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车子抵达公寓楼下,贺辞送姜离上楼。
他下午还要飞禹城,没多停留,直接转身离开。
“贺辞。”姜离叫他。
贺辞一只脚已经跨进电梯,听见她声音,回头:“嗯?”
姜离看着他,男人身姿挺拔,走廊光线倾斜而下,拉长他身影,拓在地面。
两人明明只隔了两三步,却像隔了一条银河的距离。
“舍不得我?”贺辞收回腿,走到她身边,张开双臂,笑问:“那,要不抱一下?”
姜离伸手环抱住贺辞,鼻尖嗅到他身上浅淡的雪松木香,才有了一点儿真实感。
贺辞察觉到小姑娘情绪不对劲儿,以为是她昨晚太累,力道很轻地揉了揉她长发,笑着说:“等我休假,带你去清泉寺玩。”
姜离大四毕业典礼那天,曾和他谈起清泉寺求姻缘很灵验,想有机会去烧香拜拜。
时间过了太久,她自己都忘了这件事,贺辞居然还记得。
陷入爱河的女孩总是因心上人的话情绪起伏很大,先前还低落的姜离,这会儿因为贺辞这句话心情又雀跃起来。
姜离从贺辞怀里离开,小脸仰起,清凌凌的杏眸凝视着他:“那你别忘了。”
“不忘。”贺辞摸了摸她脸蛋儿,“昨晚累着了,今天好好休息。”
男人说这话时一本正经,与在床上欺负她的模样判若两人。
姜离暗骂一声不要脸,红脸推搡他:“你…你赶紧走……”
贺辞懒洋洋地笑:“这会开始赶人走了?”
“不是舍不得我吗?”
“……”
姜离弯腰换鞋,没再搭理贺辞。
可藏匿在乌发下的红耳垂,泄露了主人真实想法。
“走了。”男人低笑声响起。
接着是电梯扇叶合上声音,姜离换好拖鞋转身,看着显示屏上跳动数字,原先雀跃的心情又开始变得空落。
在这段感情里,最先动心的人是她,陷得最深的人也是她。
贺辞随时随地都保持着清醒,哪怕是情浓缱绻时,他也足够清醒。
这样不对等的感情,还能走到何时?
大年初一。
晨雾未散,清泉寺山脚已是人山人海。
青山连绵成线,隐于雾霾之中。高山之上,偶有撞钟之声传来,悠长深远,仿若来自仙境。
贺辞让司机把车停在山脚,牵着姜离的手下车。
两人皆是容貌出众之人,置身于白雾之中,恍若观音坐下的金童玉女。
很容易招来行人侧目。
“这两人是明星吧,怎么生得这么好看。”
“长得好看的人不多见,可这气质、外貌都这么出众的却是少有。”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入耳,贺辞牵着姜离的手向山路走去,行至第一台阶时,他起了兴逗她:“离离,听见刚才那些人的话了吗?”
姜离转头疑惑看他:“什么?”
“在说我们离离啊——”他拖拽着腔调,勾得她心乱跳,“生得漂亮。”
我们离离。
姜离不是第一次听贺辞这么称呼她,却也忍不住脸红心跳。
高三百日誓师大会,贺辞忙里抽空,去给她和连枝开家长会。
那会儿的姜离整日忙着集训,又因连枝告诉她贺辞将和某个企业千金订婚,整日心不在焉,导致文化课成绩一落千丈,老师为她成绩之事,将贺辞留在办公室许久。
等人出来,第一节晚自习都已经下课了。
走廊光影交织,衬得男人长身玉立,他站在栏杆那儿,与周遭只会嬉戏打闹的少年形成鲜明对比。
是属于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
那会的贺辞也年不过二十出头,却早已紧握明城地产圈命脉,去年做的平扬公馆等项目,将被天盛地产弄得元气大伤的华御领上一个新的高度,超越多家地产公司,一跃成为明城房企领域龙头。
而他又外貌出众,温文尔雅,这样的男人怎能不让人心动。
贺辞看见姜离,朝她招了招手:“离离,过来。”
“贺辞哥。”
小姑娘小跑过来,脑袋耷拉站在他跟前,像只受了委屈的猫科动物一样。
贺辞问她:“为什么成绩下降这么多?”
