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听夏

江愿单手揣兜,往教学楼走。

徐义昭和孙明威同时从教学楼旁的高尔基石像后面蹿了出来,颠颠迎上他。

“愿哥,成了没?”

江愿把手里提着的一兜子东西往孙明威怀里一丢。

“卧槽,老子的ps4!”

徐义昭也发现了他的蓝牙耳机,不过他注意力没再这上面。

“对了愿哥,你刚进老胡办公室没多久,新来一女的也进去了,还呆挺久的,没发现你吧?”

江愿:“发现了。”

孙明威顿时“卧槽”一声。

“我说那女的看咱眼神儿不对劲儿,操,要不要堵她嘴?”

江愿理都没理,挥挥手直接进了教室。

这会儿正是课间。

班级本来闹闹哄哄,江愿一进来,毫不夸张地说,整个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一直埋头看书的陶知晚,也抬起头来。

在看到那张眉目清秀又邪气乖张的脸时,立刻和脑海某个隐秘画面重合在一起……她微微一怔。

路过第一排某个女生,江愿指尖的一枚存储卡片向上一抛,轻轻砸在她头顶。

女孩急忙握住卡片,感激涕零:“愿哥我真的太爱你了呜呜呜,我妈要看到这些照片肯定得撕了我。”

“别再烦老子了啊。”

江愿向后走,不期而然碰上陶知晚惶惶不安的目光。

错愕之下,陶知晚慌慌起身,差点带翻了桌角的水杯。

水杯被随之回头的蔻一心顺手稳住。

他是阎王?怕成这样?

江愿擦着她的衣角回到自己座位,大咧咧一坐,余光也没给她一个。

陶知晚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她自己想多了……

前排女生赶忙奉上自己的奥利奥。

其他人厚着脸皮陆陆续续跟过来,有人手里拿着好丽友,有人拿可乐。

规规矩矩在他桌子上摆好。

“愿哥,我也有个东西被老胡没收了,您也帮帮我呗……”

“我唇膏也被老胡没收了,那还是限量版的呢。”

江愿扯开蒙在头上的校服,懒懒掀起眼皮看了一眼,不耐烦地发出一声“操……”

隔壁的陶知晚吓得一激灵,脊背挺得直直的。

“你们他妈的上供呢?”

江愿手一挥,将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扒拉到一边,蒙上校服继续埋头睡觉。

正好上课铃打响,众人赶紧溜回座位。

那些吃的,就那么被挤在了陶知晚的桌子上。

“……”

蔻一心还没有回过头去,她挑挑拣拣,拿起一盒好丽友。

“这么多贡品啊愿哥,我能来个好基友吗?”

“都拿走。”男孩声音闷闷地从校服底下传来。

蔻一心赶紧拿走,还朝陶知晚挤了下眼。

“吃货。”她同桌坐下时撂下一句。

“徐义昭!你说谁吃货呢?”

“在说吃货吃货。”

“我看你才是吃货!”

两个人还在斗嘴,突然间,校服下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闭嘴。”

一刹间,好像什么都安静了。

蔻一心的同桌,那个好像叫做徐义昭的男生,也不再敢出声了,只是挑衅地朝蔻一心做了个鬼脸。

扭过头去的时候,余光意味深长地瞥了陶知晚一眼。

蔻一心没再搭理他。

她撕开好基友,里面正好有两个,她分给了陶知晚一个。

“谢——”陶知晚还没张嘴,就被蔻一心立刻用嘘声止住了。

“别出声。”她指了指陶知晚隔壁某人,用唇语告诉她——“很凶。”

蔻一心又指了指桌角的冰可乐:“你要不?”

陶知晚摇了摇头,还是用很小的声音回复了她:“我肚子痛,不喝凉的。”

“大姨妈呀?”

