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和李嫂子相顾无言,彼此在心中都对对方感到满意。
时岁丰半点不怕小河语出惊人,在他的心中,小河说什么都很有道理。
不过他倒挺喜欢别人也对小何保持赞赏的态度的,因此这会儿碗也不洗了,就坐在这里听俩人聊天。
李嫂子热情的拉过小河的手,当下就会这瘦小干枯又粗糙的手掌给惊住了。
这年头人人都要劳动她知道,可是再怎么劳动,这年轻姑娘,干啥能把手糟蹋成这个样子啊!
干,瘦,黑。
陈年疤痕,每年冬天都会烂开的冻疮处粗大的关节和伤疤,还有掌心厚厚的茧子
这手比多少大老爷们都还可怜!
她也是知道点情况了编故事这方面,不知为何,时岁丰倒还真是有天分。
九真一假,天衣无缝。
似是而非,人人信服。
李嫂子就是其中之一。
再加上她多年经验综合打量,虽然知道小时的妈不靠谱,一家人指望着这个小儿子当牛做马呢,却没想到她对别的孩子也这么狠心!
亲生的女儿说不要就不要,送个人家也是个苛刻的都是一个村的,怎么这么糟蹋人?!
瞧瞧这手,这要不是天天干粗活重活,轻易还弄不成这个样子!
被地主压迫也没这么狠的!
造孽呀!
李嫂子想到悲惨处,眼中都酝酿出了动情的泪水!
这是什么妈?!
满脑子封建糟粕!
就因为孩子是个女娃子,所以一点儿都不响应号召吗?国家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她一个当妈的,怎么这么狠心呢?
再说了,姑娘家小小年纪跟着哥哥来部队里,人生地不熟的,要不是亲妈那里容不下,又怎么会这样?
李嫂子有一双擅长发现的眼睛,日常都能拼出很多事实,在此刻,她自觉也猜的八九不离十。
可不嘛。
除了一点点小问题之外,其他猜的都挺准。
如今她陷入了情绪低谷,一时都没敢说话。
楚河倒是觉得这大嫂子摸着她的手翻来覆去,显得毛手毛脚的。
但对方还能给她安排工作哎,摸就摸吧,这大约就是阿姨的爱了。
李嫂子倒不知道会引起这么大的误会,她只是不想当孩子的面儿吐槽女娃儿的亲妈,毕竟多年不见,万一孩子还被亲娘有着幻想呢?
想来想去,这会儿又把楚河的手放开来:
“是叫小河是吧?哎呦,这名字可真好听。”
楚河满意的微笑起来:“确实。”
还挺有自信:“挺配我的。”
时岁丰没说话,但看表情也是深以为然的。
李嫂子:
在场唯一的正常人左看右看,总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这年头,人家讲究谦虚内敛,没见谁这么大言不惭的。她一时接不住话,心想:这闺女有点儿憨直憨直的。
但这都是小问题。
李嫂子久经沙场,很快重新扬起笑脸:“小河啊,你原先在家里边儿干什么呢?”
那干的可多了去了。
楚河赶紧掰手指头一项一项的数:
“喂鸡,扫地,砍柴,挑水。挖野菜做早饭,上工。”
“挑水。做饭,喂鸡,上工。”
“做饭。喂鸡。扫院子,砍柴,洗衣服一天差不多结束了。”
这就是她日复一日所经历的生活了,虽然本人一样也没做过,但如今顺着数一数还是很利落的。
但楚河不是说谎的人,于是讲完这些,又扭头看了看时岁丰,实话实说:
“后来认识了他,我就没干这些了,时岁丰有办法让我吃饱。”
听听,听听!这话多心酸呐。
李嫂子一时热泪盈眶,心想:这姑娘可真是勤快,她就不该这么快就来,一路奔波,这小姑娘身体也没休息到,不知道受不受得了呢?
但同情归同情,可工作却不能因为同情就给。尤其是对方讲的这些种地拾掇家的把式,在如今军区基本没啥用的上的。
僧多粥少,就连食堂的洗菜工,如今也是好几个人等着要做呢。
一个年轻小姑娘,哪怕有把子力气,估计也是天长地久干活磨练出来的。没啥优势。
毕竟这年头,谁生下来没干过活啊?
