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到阮黎眼睑上,她抬手挡住光,慢慢睁开眼。
记忆在宿醉后变得迷离又混乱,她努力分辨,还是无法确认脑海里模糊的画面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是昨晚梦中的场景。
那画面里,在她脑袋变得昏沉即将倒下时,顾时序伸手托住了她的脸,冰凉触感之后,是久违的怀抱。
他声音低哑地喊她,问她要不要喝水,温柔的姿态,轻缓的语调,隐约间,仿佛还有他呼吸时的热气落在她勃颈上,她盯着他的脸,迟迟不敢说话,生怕一丁点的响动会打破眼前的泡影。
等不到她的回应,顾时序没再询问她的意见,兀自拿起水瓶喂她喝水,而后她瞧见他侧脸同别人说:“我送她回去。”
余思语在这时抓住她的手臂,嚷嚷着叫顾时序放开她,她俩约好了今晚一起住,明天帮她搬行李。
余飞文在一旁拉开了余思语,被拉开时余思语还大喊着问她认不认识抱她的人,她依旧没说话,任由顾时序抱着她离开。
经过昏暗的过道时,她心一横,闭上眼,大着胆子勾住了他的后颈,呼吸短暂停滞,眼前的黑暗大概持续了几分钟,肌肤相贴的触感仍在。
好真实的梦境,像身处云端。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也不记得中间的很多事情,只记得最后他要离开时,她心里太过不舍,拉住了他的手,“先别走,顾时序,你和我说说话吧,好不好。”
他停住脚步,目光灼灼落在她脸上,许久,语调沉沉的应了声好。
她轻呼一口气,仰脸看他,片刻,听见他说:“你这几年过的还好吗?”
又说:“不开心的时候,有没有人陪你说话?”
还说:“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就这么不想再见到我吗。”
眼泪不知是因为他的话,亦或是醉酒后身体的不适,毫不受控地开始滑落,那些一个人捱过去的所有心酸苦楚,原以为早已淡忘的委屈,瞬间冲破堤坝,情绪崩溃往往是分秒间的事。
他抬手,轻柔的帮她擦掉眼泪,那些无人诉说的伤心往事,她从来是打碎了吞回肚子里,她要赚钱、要打工、要还债、要读书,没有时间去倾诉,也没有人可以倾诉。
波士顿的冬天总是又冷又长,一个人走在深夜的雪地里难免心神恍惚,偶尔看到步调一致的亚洲面孔,总以为是他来找她了,可在波士顿的那三年,她连梦里都不常见到他。
偶有梦见,也决计不会这么温柔,她不想破坏这段美好的梦。
她吸了下鼻子,声音很轻,带着点不自知的撒娇意味朝他伸开双臂:“都过去了,顾时序,你抱抱我好不好,抱抱我,我就不想哭了”
阮黎心中万分忐忑。
她知道自己不该奢求太多的,能在梦境中再见到如此温柔的他已是上天眷顾。
手臂放下的前一秒,她看见他俯下身,一只手揽过她后腰,一只手扶住她的脑袋,让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当沉静有力的心跳声在耳畔响起的那一刻,眼泪像断了闸的水龙头,更加汹涌起来,她把脸全部埋在他身上,泪水浸湿他的衣衫,她不管不顾,哽着声说:“顾时序,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啊。”
怀里的女孩越哭越凶,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顾时序低头,下巴抵在阮黎的发顶上,任由她发泄着心中的苦闷情绪,想哄上几句,又觉得没必要,这三年,一定很难捱,就让她在他怀里,好好哭一场吧。
听到手机铃响,阮黎从错乱的思绪中回神。
眼眶有种好似真的大哭过一场后的肿胀感,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肯定的告诉自己:不会的,如今的他,连话都不想和她说,又怎可能,如此温柔的对待她。
铃声停止的前一秒,她接起电话,来电人是余思语。
“黎黎,睡醒了吗?”
阮黎从鼻音里出一声:“嗯。”
余思语:“我也刚醒,昨晚你怎么回事,喝那么多,我劝都劝不住,只能陪你一起喝了,现在怎么样,身体还难受吗?”
