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人的推进已然陷入泥潭。”
这是擎山内一处偏僻简陋的洞穴，除了地上的桌子和墙上的巨大地图再无其他装饰，不过防护措施却是做的最好的。
头顶的白昼石灯非常晃眼，拉斐尔认真听着站在梯子上夸张挥动手臂的下属说明：
“战事已经到了第五天，但敌人在东面才堪堪推进到巫毒镇外十五公里的位置，预计他们明日会发动第一波总攻势。”
“在西线，雷区与独立作战组效果良好，敌人被迫缩在仅有的四条土路上龟速前进，还胁迫了大量佣兵走前面趟雷，加剧了阿曼德军的内部分裂。”
拉斐尔抽了抽鼻梁上的眼镜：“瓦伦防线能守住吗？”
“没有问题！”智囊们担保，“根据龙脑眷族计算，敌人的火力不足以击溃瓦伦防线的防御，就算他们超水平发挥，也大概率只能钻破一层皮。”
“不能大意。”拉斐尔摘下镜片揉了揉眼睛，“正好新一批结晶电龙已经孵化出，让龙体实验室抓紧时间配好装甲外挂，我要从今天起增加三倍送往龙峰的物资量，必须增加护航力量。”
旁边的近卫血龙细细记下，预备一会儿去通知。
以拉斐尔的力量是不需要保镖的，他们的作用就是跑腿传令，比如赤龙要是晚饭想换个口味，就不必亲自跑去厨房而是派遣他们。
另一位智囊掏出一张纸：“我主，这是演讲稿，一会儿您去动员埃尔人要用的。”
“嗯。”拉斐尔顺爪拿走爬了出去。
他对身旁盘旋的血龙群吩咐：“让赤龙军的龙裔法师来一趟，操作一个新的魔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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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市区。
正是晌午，作为行政机器的龙血眷族在大钟楼敲完十二下后，就开始赶人让他们去午休。
这是因为研究眷族认为生物和机器一样，不能一直运转，在工作一定时间后就要进行冷却熄火，具体措施就是严令不得超负荷工作，以免宝贵的社会资源被损耗的同时又产不出价值。
龙血眷族则不一样，他们身怀龙血精力格外旺盛，所以拉斐尔从来不让眷族休息。
米莎戴上毡帽从暖和的厂区走出，十一月的冷风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唉，就差十分钟了！再给我十分钟我就把那截炮管焊上了！”她有些恼火，正全神贯注工作时，炼金器忽然就失去了魔力供给熄灭光芒，然后就是震耳欲聋的龙吼：
“到点了！收工！下午两点准时回来！”
米莎的同伴走过来和她一起去食堂，她们都是年轻的姑娘，但全都热爱工作。
“终于到月中了啊！”一位女伴感概道，“还有十五天就发工资了！终于可以买那件漂亮裙子啦！”
其他女伴取笑：“你还在练舞啊？不会是勾搭男朋友吧？”
“是啊，不然下班后四五个小时还有周末两天我干嘛？”她涨红了脸。
“我看你大概喜欢上了那个舞蹈老师！”女伴们开心挖着八卦，“听说他以前在贵族庄园里专教贵族跳舞，赤神制裁贵族后，庄园经济恶化就把他开除了，所以现在才加入第二职业教众会给我们这些平民教舞。”
“哼！”她将头扭在一边不再置辩。
第二职业教众会是拉斐尔开创的新概念。
根据《教典》的说法：智慧生命的本质，是那独一无二的智慧结晶，而不是肉体。
因此艺术、兴趣、改造自然造物这些能体现智慧的要素，应该与保证肉体生存的常规工作结合起来，在完成第一职业的工作后，赤龙辖下的民众应当积极开创第二职业。
喜欢钓鱼的去钓鱼、喜欢跳舞的跳舞、喜欢画画的画画、喜欢弹琴的弹琴，爱睡觉就不要出门。