没干过活儿的都是资本家,早几年就进牛棚了。
李嫂子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合适的地方,这会儿只能又问:“那你哪样做的最好?”
虽说不指望,但万一有个一技之长呢?
哪一样做的最好啊?
那肯定是吃饭。
楚河心想:世界上像我这样不挑食的人,真的不多,又会吃又能吃的人,也不多。
但她只是失忆,又不是变成傻子,于是这会儿脑筋转了转,便理所当然的张口:
“我特别擅长教育小孩子。”
“什么偷鸡摸狗,撒泼打滚,不听话还吵架,自私自利我通通都能教育好。”
这话是怎么说的?
这年头也没个幼儿园,也没个托儿所,这姑娘听说还没上过学,怎么教育孩子的?
然而楚河说的却十分像那么回事儿,不仅总结归纳,甚至还举例论证:
“比如说原先我待的那家六个小萝卜头,吃饭下手比谁都狠,撒泼打滚,张嘴骂人,偷吃偷拿,不讲卫生那可太正常了。”
“后来我对他们实施爱的教育,没两天,这几个孩子就大变样了。”
“我走的时候,我大侄子正跟着队长媳妇儿卖力学厨,不怕苦不怕累,要自力更生。”
“大侄女儿跟着村儿里的菊花婶子学针线。也是熬油点灯的,一块儿布,翻来覆去的练。”
顺手还从兜里摸出一张手绢儿来:“看,这上头密密麻麻的针眼,都是经受教育后,大侄女儿偷偷对着月光练的。”
“练好了,就把手绢给我了。”
对着月光啥的,那还真不至于,学手艺可不得眼睛好?
大侄女听菊花婶的可用心注意了。
但是讲话总有个艺术性的修饰不是?
楚河无师自通。
她甚至就着这番谈话对自己的过去又有了一点猜测我这学造诣不低呀!
要不是末世摧残唉!
这一套套的,把李嫂子听的一愣一愣的,这会儿见楚河递手绢儿过来,下意识接过来,就迎着外头的阳光一看。
霍,好家伙!
不能说密密麻麻全是针眼,反正一张手绢儿上头,一个指甲盖儿大的完整布面儿都找不着了。
这可真是卖力。
要这么说的话,小河这丫头看孩子可真有一套啊。
李嫂子不禁沉吟起来。
虽说化水平有点低,至今连个小学毕业证书都没拿到,但既然是小时他妹妹,在村里还这么能教育孩子军嫂们好多也都有工作,孩子在大院儿没人看也麻烦,所以他们这里是有一个看护所的。
如果让小河在那里上班
李嫂子心里有了想法。
但安排工作这回事,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总得让人心服口服才行。
她匆匆站起来:“行,嫂子都明白了。小时啊,跟你妹子好好在家等着啊,我得回去琢磨琢磨。”
说罢,又看了一眼这英俊的小时唉,这傻小伙子,长得又俊,还舍得拉下脸帮家里洗碗刷锅,怎么到现在都没有瞧上个姑娘呢?
原先那么多好姑娘,偏他硬是不松口见面。
如今可好,原先养全家,现在还要养这么一个大胃口的妹子
唉,小时的婚姻大事,也难啊!
李嫂子一走,楚河就兴奋过来:“我刚才说的那些特长够突出吧?”
种地呢!
这么难的活她都会,她得多优秀啊。
也不知道到时候会安排个什么样的工作,真的去教育孩子吗?那也行,她一样会。
“你说,到时候每个月66的工资,我是不是可以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了?”
时岁丰很不想戳破她的梦:“小河,如果是在看护所带孩子,一个月只有18块钱。”
就这,有的是人想去挣的。
“不过,就算只有18块钱,在那里也不能随便打孩子,打的狠了搞不好就要换个人。”
楚河:
工资这么少,要求那么高,她还不如在上辈子杀虫呢!
