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城说:「三边叔摊上事儿,他二哥还能一分钱不出?」
张岩冷笑一声:「平日咧哥俩好,仨核桃俩枣儿,谁家树上敲下来都一样,这回是六百亩地,老话儿,亲兄弟,明算账,六双石就算扬一把钱出来堵窟窿,也是杯水车薪!」
张之城拧起眉头。
在村民心里,南闸上看闸的美差,一直是安三边家把持着,从不容别个来分肥,现在出事了,要动用队上集体财产替安三边家搪窟窿,绝对是不能够接受的!而在水口村的逻辑,木塘村是以村的名义派人轮值,换句话说,派出轮值的人看闸除了差错,村里要承担连带责任!果真安三边家凑不齐赔偿费用,这事儿理所当然要着落在木塘村大队层面。
这是两个村民意之间的碰撞,张之城感觉像是被两驾反方向而行的马车拴在当中,两下里正在酝酿发力,而自己要做的,是找到一个双马联辔的解决方案,否则,就要在漩涡中心接受撕扯,在双马拉锯中被噬成碎片。除非……
除非?你是马德堡半球吗?
不是?那抱歉了年轻人,没有这个除非。在木塘村干下去还是滚蛋,就看这件事了。
「走洽,」张岩说,「到我家屋头吃晚饭——」
连轴转了两天一夜,张之城疲累至极,心里又念着赵美然的情况,自没有心思去张岩家吃晚饭,张岩有些意味地看了看张之城,扭头回去了。
张之城掏出手机准备打给赵美然,纵然不能相陪,问候一声也是人伦之常。不料那手机屏幕死活就是不亮,电量早就不足了。无奈之下,只好回院子充电。接上插头,张之城歪在椅子上狠狠伸个懒腰……
张千清一身白色袍卦进来了,她和在卫生院的区别就是,口罩由和袍卦浑然一体的白换成了暧昧的浅粉,口罩边儿上绣了个俏皮的卡通猫。「千清,你?」
「你认得我?」
声音如风动碎玉,眼波如浩渺烟海。张千清似乎还化了淡淡妆容,使她的眼窝深邃,鼻梁更加立体,眉毛也精心修过,眉梢微微上翘,十分挑逗。
「嗬,谁不认得你?」张之城说,「木塘村儿的村花儿嘛。」
张千清取下口罩,淡淡一笑,很自然地套在腕上,又取下来,在张之城书桌上寻块干净地方放下。
「光棍儿一条,桌子乱点儿,别笑话。」张之城说。
张千清缓缓走向张之城,张之城给她拉了把椅子,她并没就座。张之城闻到淡淡幽香,那种处子之身所独有的迥异于脂粉气的幽香。张千清又往前欺了一步,这回张之城能看清楚她的妙目轮廓,能感受到那轮廓里碧水寒潭般的幽幽水波,能看清她鬓策细软的绒毛,能看清她绸子般的脸蛋儿光滑地甚至辨不出一个毛孔。
张之城不敢再看,不敢再想,又偏偏不自禁地要去看,去想。
张千清款款逼近又稍稍退却,挑逗着张之城:「小哥,村花儿是啥意思,我听不懂,是说我美么?」
张之城别过头去说:「美。」
张千清笑笑又说:「你怎么不瞧着我的眼睛说?我要你对着我的眼睛说。」
张之城转过头来,嘴巴翕动,却说不出话来,张千清把脸扭到一边:「哪里美,你看都没看我。」
半晌无言,张千清扭过头来,叹口气:「算了,没看我也罢,就问个跟我无关的问题。」
张之城见张千清脸蛋儿绯红,不可方物,不由自主说道:「你问。」
张千清说:「吾孰与城北徐公美?」说完掩口而笑。
张之城思索片刻,说:「好个妮子,下谜面儿还吞吞吐吐地,我听明白啦,你只说‘徐公’是谁?」
张千清说:「你心里知道的,还要人家亲口说嘛。」
张之城索性也跟她逗上一逗,当即说道:「我真不知道——不过,在我心里,在木糖村儿所有后生心里,都是你美——遑论村儿里,就是比之台湾的「徐」惠妹,香港的「徐」柏芝,澳门的「徐」安妮,也是你美。」
张千清笑了一阵,说:「讨厌,不过人家最想知道的是,我跟病床里躺着的那个娘子,姓赵的比,谁美?」
她要干什么?
但凡女孩,总是娇羞者多,除了小少妇关起门来盘问自家丈夫,极少有见两面就逼着人家品评自己美不美的,难不成?