由于这是全民性质的国策，因此拉斐尔用专政铁拳锤翻贵族后，就把那些过去只给上流社会服务的艺术人才还有各行业的大师揉在一起，创立第二职业教众会，国库发钱，专门培养发掘广大民众的兴趣爱好。
“唔！”米莎不禁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女伴们的欢声笑语给冲散了她的恼怒。
她在心里默默算计：“嗯，今天周四，晚上要参加焊接炼金师教众会，明天是去军工教众会周六没什么事，可以在家里安安静静看会儿书，周日赤神教聚会对了！妈妈说这周六爸爸生日爸爸”
她眉头不由皱起，阿尔维斯的脸浮上心扉。
米莎还有一点小时候的残存记忆，在帝都时候的那段颠沛岁月。
不过她那时还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搬到和老鼠作伴的简陋木屋，为什么妈妈每天拿着挂坠以泪洗面。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米莎在接受了赤龙思想教育后，意识到那是万恶压迫剥削者的无情驱逐。
与之对比的是自己长大工作后的安稳。
在赤龙的统治下，一切都是有保障看得见的，她去同学工友家做客时，那些欧康堡的老人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在赤龙时代生活，比在国王时代好一千倍。
现实和理论的结合让她成了坚定的赤龙信仰者，因此赤神教刚在埃尔开展时，她立刻就加入成为赤神教徒，时刻为全大陆的变革做好准备，建成《教典》中描述的理想天国。
不过阿尔维斯却处处流露出让米莎厌恶的腐臭气息。
阿尔维斯不止一次叹息当初自己权势在巅峰时没下定决心，不然现在自己家不会和普通矿工一样了。
米莎与赫斯立刻反驳父亲生命生而平等，除了赤神外其他智慧生命没有谁比谁高贵。
阿尔维斯还曾找希尔试图用特权把赫斯、米莎调出重工区和军队，去安全的城内做文职。
二人得知后非常愤怒，立即回家和父亲吵了一架，不过最后希尔请示拉斐尔后，后者表示特权应当制止，不了了之。
因此米莎和阿尔维斯的关系很紧张。
幸运的是，在埃尔由于食利阶层被行政机器取代，富余的社会财富让只要付出劳动的人就能实现经济独立。
在埃尔重工给她分配住处后，米莎立刻从家里搬出来独居，直到上次作为劳动先锋跟随赤龙出访帝都时，才见了阿尔维斯一面。
结果她发现父亲仍然抱着过去的精英理念不放手，理所应当认为平民就该被精英统治。
所以米莎发现自己的世界观被严重亵渎，因为《教典》认为：任何精英统治都会不自觉形成财富的高度积累演变为剥削者，这是借权力之名的软性抢劫，而地位的差距恰恰就是以拥有财富多寡而产生的，而非知识的多寡。
如果你认为赤龙思想中“生而人权平等”、“无底线剥削万恶”的理念正确，那就自然而然认为精英统治的错误，就像凡人畏惧死亡那样害怕。
《教典》的解法是提升全民的智慧，让每个人都成为精英，而不是挑出一些已有的精英统治那些不是精英的人，那势必会演变为知识垄断，以愚民的方法防止底层篡权。
另外赤神不是精英，而是一种“最高道德”、“终极问题的答案”之类的抽象东西，以赤龙的形态存在物质世界，不能纳入讨论范围。
“回不回去呢？”米莎有些烦恼，她不是很想见父亲，但母亲却牵挂着米莎的心，阿尔维斯的生日就是海伦偷偷到她的住处告知的，并恳求她回家一趟。
一行人已经进入了食堂，午饭依旧菜色齐全、价格低廉。
莫雷平原的土地经过几百年兼并已经成了国王贵族的私产，农民退化为农奴，不少人家不得不卖身去庄园充当廉价仆人服务贵族一家。