“这城里的孩子真金贵呀。”语气真的挺遗憾的。
她才来,竟已经开始怀念大侄子和大侄女了
与此同时,赵卫红也被成功带了回来。
敌特这种事儿向来是十分敏感的,哪怕大胆肆意如赵卫红,此刻也重新找回了战战兢兢的状态。
她知道一旦自己说的不对,未来的日子好不好他不知道,但反正是没现在了。
才在乡下做了段时间的农活,她就已经精疲力竭。
如果要被送去劳改,那她的花样青春就直接完了!
粗手大脚的黄脸婆,就算能熬到改革开放经济发达去往港岛,又有哪个富家公子能给她这个机会?
于是这会儿坐在审讯室里,赵卫红倒是拿出了前所未有的意志和状态。
无论如何,真相都不能说。
领导就在窗外看着,而面前走进来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眼神凶狠的瞪着她: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派来的?从哪里过来的?”
赵卫红咬死了不松口:“我不是谁派来的,我就是本地下乡知青的!”
“下乡知青?”对方把他查了个底掉:“那你怎么会说粤语?”
赵卫红就很后悔港岛那个地方,餐厅服务生都要求三种语言,粤语普通话和英语。她在一个地方待了几十年,不仅粤语,英语她也经常夹杂着说呢,可这两样在如今都挺敏感的。
于是咬牙道:“我原先意外认识个粤省的跟人家学的,一时好奇,常拿来念叨。”
这个时代没有监控,没有网络,电话都是如此金贵,真要是想查些什么事,其实远不如后世收集的信息齐全。
再加上路途遥远,时效耽误
赵卫红就是抱着这样的侥幸心理,才敢事到如今都还铁口。
“跟人学的?那你告诉我,介绍信明明说你是回家乡探望重病的父母,怎么上了火车人就拐到宁州来了。”
那人仍是声色俱厉。
赵卫红就更加后悔了。
要不是她上辈子跟着人从这条路线七逃八窜的去往港岛,也不至于重生回来找不到新的路,只能凭记忆琢磨着这条老路啊。
她上辈子也没怎么看大陆地图,现在买地图还得去市邮局,她哪晓得上辈子那个跟她一起私奔的男人,为了躲避一路追查介绍信的,很是多绕了两个省呢。
但事到如今,再说这些也没有意义,赵卫红一咬牙:“我是为了追寻真爱!”
她声音嘹亮,颇有些豁出去的感觉:
“我喜欢当军人的同村男青年,对方也救过我的命,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可我还没来得及向他表达我的情感,他就接受了家里的包办婚姻,娶了一个大字都不认识的村姑!”
审讯的人顿了顿,也知道这一场事。
这会儿扭头看了看外头的领导两人被时岁丰各自九真一假的详细描述过这个事情,这会儿对楚河这姑娘越发叹气。
好好的一个女娃子,当妈的不想叫人家知道她不支持国家政策,一出生就被偷偷摸摸送走,谁也不知道。
结果又进了个虎狼窝。
从小到大受不尽的委屈,吃了不少苦。那老楚家,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等到好不容易小时找借口把亲妹妹带出来,在家乡,两人却还要用这样的身份才能遮遮掩掩,才能让亲妈赵秀花同意
唉!
至于赵卫红说的真爱
嗯虽然这个年代,这么热情大胆也很不好,但一来,地处军区,没有随处找借口的红小兵。
二来嘛扯到包办婚姻,好像自由恋爱就符合政策教育了。
而且据他们的调查,赵卫红确实有时候神情癫狂,一门心思想要跟小时结婚。
啥以身相许之类的,不就是瞅人家小时俊吗?
按理说,小时如今的身份是重要,如果被间谍接近,也确实能接触到不少消息。
但那都是有限的,比他地位高又好下手的多的是。
可是那么多个选择,赵卫红好歹是年轻漂亮的下乡知青,怎么一门心思吊死在这棵树上?
如果是间谍,为何又不辞辛劳的一路在火车上费尽心思也要到处寻找啊,找的就是楚河吧?!
这么一来,确实是对小时有感情,逻辑上倒也说得过去。
审讯一时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