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新的认知

丹穴山。

冰封雪盖,朔风凛冽,当初郁郁葱葱繁花似锦的景象早已不在。

黑夜茫茫,白雪皑皑,记忆中关于这里的一切色彩全部被天地合力吞噬。

山巅之上,紫熙背靠着梧桐,抱膝坐地,月光之下,形单影只。

第一次,她感觉孤独给自己带来了安全感。肆无忌惮的洒泪,声嘶力竭的呐喊,无所顾忌的宣泄……她不需要劝慰,不需要关心,不需要陪伴,她,只想一个人,只想有这么一刻可以卸下所有负担,坦坦荡荡地承认自己“疯”了……

曾经的她是那么无忧无虑,洒脱无羁,原本期待着在无极之劫后能与心爱之人双宿双栖,谁曾想在烈焰焚身的同时一把冰昙利刃切断了她所有的念想。

差点儿失去姐姐的后怕,在人间漠视竹澜的愧疚,被无形势力当作棋子的愤恨,对“滕璇熠”感情的难割难舍……还有那些内心同样经历过煎熬人的痛苦,皆因自己而起……这一笔笔的债,该如何还?

万籁俱寂,唯有悲凉的泣音回荡在空中,一滴滴灼热的眼泪掉落,融化了覆盖在山巅上的白雪,颤抖的身体触碰到梧桐树干,枝杈微震,雪似梨花飘落,仿佛又回到了赋城外那如梦一场的幻境中。

竹澜站在远处默默地凝视着树下那个孤独的身影,心如刀绞。

不知过了多久,撕心裂肺的痛哭慢慢变成了呜咽,竹澜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才发现在这冰天雪地中自己的手掌中早已沁满了汗水。

起身跃到梧桐树下,他蹲下身,刻意与紫熙保持了一点距离,道:“可舒服些了?”

紫熙转过头看了看竹澜,立即将视线收回,心中懊恼道:做人都做傻了,居然忘记了设下结界。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竹澜又道:“要不……再哭一会儿?”

用衣袖在脸上胡乱抹擦了一通,紫熙摇了摇头:“喊得嗓子疼,不哭了!”

竹澜道:“嗯,还知道嗓子疼,不错。”

紫熙低下头,声音有些嘶哑:“竹澜哥哥,我……”

一声“竹澜哥哥”仿佛又将二人带回到了以前,那个时候多美好啊,每一天都是她在闹,他在笑,涅槃之前的一片纯羽,便约定了永恒之好,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打碎的,又何止是紫熙的期盼……

双眸含光,竹澜很想将面前这个楚楚可怜的丫头拥进怀里,又或者,像以前一样抚一抚她的头顶也好,可竹澜知道,此时此刻他的任何一个举动或一句言语,都有可能加深紫熙的自责和纠结。

有的时候,克制,才是爱吧!

竹澜一边调整着自己冰凉的喘息,一边稍稍后又退了些:“紫熙,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既然事情都发生了,那么就继续向前走,不要回头,灵旖好好的,我也在这里,不是吗?”

是啊!姐姐好好的,大家此刻都好好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庆幸的事呢!

忽然觉得心里敞亮了许多,紫熙怀着无比感恩的心道:“幸好,幸好……”

竹澜微笑道:“所以,不难过了,好不好?”

紫熙道:“我……”

竹澜知道,紫熙恢复了对自己的感觉,虽然她可能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这种感觉真的回来时,她还是难以承受。凤族后裔,对感情忠贞不渝,阴差阳错之间,她做了一件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她心里的这道坎,只能自己过,谁都帮不了。

更何况,今日星熠以九十九道雷刑的代价选择站到了紫熙这一边,她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竹澜笑着摇了下头,道:“我都明白,紫熙,你知道为什么这么久以来我从未干涉过你和他的事吗?”