不过希尔已经把这些土地全部收归国有，组织了一批农业工人进行机械化耕种。
那片泛滥平原本土地就肥沃，魔力替代人力后更是如虎添翼，卖给外国后还有富余，粮食多了牲畜的饲料就有了，肉产量也跟着增多。
米莎买了份油煎猪蹄配西兰花，主食选择了玉米温粥，冬天太冷了。
她和女伴们坐下进食，旁边的一伙男工人正在聊着天。
“最近行政机器不断劝说我们立刻去银行把耐萨劵换回龙币或黄金，这是干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已经换了。”
“我还想等等利息呢。”
“老弟，我劝你快点换了，说是行政机器，谁都知道那是赤龙的眷族，等于赤龙在隐秘告诉我们快上岸，不能不听啊。”
“但我看报纸上说，纳特帝国、莱顿王国还在大笔收购，这是怎么回事？”
“你从哪里看的外国消息？”
“《赤神教众报》，我上个星期加入了赤神教。”
“哦~”
米莎喝了口粥，和女伴说笑了几句，忽然看到好几个行政机器护送着一个封闭的铁箱进入食堂。
他们不管周围好奇的目光，打开铁箱取出魔杖辅助，一股金属液体从里面倒流飘上了天空，随后凝固成了一个巨大球体。
这一幕不光在这个分区食堂，在埃尔王国的每个角落都在发生，包括莫雷平原上坐在树下吃午饭的农业工人们，都能看到附近升起的水银大球。
接着光滑的金属表面闪过一丝亮光，图像骤然形成！
“是赤龙！”
“是祂没错！我上次亲眼看过祂的身姿！”
“这是怎么回事？”
“看背景是在擎山山顶啊。”
人们从没见过这种神奇场景，不少人甚至怀疑赤龙缩身在了那个水银球里。
僵硬但不失雄浑气势的人类语响起：“埃尔的人民们！这不是什么妖术，而是一种新型的魔器，我现在身在擎山，但通过某种法阵的联系让你们可以在自己所处的位置看到山上的我。”
人群沸腾：“真的是赤龙！我听过祂的嗓音，准没错！”
米莎等人激动地站起来。
虽然赤龙格外伟大，但一直不能见到多少会让人有些心灰意冷。
但此刻能亲眼看见赤龙的形态，精神上的归宿瞬间觉醒。
在山顶的拉斐尔被两个水银魔物对着，下方则是一群操作的龙裔法师，力求不让画面出现一丝摇晃。
“还记得我在帝都讲过的那句话吗？埃尔将支持纷乱之地的亚人独立武装战斗直到胜利为止！”
“确切的说，是埃尔的人民将支持他们战斗！”
拉斐尔将两只爪子有力地按在身前的炮架上抬高姿态：
“有人问，支持亚人独立武装有什么好处吗？我要说，这不是什么好处、利益的计算，而是一种理想的实践！”
“我过去已经反复强调了赤龙思想：我们智慧生命是一体的，智慧结晶是每个个体独一无二的璀璨力量。但由于历史的进程，剥削者、压迫者、奴役者出现了。”
“这是因为智慧结晶的力量让我们可以拥有富余物质：粮食、工具、房屋等。而那些罪恶者利用各种卑鄙手段，强占了这些富余物质，反过来利用财富的差距不断拉大和其他人的距离，这是赤裸裸的丑陋行为！必须要彻底抹除！”
“所谓‘聪明’、‘技术’都是谎言，一切都必须扎根于现实物质这是铁律！帝国的繁荣不是靠什么制度、学者、大法师而来，而是靠剥削一个个苦难者、一无所有者的血汗而来！没有亚人类奴隶下矿洞挖出矿石，炼金师的术式方程就是空话！”
“没有对农人的征粮、圈地、强迫劳役，那些高高在上的法师就没有时间去研究高深的法术，就得自己去解决食物填饱肚子。”
“而诸国资金本钱更是卡鲁克国种植园内奴工的凄惨哀嚎换来的！”
整个埃尔王国气氛凝滞，每个人甚至那些茫然的行政机器都张大嘴看着空中的水银球，一句话说不出。