阮黎轻轻一笑,昨晚醉酒前的画面,经好友提醒,慢慢记了起来。
游戏玩到第二轮,一女孩找准时机坐到了余飞文离开的位置,等游戏过了她们俩,她听见那女孩问顾时序:“帅哥,现在游戏时间已经过了,我问你个私人问题,能回答一下吗?”
不等顾时序开口,她紧接着说:“不说话就当你默认同意了,你有喜欢的人吗,没的话我有机会不,我不介意主动一点。”
女孩脸上洋溢着自信明媚的笑,眼眸弯弯等着顾时序的回答。
顾时序仍旧是那副淡然姿态,没应声,倒是周泽宇,主动开口替她挡了那女孩:“你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回去坐吧。”
言毕他抬手,指了指过道上缓步走过来的余飞文,那女孩站起身,追问周泽宇:“好人做到底,要不你给指条明路呗,告诉我他喜欢什么类型,我以后就是什么类型。”
这次顾时序简单一句话亲自回了那女孩:“不是类型的问题。”
这话和说自己心有所属没差,那女孩闻言颇遗憾的耸耸肩,而后回了原先的位置。
坐在对面的阮黎,因为他简短的一句话,心弦被拨了又拨,重逢以来,他的态度足够说明,自己早不是他心中的那个人,此刻他明确回绝那女孩的话,就是为了同时告知她这一点吧。
眼前不知哪里来的水汽逐渐凝聚,视线变得模糊,在雾气冲破眼底之前,她闭上眼,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都说一醉解千愁,就让她试一次,酒精到底有没有这么神奇的作用吧。
余思语被她的动作惊住,握住她拿着酒杯的手:“黎黎,你不常喝酒,慢慢喝,这样子很容易醉的。”
阮黎弯唇笑笑,把脸靠向她的肩头,挡住自己起了湿的眼睛,“没关系,今晚好开心,想放纵一把,试试醉酒是什么感觉。”
余思语伸手环住她:“我也好开心呀,终于回国了,你要真想试,我陪你。”
阮黎嗯一声,再次端起酒杯:“不醉不归。”
她们俩一杯接一杯,阮黎也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剩下的记忆都是潮湿且模糊的。
她收拢思绪,继续和余思语聊电话:“不难受了,醉酒的感觉也没那么差,做了个非常美妙的梦。”
余思语笑:“什么美妙的梦,讲给我听听,我醉酒后怎么没有过这种体验。”
阮黎拉开被子,坐起身:“什么时候来?”
“不要转移话题,让我猜猜看,不会是那种梦,所以不好意思跟我说吧。”
阮黎开口打断余思语的坏笑:“不是。”
“好吧,别人说不是,我肯定不信,但你说的,我信。”相识的两年多里,阮黎有多封心锁爱,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俩人昨天约定好今天把她的行李寄存到余思语家里,《音乐制作室》即将开始录制,酒店房间她会退掉,等录完节目,再去租房。
余思语来找她时恰到中饭时间,两个女孩先找了家餐厅用中饭,行李阮黎在等待余思语来时便打包好了,用过中饭,她回酒店拿行李、办理退房,走出房间门的那一刻,她回头,再次看向床头的位置,昨晚的梦里,就是在那里,他温柔的俯下身,把她抱进了怀里。
舟山影视基地。
余思语开车把阮黎送到影视基地门口,到地方,她吐槽道:“这节目组行不行,位置这么偏僻,你要没车平时有点事情想去市区都不方便,这样,我最近刚回国,也没什么事,你有需要随时联系我就好。”
她左右打量着附近,话音落了半天也没等到阮黎的回答,偏头看过去,就见阮黎神情专注的看着不远处刚刚停下的一辆黑色商务车,片刻工夫后,商务车内下来一道颀长身影。
男人下车后没做任何停留,径直朝影视基地大门方向走去,余思语目光一路追随,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她方才看清那张脸,“这不是昨晚我哥的那个朋友吗?”
阮黎收回眼神,轻应了声:“对。”
余思语侧脸,瞧见阮黎眼中毫不掩饰的落寞神情,福至心灵般,昨晚的记忆就这么浮上心头,她掰正阮黎的身体:“黎黎,你之前说过有一个忘不掉的人,就是他,对吗?”
阮黎抿抿唇,良久,点了下头。
“所以,昨晚想喝酒也是因为他?”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她不需要阮黎的回答。
“你放弃Baldwin那里的工作机会,执意回国参加这个综艺 ,也是因为他?”