姜离没吭声。
“姜离。”贺辞是真的生气了,叫了她全名。
姜离水灵的杏眼蓄起水意:“贺辞哥…对…对不起……”
贺辞想起老师和他说的姜离可能早恋的事,用一种老父亲教育女儿的语气教育姜离:“你现在是学生,得好好学习,知道吗?”
许久,姜离嗯了一声。
贺辞揉了揉姜离的头发头发:“只要我们离离考上明舞,哥哥就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小姑娘用双小鹿似的眼望着他:“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贺辞:“都可以。”
——她的愿望是,成为他的女朋友。
而这个愿望,在十八岁那年被他实现。
沿台阶上山,行至观音殿前,晨雾已散,红烛香烟漂浮,来往游客无不神情肃穆。
贺辞把买好的香烛给了姜离,他是唯物主义者,从来不信奉神佛,来这不过是另有所图。
姜离接过他递来的香烛,正准备进殿上香祈福,听见身后有人叫贺辞:“贺先生。”
她回了头,看见是一对夫妇相携而来,男人温儒尔雅,女人优雅大方,让人不得赞一声绝配。
贺辞牵起姜离的手,和来人打招呼:“张局,张夫人。”
谈话间,姜离才知晓这对夫妇身份,也微笑打了招呼。
贺辞与张局长去了一边谈笑风生,张夫人走到姜离身边,主动寒暄:“我看过你表演的吉赛尔,每一个舞蹈动作都很完美。”
姜离进明芭有三年多时间,也认出眼前这位贵妇人曾是明芭知名首席演员,十年前因跟腱炎严重不得不退役,再无法重登舞台。
她看一眼与张局长聊得起兴的贺辞,偶尔能听见一两个有关地产开发的专业词,指尖攥紧了手里的香烛口袋。
贺辞来清泉寺,只是单纯陪她吗?
张夫人叫她:“姜小姐?”
姜离回了神:“张夫。”
张夫人笑道:“不用这么见外,你叫我一声阿姨就好,我还想跟你聊聊明芭最近的事儿呢。”
“好。”
姜离性子虽淡,人情来往却也不差,三言两句将明芭最近排练情况告知张夫人。
将檀香插进香炉后,张夫人又道:“我记得明芭去国外巡演快到了吧,你这么优秀,理所应当也在表演名额里。”
“阿姨,谬赞了。”姜离垂眸,看向贺辞的方向,“我没打算出国——”
明芭每年一度出国巡演,廖梦岚都曾让姜离去过,可一去就是大半年时间,甚至更久,可她一点儿也不想离开贺辞。
张夫人看姜离目光不时落在殿外贺辞身上,有点儿惋惜道:“去国外巡演,可是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我一在中芭的朋友,就因出国巡演被旧金山芭蕾舞团看中,去了更大的舞台。”
姜离没搭腔。
“我像你这么大时,也曾以为爱情是全部。”张夫人顿了顿,继续说,“趁年轻,去更大的世界瞧瞧。女人生活里不止该有爱情,也应该有自己的事业。”
张夫人的话让姜离久难释怀,她恍惚想起七岁那年斩获儿童芭蕾舞冠军,妈妈曾问她以后想要做什么。
小小的姜离眼底满是对未来的期许:“我想站在世界最大最大的舞台上,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来自中国的白天鹅,她叫——姜离。”
是什么时候起,她丢掉了自己的梦想,将自己困在明城这一小小的舞台上。
好像和贺辞在一起后,她的生活轴心就全是他,因他患得患失,守着空旷的平扬公馆,从天黑等他到天明。
日复日,年复年。
她将曾经那个该在舞台上肆意绽放的姜离折断翅膀,困于囚笼之内,成了只供贺辞一人欣赏的金丝雀。
张夫人去了洗手间,姜离看一眼与张局长谈得兴起的贺辞,乖巧得没有去打扰他。
上山的台阶边有不少摆摊算卦的神婆,姜离行至一处摊前,有个眯着眼打瞌睡的神婆叫住她:“小姑娘,算一卦吗?”
“……”
没有要搭理的意思。
神婆打个哈欠,又道:“不准不收钱啊——”
姜离本着打发时间的兴致坐了下来,神婆把签筒推到她面前:“来,随便抽一支。”
姜离随便抽了一支。
签文所写第五十九签。
她问:“这什么意思?”
