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似曾相识剑归来

阴三现在最多也就是游野境的水准,还不是真正的太平真人。

井九更清楚他的身体有问题,现在对青山宗还无法造成真正的威胁。

青山宗现在最大的敌人依然还是南趋与西来这对师徒。

看着视野里越来越近的破庙,看着那盏随风摇晃的红灯笼,井九把这些天的推算再次快速重演了一遍。

当年南趋的初子剑被青山夺走,一直放在皇宫里,直至云台之役才拿出来,最后重新回到西海剑派。

青山宗确定西海没有把初子剑送回雾岛。

南趋为什么不拿回自己的剑?

别人想不明白,他却因为有经验而猜到了某种可能。

南趋把自己炼成了剑鬼,所以不再需要初子剑。

如果真是如此,南趋的剑鬼现在去了哪里?西海还是青山?

可重要的是,如果南趋的剑鬼去了别的地方,那么黑棺材里的这个南趋又算什么?

一具冰冷的尸体还是剑鞘之类的事物?

棺材里的这个南趋会醒过来吗?

想着这些事情,他已经随着南忘来到了破庙外。

青山宗已经在西海动手,他们这时候便要灭掉这盏红灯笼。

红灯笼可能是南蛮部的通神术,可以把南趋的剑鬼从万里之外召回此间。

想要彻底杀死南趋,此物必须毁去。

“南忘?”

南筝从破庙里走出来,看着那个浑身银铃、与自己有些相似、却更加娇憨高傲的少女,脸上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情绪。

当年南忘成为青山清容峰主后,把部落里南趋一脉的残余完全清除干净,手段很是狠辣残酷。

南筝便是那些人里的一位,对她的恨意自然深若沧海,哪怕明知道不是对手,也向其攻了过去。

南忘十指轻弹,破庙四周便出现无数道若隐若现的剑弦,织成了一张网。

山风落在那些剑弦上,生出高低不一的清音,很是动人。

啪啪啪数声密响,南筝身上冒出无数鲜血,倒飞而回,撞破旧庙后墙,直接砸进了山里,不知生死。

南忘没有再理会她,走到破庙前的红灯笼下,闭上了眼睛。

她现在是南蛮部落供奉的真神,自然有办法破掉南趋的通神术,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片刻后,她的身体摇晃了两下,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红灯笼无火自燃,很快烧成了灰烬。

南忘睁开眼睛,望向庙里的黑棺材,示意井九站到自己身后。

白猫蹲在井九肩上,看着那具黑棺材,瞳里满是警惕与畏惧的神色,浑身长毛早已炸开,变成愤怒的蒲公英。

南忘走进破庙,站到黑棺材前,屈起手指在棺材盖上轻轻敲了两下。

黑棺的棺材盖缓缓向下滑开,露出了南趋枯瘦、矮小而苍老的身体。

南忘沉默了会儿,胸脯微微起伏,接着右手闪电般落下,击中南趋的胸口。

啪的一声轻响。

她的眼眸里面生出无数道明亮的光线。

破庙四周的剑弦,随着她的右手落下,如一张渔网般,缚住了那具黑棺材。

没有任何声音,黑棺材碎成了最细的粉末,南趋的衣物也都碎成了相似的微粒。

南趋的身体却是毫发无损,还是那般枯瘦,就像是一具干尸。

南忘的眼眸变得更加明亮,剑意催发到极致,用着无端剑法不停攻击。

啪啪无数声脆响接连而起。

那些剑弦依次而断,卷曲而回,最终变回锦瑟剑的本体。

锦瑟剑变得黯淡了很多,明显受损严重。

南忘沉默无语,心想境界再如何高,怎么可能凭身体便硬抗飞剑?

看着这幕画面,井九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推算是不完整的。

破庙里满地碎片。

燃烧的红灯笼变成了几道青烟。

南趋睁开了眼,说道:“没想到你们居然找到了我。”

……

……

少明岛四周的海水已然成冰,太平真人无法从海底逃走,只能继续藏在岛上。

中州派的云船、一茅斋的苦舟、果成寺的莲云都已经来到了这方天地里,把整个岛都围住了。

当西海山门大阵莫名开启之后,海里那道巨大的阴影便在向着少明岛高速前行。

那是西海剑派的镇派神兽飞鲸,体形巨大,哪怕在深海里潜行,依然带起了无数波浪,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飞鲸在深海里的游行速度甚至比在天空里更快,没用多长时间便来到了少明岛外七十余里外。

再往前去便是坚硬的巨冰。

伴着一声低沉却又响亮的长鸣,飞鲸破海而起,带着难以计数的海水,向着少明岛撞了过去。

看它如此决绝的姿态,竟是准备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把整座少明岛都压垮。

这是想用自己的死亡证明西海剑派的无辜吗?

中州派、一茅斋、果成寺等宗派的修行者,自然不会阻止这件事情,只是在天空里冷眼旁观着。

青山宗却不会接受这样的发展。

如果西海剑派真的杀了太平真人,青山宗伐西海还怎么继续?

更重要的是,太平真人怎么也是青山宗的前代掌门,祖师级别的人物,怎么能让西海剑派的孽畜杀了?

只听得青山剑舟里响起一道冷冽、暴怒而嗜血的厉喝:“孽畜敢尔!”

这声厉喝回荡在天地之间,卷起无数狂风,声势极为惊人。

各宗派的修行者震撼想着,这是青山宗哪位峰主?

布秋霄等人还记得当年的云台之役,飞鲸被元骑鲸一脚踩进海里,心想莫不是这位高人?

正想着这些事情,只见天空里忽然多出了一只怪鸟,妖异奇长的尾翼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只怪鸟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到飞鲸之前,骂道:“想死吗你!”