陶知晚点了点头,耳朵有点红。

“小可怜,那多喝热水吧。”听到某人似乎不耐烦地“啧”了声,蔻一心吓得忙不迭回过头去,还不忘把可乐捎上。

晚自习,大家翻书的声音都很轻。

陶知晚因为肚子痛,就一直默默低着头,勉强维持着一个还算舒服的姿势没有动。

一直熬到放学。

当晚回到家,陶大勇问她新同学如何。

不知怎么,陶知晚满脑子都是……

那个一脸暴躁、不太好惹的少年。

结果……不出意外地,她当晚做了一个被疯狗追咬的噩梦。

转天,她气色不太好地走进教室。

有几个男生围在她书桌周围,好像在和里面的人说话。

还有一股煎饼果子的味道……

“起开。”江愿从人缝里看见她,傻傻站在后面,明明是自己的座位,也不敢上前。

他咬了口煎饼,又灌了口豆浆,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姑娘。

霸占了她座位的几个男生被江愿两个字轰走,懒洋洋地从她身边路过,有个个头最小的,歪头看了她一眼,嘴角还粘着一颗葱花。

她隐约记得,这个小个子叫孙明威,就是和蔻一心的同桌一起出现在校长办公室门外的那两人。

回到座位,陶知晚放下书包,把从家里冲好的红糖水摆在桌角,再陆陆续续把书本拿了出来。

“喂。”

好像在喊她,不过……她紧紧埋着头,假装没听见。

“喂。”

他语气又不耐烦了两分,她头埋得更低了,心里在不断祈祷,快点,上课铃快点打响吧。

突然,他俯身靠近,一手撑着下巴,歪在她桌前。

就在她眼底,离她很近很近。

她一惊,吓得五官皱起,紧紧闭上双眼。

于是,在上课铃终于打响的前一秒,她清晰听到耳边传来了极度无语的几个字——

“我、扔、拉、圾”

大课间,做完眼保健操后,广播站一般还会个固定节目——「点歌环节」

今天的节目属实有点炸裂。

陶知晚正在写作业,广播站播放的曲目从《青花瓷》突然就变成了……

一段,石破天惊的录音。

「嗯呐老婆,今晚不回家啦,嘿呦,还不是晚自习要抓那几个小兔崽子!明天,明天老公一定好好陪你,给你准备烛光晚餐,嗯呐~~么么哒」

陶知晚手中的笔尖一抖,在全班,甚至整个走廊里发出的爆笑声中,后知后觉辨认出了这个声音。

竟然是……胡校长……

可怜的胡校长……就这么,沦为了全校师生茶余饭后的笑料……

直到下午,曹婧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打断英文老师的课堂,一嗓子把江愿喊了出去。

江愿不慌不忙,在全班同学肃穆敬仰的目光下,拎着校服吊儿郎当地走了出去。

那天日头特别毒。

阳光白得晃眼,草坪都晒得流油。

江愿被校长罚跑操场十圈儿。

反正就……挺惨的。

刚放学的时候,还有好多人跑去围观,给他送水喊加油什么的,后来都被曹婧赶跑了。

跑了两圈的时候,江愿就已经大汗淋漓,半袖都能拧出水了。

不过他也没偷懒,一直不吭不响地跑,一圈儿又一圈儿,全然一副旁若无人的拽样。

孙明威和徐义昭从小卖部抬了一箱矿泉水,站看台下面等江愿。

江愿每次路过,孙明威就赶紧递上一瓶水,江愿咕咚咕咚喝完,扔了瓶子,继续跑。

徐义昭捡起瓶子丢进垃圾桶,嘴里还嘀咕——

“明明匿名投的录音,愿哥到底是怎么他妈的被发现的啊!”

好巧不巧,陶知晚刚从校长室那边过来。

出大门的话,势必要经过操场。

这个点,操场上的人基本都走的差不多了,因此在跑道上迎风奔跑的某个身影就显得格外显眼。

想到蔻一心对她的忠告,陶知晚收回目光,匆匆加快了脚步。

徐义昭恰巧看了她一眼,嘴里突然嘟囔道:“会不会……”

“是她告密?”孙明威也想到了这种可能,火气“蹭”就蹿到了头顶。

他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拦下陶知晚。

江愿跑完第六圈儿,路过孙明威他们身边,停下,兜起湿哒哒的校服用力一拧,随后擦了把脸。

他拎起瓶水拧开,向下斜了一眼:“少这么多瓶。”

孙明威大大咧咧道:“我和老徐刚教训了告密那女的。”

“什么告密。”

“就咱班新来那女的啊!不然谁他妈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给你告密,再说那天她亲眼看见你藏在……”

江愿喝水动作一顿,矿泉水瓶骤然捏在手心。

“你们拿她怎样了。”

“老规矩呗!”孙明威痞笑着说,“这女的也太弱,才三瓶就他妈喝吐了。”

毫无征兆的,江愿一脚将他踹翻在地,拎着塑料瓶子往孙明威头上抡,边抡边骂——“逼女孩喝凉水!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走廊都他妈是监控,胡勇又不是傻逼,还用得着人告密!”