尽管心里和赵美然十分熨帖,张之城还是忍不住想入非非。良心作祟,乍然间他仿佛看到赵美然躺在病床之上,被酒精折磨得咬牙蹙眉。张之城急忙克制绮念,含糊说道:「你说她呀,你俩这个这个,各有千秋,一人是一种美法儿。她好比西施蹙眉,你就像昭君爽利,谁更美一些,真是难说得很,对,难说得很。」
张千清努嘴说道:「那,小哥,你是自比范蠡呢,还是匈奴单于?」
穷追不舍,再逼一步,好厉害的女子!灯下看这等美人,凭着良心,真不输于赵美然。但张与赵早的心早一步通了款曲,张之城决不负人!言念及此,张之城婉转说道:「我嘛,哪个也比不了,纵算想学范蠡弄舟,没有那份儿才情,总不好叫西施彩凤随鸦。」
方才咄咄逼人的王熙凤,此刻成了林黛玉,只听张千清蹙起眉头小声说道:「唉,这么说,你心里到底还是喜欢姓赵的多些,可我不甘心。我再问你,倘若我早她一步,你是不是就想效法单于策马了?」
赵美然与张千清二人,问本心,张之城未必更倾心于哪一个,对待感情,他似乎更多的是被动。张千清问得很直接,一针见血,这个问题或许只在张之城潜意识里出现过,否则他是想都不敢想的。
张千清妙目正望着张之城,他却无法回答,情急之下,只好用一招顾左右而言他,说:「千清,你太厉害,你这一个问题就是一笔债啊,算算你欠我多少债啦?现在你还我一个,我来问问你,张叔,你爸爸,他左手小指是怎么断的?」
张千清「噗」地笑了,说:「小指不忙说,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至于你说的欠债,谁欠谁还不一定呢,你知道吗,你欠我父亲许多债。他在背后帮你挡了不少暗箭,有六双石的,有安三边的,还有村里其他叔伯的。」
「那倒是,」张之城点点头,「从我开头‘拒请’那件事儿,不少叔伯觉得我不懂人情世故,张叔替我在背后撂了不少好话,听说他还特意跑到几个老辈子家里去解释。否则,我工作的阻力还要大上很多。」
「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他无缘无故要替你做这些事?」
「这个,我心里,心里真是既感激又感动,这是张叔待人的情义嘛。」说到后边,张之城声音越来越小。是啊,佳人当前,却说出这种大路子话来,可真是没意味得紧。
张千清说:「你呀,尽跟我打马虎眼儿。我是你张叔家的女子,他的为人我比你清楚,他也未必待所有人都有情义,我问的是,为啥他单单待你有情义呢?你也不比人家多个鼻子眼儿的。」
张之城心中蓦然闪出六双石的戏谑「打算招你做个女婿咧」,他感觉脸有些发烫,张千清说:「小哥,其实你心里知道为什么的,是不是?那你为什么还要跟姓赵的在一起,叫我爹失望?」说着,她缓缓脱下了白大褂,她的躯体能够熨平质价一般乃至粗劣的鸡心领T恤,她的线条能够使苦修佛陀也把持不住。
张之城的心「嘣嘣」跳,赶得上拖拉机,他被烫热的雄性之血所捕获,浑身燥热,每个毛孔都想要爆开来。不行!燥热之际,张之城心中忽然把又有念想闪过:美然为我喝酒住了院,我怎能做此禽兽行径!可他毕竟是凡人,是凡人就要遵守客观规律,此情此景,何为客观规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天地间第一大诱惑当前,尽管努力克制,但张之城感觉马上便要失守,终于,他站起身走向张千清。张千清伸手拉住他的手导引着他,身子同时向张之城身上贴来。就在两座火山即将碰撞时,张之城抽出手来,说「不行,我不能负她」,说完拔腿疾步出屋,身后传来啜泣声。
张之城走到院中花坛旁,忽见窗边一个人影,转过头来却是赵美然。
张之城愣住了:「美然,你好了,你怎么会在这?」
赵美然冷冷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我……」
「我问你在做什么,她是谁?」
解释不清了,张之城脑袋一阵空白。雅着点儿,这叫瓜田李下,俗着点儿,这叫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可怎么擦干净呢?张之城竭力回想,自己该死的手到底有没有触碰到张千清傲人的部位上,若是没有,还有解释的余地,若是……那可就坐实了。赵美然刀子样的目光射过来,到底有没有呢,张之城脑子应接不暇,真想剁了这该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