对上余思语的探寻眼神,阮黎再次点了下头。
余思语想到那男人昨晚的冷漠态度,气不打一处来:“黎黎,你看人家现在的态度,值得你放弃那么好的工作机会,回到国内从头开始吗?”
阮黎正视余思语,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思语,值得的,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余思语不解:“哪里好?我是一点没看出来,你们当年那事,他也不是没一点责任,要不是他妈妈,你们也不会......”
阮黎打断余思语的话:“不是的,问题不在他妈妈那里,是我家的问题。”
余思语瞧着一脸正色的阮黎,无奈叹口气:“你回国的事情和你爸那边说了吗?”
阮黎摇头,“没,我没联系过他们。”
“没说就对了,如果这不是真实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打死我也不信会有人这么坑自己的女儿,你记住了,既然阿姨当年选择和他离婚,他们也拿了那笔钱,你就别再心软管他们。”
“我知道的,你看这几年,我不是换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从没让他联系过我,”阮黎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继续说:“好了,今天谢谢你送我过来,时间不早了,我该进去了。”
余思语跟着她一起下了车,帮她取出放在后备箱的行李,又一路把人送到影视基地门口:“黎黎,我回国前Baldwin来找过我一次,他让我转告你,他的下一部电影正在筹备中,如果你改变主意,他随时欢迎你回去,参加节目不要有太大压力,你可是有后路的人。”
提及Baldwin,阮黎弯起眼眸笑笑,Baldwin绝对可以说是她人生路上的贵人,如果不是他支付给她一笔巨额收入,只靠她自己打工,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结束糟糕的账务问题。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阮黎松开手中的行李箱拉杆,拥抱了一下余思语,“回去路上开车小心。”
“阮老师,咱们节目录制期间都用2号棚,因为节目会展示你的整个创作过程,所以除了正式的录制时间,平时工作间也有固定的摄像头,采编那边,也会有一些随机采访,这边是您的房间,节目录制期间,有任何问题,您联系我就好。”
阮黎谢过带路的艺统小姐姐,接过她手中递过来的房卡,嘀嗒一声,房间门打开,艺统小姐姐说:“那您今晚好好休息,预祝你录制顺利。”
言毕,艺统准备转身离开,阮黎叫住她:“方便问一下顾老师在哪个房间住吗?”
艺统小姐姐闻声站定,拿出手机查看消息:“顾时序老师吗,歌手组不是我负责的,稍等我给您看一下,不过我听说有几位歌手老师并不住节目组安排的酒店,这个时间,不晓得顾老师在不在。”
阮黎笑着接过话:“我来时见到他了,上次饭局有东西落在了顾老师车上,约好了今天去取东西。”
“这样,顾老师在603房间,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谢谢,不用了,我把行李放一下,之后自己去就好。”
十分钟后,阮黎来到603门前,她右手握拳停留在半空中,迟迟没有叩门,又不知过去多久,久到手臂泛酸,力气抽丝剥茧般离开她的身体,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发出了很轻的一声叩门声。
声音不大,她不确定屋内的人有没有听到。
须臾,房间门从内打开。
阮黎仰头,说明来意:“我来拿手链,吴坤说转交给你了。”
顾时序斜乜她一眼,而后转身进屋,不消片刻,又带着手链返回,她伸手去接,手指触碰到手链一角,他那头的力道仍在。
周围寂静得落针可闻。
阮黎脊背绷得笔直,此刻的场景和昨晚的梦境,形成鲜明对比,她咬咬牙,低声说:“谢谢你帮我把手链带来,麻烦你松一下手。”
顾时序并没如她所言放松力道,只淡淡说:“你的手链?”
这是当年他送她的,他怎会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的手链。
手链并不贵重,这几年她小心保护,平安扣上还是清晰可见一些磨损的痕迹。
“已经这么破旧,丢了就丢了,大费周章的找它干嘛。”
阮黎猛地抬眼,迎上他的目光,想要探寻说这话时他眼中的情绪,那些他忘不掉的过去,在他这里,难道真的一点也不剩了吗?
瞧见眼睫颤动的阮黎,顾时序的心轰然倒塌了一角,他微微别开一点视线,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既然分手了,为什么还留着这条手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