神婆眯眼摸了摸根本不存在的胡须,接过她手里签文:“有点儿意思,还没人抽到这个签呢。”
“你算什么?”
“姻缘,事业。”
“等着——”神婆弯腰从垫桌腿的书里抽出一本。
那书灰尘尘的,用油皮纸包住,上书写:【乔氏算卦法】
下方还有一小字:骗你,也是你倒霉。
姜离:“……”
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神婆根据签文翻开书,对照书问姜离:“你现在是否有男朋友?”
“有。”
“分了吧,不分留着过清明节吗?”
“……”
姜离起身要走,神婆念出签文上半部分:“始知锁向金笼里,不及林间只在啼。”
她停了动作,愣愣的看向神婆:“什么意思?”
神婆:“这签文上半阙出自欧阳修《画眉》,形容关在笼子里的鸟儿,羡慕于林间自由飞翔啼鸣的雀鸟,我看小姑娘你现在将自己困于爱情里,迷失了方向,不如冷静思考下该怎么做。”
姜离:“下半段呢?”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
这!也能!组合到一块儿去?!
不过也不是并无道理,她与贺辞这段感情本就不对等,她爱他爱到失去了自我,将梦想丢失,而他却始终清醒理智。
神婆神经兮兮道:“小姑娘若走出现在迷境,找回自我,事业自然可以一飞冲天。”
“谢谢。”
姜离听后付了钱,神婆出于职业道德给了她一个平安符:“祝你心想事成。”
又接着打盹了。
姜离把平安符往衣兜里一揣,接到贺辞来电:“你去哪了?”
很淡的语气。
她垂下眼睫:“随便逛了一圈。”
贺辞:“快回来。”
没等姜离反应过来,贺辞就已经挂断了电话。
姜离唇角扯了扯,把手机放进包里,沿着台阶上山,人流拥挤,她像只沙丁鱼罐头被挤来挤去。
最后一台阶时,兜里的平安符掉在地上。
姜离没注意到,径直往前走,听到有人叫她:“小姐,你东西掉了。”
很沉的嗓音,不同于贺辞的温沉,带点儿清冷的磁。
她回头,只对上一双淡漠的狭长黑眸。
很冷,像是某种动物的眼神。
男人生得很高,至少有一米八往上,身高腿长的,天生的衣架子。握着她平安符的那只手,戴了串檀香佛珠,骨骼分明。
“谢谢先生。”姜离接过他手里的平安符,朝贺辞方向走去。
轮椅车轱辘压过青石的声音,伴随男人清澈如泉的嗓音响起:“观南,在看什么?”
陆观南盯着姜离背影,眼神幽深:“阿珏,我想我妹应该找到了。”
那双水盈盈的眼,和照片上的姑姑一模一样。
裴珏看一眼满是游客身影的人群,轻咳两声:“咳咳…那你不上前相认?”
“不急。”陆观南拿出手机,回了一个消息,“我还有事未处理。”
裴珏:“是她吧?”
陆观南没搭腔。
裴珏摩挲着轮椅扶手,一语道破陆观南所想:“你们俩这些年分分合合无数次,到底怎么想的?”
陆观南只淡淡抬眼:“裴老师,佛门重地,岂能谈论儿女私情。”
从清泉寺离开,姜离随贺辞去了他名下就近的别墅。
贺辞自接手华御起,名下地产、公司就无数,摆在明面儿的几处,姜离两只手都没能数得过来。
这栋别墅建立在清泉寺附近的南浮山,时近隆冬,车子一路驶上山,气温愈来愈低,姜离不得不拉紧围巾。
“冷了?”贺辞握住她的双手,放在嘴边哈气,呼吸喷薄在肌肤上,酥麻一片,“还冷吗?”
姜离看他,他总是对她温柔到了骨子里,给她一种深爱她的错觉。
她不想再依附贺辞了。
姜离将手抽离,揣进衣兜里,摇摇头道:“不冷。”
贺辞圈内一众好友每逢年节时都会在这儿聚上一聚,今年也不例外。
站在门口的男人,头发挑染成奶奶灰,对贺辞挤眉弄眼道:“贺三哥,这么还是这个小情人,您都不换个新的妹子啊?”
情人。
姜离垂了垂眼。
在贺辞一众好友眼里,她只是他的情人。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离离也是有哥哥宠的人了,贺狗火葬场再添一助力!
明天不更,后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