各宗派的修行者们惊住了,这才知道原来说话的竟是它。

与飞鲸庞大的身躯比起来,那只怪鸟就像一个小黑点,但随它而至的狂风却是极其可怕。

海里卷起无数巨浪,拍打着少明岛四周的冰层,竟是打开了几道裂口。

怪鸟的尾翼极长,就像是剑一般,闪出无数道厉芒。

飞鲸的身体表面出现无数道深约丈许的伤口,无数鲜血溢出,如瀑布般落下。

怪鸟得意地笑了两声,向青山剑舟飞了回去。

飞鲸发出一声痛苦低沉的嗡鸣,向着海面落下,潜入海底,不敢再冒头。

有修行者震惊询问道:“这只怪鸟又是何物?”

何渭看了眼身下正在瑟瑟发抖、恨不得转身就走的寒号鸟,恼火至极,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布秋霄说道:“这是青山宗镇守,阴凤。”

听到这个答案,各宗派的修行者们头皮有些发麻,再次震撼于青山宗之强大。

这只看着像长尾锦鸡般的青山镇守以尾为剑,竟像是位浸淫剑道多年的修行大物!

柳词真人还没有出剑,元骑鲸甚至没有露面,再加上这位阴凤大人……就算西海剑神再强又能如何?

大风至,青山剑舟微微摇晃,阴凤落在了甲板上,骄傲地抬起头,向船舱里走去。

它的尾羽已经被鲸血染红,不停地滴在甲板上。

看着这幕画面,上德峰的弟子们又是骄傲,又是畏惧。尤其是迟宴与段莲田等几位长老,听说过当年青山内乱的某些故事,知道阴凤大人与尸狗大人曾经杀过多少青山强者……更是沉默不语,不敢说话。

只有玉山师妹握着小拳拳,眼里闪着光,喊道:“阴凤大人好帅!”

阴凤微微点头,表示欣赏,走进了船舱里。

元骑鲸盘膝坐在舱内,闭着眼睛在冥想蓄神。

他忽然睁开眼睛,望向阴凤尾羽上沾染着的斑斑血迹。

……

……

中州派的云船上。

白早想着先前一幕的画面,认真问道:“双方有可能达成协议吗?”

白真人说道:“不可能。因为青山宗付出了太多。不管是飞剑、丹药、晶石还是十七艘剑舟,都是极其巨大的消耗,便是云梦山想要准备这样的一场战争,也要消耗数十年的积累,青山提的条件必然苛刻至极,剑西来不可能答应。”

便在这时,柳词真人平和的声音传遍了整个西海,落在每个修行者的耳里:“我们的条件是解散西海剑派,此地由正道诸派共管,而你必须离开,并且以剑鬼发下毒誓,终生不得再回朝天大陆,否则必遭天雷诛死。”

西海剑神当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所以根本没有说话。

他望向少明岛方向,看着那艘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的大船,沉默了片刻。

苏子叶曾经说动中州派与西海联手做些事情,但今天中州派始终保持着安静。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如果西海不拿出真正的手段,让世人看到胜过青山的希望,谈白二位真人是绝对不会出面的。

西海剑神收回视线,望向柳词面无表情说道:“我自海上来。”

他的声音同样传遍了整个西海。

这里便是海上。

他说的自然不是这片海。

西海剑神接着说道:“我自幼便在那片雾里长大,学习剑法,从第一天开始,我就不相信剑出青山这句话。”

各宗派修行者一片哗然。

布秋霄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西海剑神等于是承认了自己的来历。

他是南海雾岛老祖的弟子。

这是朝天大陆修行界猜测很久的一件事,今天终于得到了证实。

“今天来了很多人,这样很好。”

西海剑神冷漠的视线在天空里的那些船舟上扫过。

“世人终于可以知道,你们青山与我雾岛一脉究竟谁才是剑道的最强者。”

说完这句话,他缓缓张开右手。

十二重楼剑自远处归来,落在他的手里。

他看着柳词说道:“请。”

……

……

荒山破庙已然垮塌。

枯瘦矮小的老人站在废墟里,静静看着南忘。

白猫趴在井九肩头,炸开的长毛早已顺了下去,尾巴耷拉着,哪还有先前的威势。

井九的视线越过南忘的头顶,落在老人的身上,确定了一些事情。

南趋没有把自身修成剑鬼,而是走了一条与他刚好相反的道路。

他逆修成剑,继而养鬼。

修行者的神魂在剑丸里与飞剑共养,直至灵意生出,那便是剑鬼。

剑鬼很弱小,只有当修行者破境通天之后,才能飘然风里,不绝不灭,强大至极,近乎先天无形剑体。

问题在于,如果修行者让剑鬼去往远处,自身便无法驭剑,会非常容易被杀死。

所以不管是已经死去的裴白发,还是西来,都不会选择这种方法作战。

南趋却是把自己炼成了一把剑,便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剑鬼能杀人,剑也能杀人。

剑毁之前,剑鬼不灭。

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想法,惊天动地的好手段。

没有初子剑的南趋,在雾岛里苦思数百年,居然修出了完全不同的剑道,着实厉害到了极点。

当年在神末峰顶,井九便曾经对赵腊月说过,能够走出新的道路才是修行里最难的事情。

这才是真正的开宗建派。

井九有些佩服,心想雾岛老祖果然算得上千年里最了不起的人物。

就像他和师兄一样。

想着这些事情,他拦住了还想继续战斗的南忘,走到南趋身前,伸出右手。

对南趋来说,井九现在的境界低得不值一提,所以根本没有看他一眼。

直到这个时候。

南趋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停顿了很长时间。

荒山废庙,很是安静。

南趋看着他的脸,说道:“好一把完美之剑,似曾相识。”

井九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依然伸着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