徐义昭直接傻了眼:“愿哥,愿哥,别打了,别打了。”

“操!”凉水兜头直下,江愿一把甩了瓶子。

孙明威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被抡得跟猴屁股一样,还特不服:“以前不也用这法子治别人,怎么她就不能喝了?!”

徐义昭让他别再说了。

果然,江愿甩头就走,一句话也不想再多说。

陶知晚正捂着肚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艰难地往公交车站走。

忽然,从身后蹿出一辆颜色夸张的山地车,猛地横在她面前。

“送你,”少年满头大汗地喘着粗气,纯白校服皱皱巴巴贴在弯曲的脊背,几乎被汗打成了透明状。

看到陶知晚苍白如纸的唇色,江愿心烦地皱了下眉。

他眉心的汗顺着高挺的鼻梁蜿蜿蜒蜒往下落,沿着白皙下巴滑进衣领,在汗涔涔的锁骨处形成一片汪洋。

陶知晚下意识后退两步,泛白的指尖紧紧攥住胸前的书包带子。

就那么一脸错愕地盯了他两秒。

正好不远处有辆公交车正在进站。

她顾不得疼痛,扭头奔向那辆连几路都没看清的公交车。

“……”

望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江愿心口那股烦躁莫名又多了几分。

转天,陶知晚来到教室。

她轻手轻脚来到座位,刚一坐好,江愿就一脸倦意地撑着脑袋从桌子上醒了过来。

“喂。”他倒是每天来得很早。

她不说话,假装没有听见,继续往书箱里塞书包。

但是,塞了几次都没塞进去,里面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微微疑惑,低下头查看,发现书箱里竟然有一大包暖宝宝,还有一盒袋冲红糖。

真的是很大的一包,几乎把半个书箱都塞满了。

陶知晚顿了一下。

“给你的。”江愿惺忪着睡眼,瓮声瓮气地开口。

陶知晚还是没说话,但能感觉,她的耳廓在逐渐发热。

所以也就没把东西拿出来。

这节历史课,江愿没有带书,老师让没带书的同学和同桌看一本。

虽然心理上不太情愿,但她还是把自己的历史书朝他挪过去了一半。

因为她并不想得罪这位脾气火爆的“大魔王”,这也是她一直不肯开口和他说话的原因之一,她实在是有点怕他……

昨天,被逼迫喝凉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她昨晚夜里痛经,一直到凌晨三点都没有睡着。

当然,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那时的陶知晚其实并不想和他产生过多交集。

不说话就不会有交集。

开课十分钟后,她隐约感觉到左侧有道意味不明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她。

左侧,那只有一个人……

果然不是错觉。

察觉到她有所意识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从她眼皮底下挪了过来,压在了横在她俩中间的那本历史书上。

那人的指尖晃晃悠悠地夹着一根细长的2B铅笔,随后,笔尖在摊开的那页书上随意一勾,懒洋洋地画了一个圈儿。

陶知晚轻轻呼了一口气,忍了,拿起橡皮仔细擦掉。

刚擦完,又被他欠欠地画了个圈儿。

陶知晚又擦掉。

他还画。

陶知晚终于忍无可忍,扭头看着他,虽然很生气,但还是不得不客气地小声对他说:“这是我的书。”

“肯跟我说话了?”

“……”

这样,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陶知晚只好扭回头去,继续默默擦掉。

“我有那么可怕吗?”

动作一顿,陶知晚微微回头,再一次,疑惑地看向他。

这种语气,怎么搞得好像做错事的是她……

未及她回应,江愿便轻嗤一声,历史书推回她桌上,头一歪,背过身去,堂而皇之地蒙上校服睡起了大觉。

“……”

好吧,反正老师也不管他。

正好下课铃声响起,陶知晚回过神儿来,准备合上历史书。

便是这一刻。

她微微吃惊地发现,被若隐若现的擦痕包围着的,看似是他无意间勾画的几个圈儿,而圈儿里的汉字,竟然可以意外地连成一个词……

虽然只是简单的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