿,哎呀,真香啊!”

那一天,是陆辛成功从大爷手里承租了炒饼摊儿晚上时间的第二天。

他不过是像从前一样,靠着晚上借着别人的摊子赚点儿零花钱,也像从前一样,引来了大批人排队等着吃一份炒饼。

“那是……五年前。”小营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们这个菜馆子只有现在的一半儿大,晚上也是一口气卖到宿舍熄灯之后,为的就是多卖点什么老干妈炒饭、酸豆角炒饭,那时候学生兜儿里钱也少,尤其是过了晚上九点,吃炒菜的也少了,全指望炒饭能多赚点儿。”

也就是说,陆辛的炒饼,成了黄酒他们师兄弟三个人强劲的竞争对手。

“连竞争都算不上。”

黄酒摆摆手,对着陆辛又露出了那个有些拘谨的笑。

“一开始,陆哥只是卖炒饼,豆芽、菜丝、鸡蛋,加钱了就再放火腿肠的那种。”

便宜又好吃,适合一个宿舍派一个人出来打包个六七份回去顺便开个睡前卧谈会,这样的炒饼一下子把整条街的宵夜市场都给压制住了,受害最惨的当然就是他们仨这小小的菜馆子。

黄酒笑着说:“我那时候就在店门口站着数,一晚上,八点到十一点半,陆哥卖了五百份儿炒饼!五百份儿什么概念?这个学校这半边儿校区一共六座宿舍楼,一个宿舍楼五层,一层二十个宿舍,我们就平均一个宿舍六个人,一共三千六百人。我们身后这个小区,八栋楼,每栋楼两个单元,十二层,一层三户,一户我们算是一家三口,往多了算是一千八百口人,加起来才五千多人。也就是说十个人里面就有一个大半夜要吃陆哥的这份儿炒饼,你说我们还做什么生意?”

陆辛在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了,一双大长腿叠在一起,半边儿身子靠在椅背上。

“行了,哪有你这么算的?那时候前后还都有工地呢,上头那边的写字楼也有加班儿的跟我买饭,再说了买五百份儿那是秋天的时候,天冷了生意就不怎么好了。”

黄酒看着陆辛,表情竟然有些悲愤:

“是,天一凉,你还卖酸辣汤!”

沈小甜正好低头喝水,差点把水又吐回杯子里去。

“有么?”陆辛仿佛不记得了,“我那时候就是个赚生活费的穷学生,就你们三个,心眼儿那么小,跟我计较。”

“我们能不计较吗?”黄酒越说越委屈了起来,看着沈小甜,他说,“我们被逼的没办法了,一个月宵夜卖出去的不如从前一个礼拜的多,我们晚上的电费在那儿耗着呢,所以呢,我们就去先去找了陆哥,问他能不能换个地方打工,陆哥跟我说不行,因为在这儿卖饭离他宿舍近,去远了的地方,他怕被社管大妈骂。”

想想就知道黄酒他们听了这话得有多憋屈。

那时候黄酒他们三个也是不到三十岁的壮小伙子,被生意逼的一上头,他们就去找了炒饼摊儿的主人――那位不能说话的老大爷。

老大爷不会说话,听三个年轻人说要给他钱让他别再把摊子租给陆辛了,就一个劲儿的摇头。

黄酒一着急,差点儿就使了坏,被小营好歹给拦住了。

可他们跟老大爷闹了一场这个事儿被很多人都看在了眼里。

过了两天,老大爷的铺子被人半夜撬了,锅、铲、菜刀之类都被拿走了,其余的都被打烂了,烂菜叶子从店里被扔到了马路上,一看就是在泄愤。

“那时候别说别人了,就连小营和大杨都寻思这事儿是不是我干的,我自己都问自己,是不是我恨的晚上梦游,去把人家的铺子给砸了呀。”

陆辛在一边儿静静听着,突然开口说:“我那时候没管是谁。”

黄酒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还是苦笑:

“是,陆哥,你没管是谁……你就是溜达了一趟,挨家把这条街上卖饭的看了个遍,然后呢,你就有了酸豆角炒饼,老干妈炒饼,旁边是个鲁菜馆子,你就有青椒肉丝炒饼,再那边儿是个卖韩国料理,你还有泡菜五花肉炒饼……

“最可恨的是,你哪个都做的比我们做的好吃!你没管到底是谁动的手,你一下子要让整条街都服软,你是逼着整条街的人替你把那个人找出来。”

恃才行凶。

一瞬间,沈小甜就想到了这几个字儿。

读了大学的陆辛依然是个“野厨子”,也许比曾经收敛了一些,可遇到了事情的时候,他依然是越观红嘴里那个凭着本事逼着别人服软的陆辛。

天生的厨艺高手,也是浪迹天涯总有热血的“野厨子”。

被沈小甜看着的男人眼神儿飘到了门外,嘴里说:“黄酒你这话说得……”

想吃最好吃的泡菜炒五花肉吗?别去那家韩料店了,卖炒饼的做的菜好吃。

想吃最好吃的酸豆角和老干妈炒饭么?就那个炒饼摊儿,谁都不如他做的好吃。

那是怎样的一种景象?

沈小甜悠然神往。

每当路灯亮起的时候,整条街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炒饼摊儿是最热闹的地方,那么小,却犹如一只入林的凤鸟,压制了所有庸碌的燕雀。

人们因为最纯粹的味道汇聚而来,路过各种派系的餐馆,来吃一份小小的炒饼,只有这个小小的摊子锅灶是热的,翻腾的菜香里弥散着胜利者的宣告。

眯着眼睛想一下,都仿佛带着一种武侠小说里的江湖浪漫。

沈小甜喝了一口水。

“不到……不到半个月,好几家店自己查了自家店门口的监控,硬是把那两个人找出来了,是上面写字楼底下的一家小摊儿的人,根本不是我们这条街上的。”

黄酒更委屈了。

沈小甜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不要显得特别幸灾乐祸。

“那后来呢?”

“后来就没事儿了呗,我们脑子抽了才再去找陆哥的麻烦,大杨和小营两个都喜欢研究厨艺,这俩货就逼着我去跟陆哥套近乎,我那时候就开始叫他哥了。

“再后来过了一年多,大爷突然退休不干了,我们还吓了一跳,生怕陆哥去顶了那个摊儿,没成想,陆哥没这么干……”

小营在一边儿笑了一声,说:“那年陆哥应该就去上海砸别人场子了。”

砸场子?还砸去了上海?陆辛他又干了什么事儿呀?

沈小甜瞪大了眼睛想继续听,却看见陆辛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

“子龙脱袍是吧?有新鲜黄鳝么?”

“有有有!”见陆辛决定露一手,师兄弟三个人的眼睛都亮了,也不接着讲故事了,一个跟着一个,溜着陆辛的屁股后面往厨房走。

“陆哥,我给你洗菜!”

“陆哥!我这儿还有鸡,百鸟朝凤您来一个?”

“陆哥陆哥……”

沈小甜也跟着进了厨房,看见陆辛在案台前面站定,穿上了一个黑皮围裙。

“你还想吃什么?”他问沈小甜。

沈小甜笑容甜甜地说:“我想吃炒饼,就是你逼着别人店都开不下去的那种。”

正好大杨端来了一盆黄鳝,陆辛从里面挑了一条出来,只见他挑了一把菜刀,往下一甩,刀尖儿牢牢地把还活着的黄鳝钉在了案板上。

沈小甜根本看不清他手上的动作,只觉得他的两只手好像拉住了什么东西,往下一扯,足足半米长的黄鳝,那一整张的皮就被他撕了下来。

“看,这就是子龙脱袍。”他对沈小甜说。

“嗯。”沈小甜抬起一只手,手指半遮着自己的嘴,遮住了上扬的嘴角,“脱得很帅。”

“你快点帅帅地给我做炒饼吧。”她并没打算放过自己仿佛在害羞的课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