赤龙大力挥舞手臂握紧成拳：“是的！就如我无数次说过的那样！国界线是最无耻、最卑鄙的产物！它给大陆上各地的被压迫者平白无故涂上了敌对标签，你是卡鲁克奴工，他是莫雷农奴，一直在遭受奴役的两人不可能存在交际，有一天却不得不被征兵在战场上你死我活！”
“而那些诸国顶层的上流社会却非常融洽。”
“莫雷王室和纳特皇帝是同族血亲；诸如一些大法师、学者、巨商、官僚、工业主、贵族可以随意往返诸国，形成一条条联合封锁底层的锁链！”
“但我们被压迫者为什么不能联合起来？抛弃国界线和外表的差距！在本质上，我们是一样的共同体！”
“我已经在《教典》里解析了没有什么制度、规则生来就是。因此既然一个压迫被压迫、剥削被剥削的世界可以存在，那一个不存在压迫、不存在剥削的世界为什么不能诞生？”
“我很高兴的是，在纷乱之地，被压迫奴役几千年的亚人类已经武装起来，团结在赤神教周围对一切曾经高高在上的丑陋者们发起反抗！这项伟大事业终于完成了从零到一的进步。”
“可惜正如《教典》所说，没有什么制度规则天生正确，这场光辉事业不会因为它的正义性而必胜，反而因为物质财富长期被那些敌人把控，独立武装非常式微。”
“邪恶的联合军团已经集结了那片土地上的佣兵、奴隶主、剥削阶层、外国吸血者，对新生的新时代火种残酷镇压。”
“作为一名斗士，我现在抛弃埃尔王国摄政外援的官位，以同路人的身份发出召唤：联合起来！支援纷乱之地的底层同胞！劳动者、被压迫剥削者们！文明的地基是我们打出的！是时候从敌人那里拿回这一切了！组成国际军向所有吸血鬼、毒蛇们开启第一战！”
“不光是埃尔人，还有全大陆所有认可这项事业的的人，快加入进来！去纷乱之地！求天拜神、祈祷天佑都是空话，胜利只能靠我们自己用实际行动达成！”
埃尔各地的人大多目瞪口呆，这番话的内涵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但米莎这类进步者却早已热泪盈眶，这就是他们内心一直热血的根源！
“我要去！”旁桌那个上周加入赤神教的男工义愤填膺站了起来。
米莎也高声宣布自己要去，整个食堂一千人至少有四百人立刻响应，其他人多少有家庭的顾虑，但也对那些立刻挺身的志士致以衷心祝福。
整个埃尔都被赤龙的一番热血鼓动陷入了巨大狂热。
阿尔维斯坐在自己的元帅办公室里难以置信：
“可怕，它已经可以仅凭三言两语就能影响几百万人了！”
在他看来，拉斐尔一直没有变，当初的蛊惑升级为了理论知识、肆意扩军就是暴力基因作祟，他决不相信赤龙会这么崇高。
的确拉斐尔动机不纯，但他欲望低啊。
目的是保护黄金，而不是追求什么东西，因此黄金之外的财富、利益都可以不要。
为了防止某些利益集团滋生，导致出现一个毒瘤欺上瞒下、最后在自己衰老时反咬一口，去权贵是必须的。
而且目前敌人众多，还需要激励下面的人出力，因此这种思想才会成为主导。
根源还是拉斐尔实际占据了埃尔王国的所有权力，走什么路都随他的意志。
回到现实，无数人为赤龙的宣言热血沸腾，坚信自己正处在全新时代的起点上，所进行的是绝对正义的事业。
这就够了，因为心已经到了。
不管动机如何，大势已经导向了赤运。
拉斐尔最后说道：“对于埃尔人民，可以去各工、农、学、街道的赤神教分部报名，各地行政机器必须积极参与协调，我现在以摄政外援的身份代表埃尔王国对这些自愿先锋保证物质的充裕。”
米莎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参加国际军！不管妈妈她怎么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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