紫熙缓缓抬起头,的确,这是她心中最大的困惑,竹澜怎么会放任自己和别的男子产生纠葛,更何况,一开始还是一个凡人。

看到紫熙好奇的眼神,竹澜解释道:“因为他对你,与我对你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比你安然无恙更重要。即便起初他只是一个凡人,也正因如此,他的那份真心才更加难得。滕璇熠也好,星熠也罢,他从未变过,自始至终,我们想做的,都是好好守护你而已……你选择,或是不选择,选择谁,对我们来说都能坦然接受,如你所说,没有什么关系比生死之交更难得,而这最难得的一种感情,我想,我与他都已经得到了,所以,放下你心里的重担,你想如何,就如何,明白了吗?”

呆呆地望着竹澜许久,紫熙仿佛对“爱”有了新的认知:有人为了自己的“安然无恙”居然能做到有情无欲的地步,这个剔除“欲”的过程与涅槃之痛相比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想到这里,紫熙再次泪崩,她猛地扎到竹澜怀里,紧紧地搂住他,泣声道:“竹澜哥哥,对不起!对不起……”

竹澜潸然泪下,轻轻拍打着紫熙的后背,没有说话,他知道“对不起”这三个字自己一定要接受,因为只有这样,紫熙才能从极度的自责与愧疚中慢慢走出来。

星熠和月曜站在不远处也湿了眼眶,他们知道,天上地下,六海八荒,再也没有一个人比竹澜更爱紫熙了。

抱着负荆请罪然后有多远滚多远的心态,两个人慢慢地走向了那棵梧桐树。

竹澜微微侧过头用余光扫了一眼逐渐靠近的两个影子,轻声道:“紫熙,勇敢一点,遵从自己的心。”

听到脚步声,紫熙从竹澜的怀里坐起,当她看到那两个无比熟悉的身影时,内心一阵翻江倒海。

遵从自己的心……

她单手撑地,想要站起身,忽然觉的双腿一阵麻痛,脚下一软,顺势又要倒下去,三只强有力的手将她稳稳扶住,顺带着还有一句叠声的“小心!”

咬了咬牙,紫熙将灵力运行到双腿,麻痛感瞬间消失,她甩开那三只手,有些难为情道:“习惯了肉体凡胎,见笑见笑。”

三人强行憋笑,这个时候,能说出这种话的,也就是这丫头了……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说是负荆请罪,可如何阐述自己的“罪行”倒成了一个大问题,星熠和月曜抿了抿嘴,都等着对方先给自己打个样儿,又或者,干脆等那丫头发飙,给个痛快也好。

见二人不说话,紫熙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指在空地上幻出了一个火堆,寒风吹过,火焰如群魔乱舞般乱窜,让二人原本就忐忑的心更加凌乱了。

拉住竹澜的手,紫熙道:“我们去那边坐!”

竹澜笑道:“好。”

说着,竹澜回头朝那二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不乏些许同情和一丝嘲笑。

月曜的嘴撇成了一个“八”字,道:“本殿下活了几千年,也没像现在这般发怵过,怎么感觉跟要上刑场似的,而且,那刽子手拿的,好像是凌迟用的小刀……给个痛快不行嘛,真是的……”

星熠虽面无表情,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嘀嘀咕咕:不吵不闹,视若无睹,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心里对自己真的一点留恋都没有了?如果真的是这样……也好吧……至少,她不会那么痛苦。

月曜叹了口气,道:“四哥,我们……”

星熠垂下眼眸:“走吧……”

咝了一口寒气,月曜感觉心里一阵针扎似的疼,他怎么都不会想到紫熙会是这样的态度。不理不睬,不询不问,仿佛此刻站在这里的两个人跟她毫无关系一般。

两个人转过身,脚下无比沉重,他们缓缓向崖边走去,谁也没有使用灵力离开,都等待着身后能传来一声挽留,每走一步,心便往下沉一些,直到前面没有了路,两个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紫熙背对着他们,神色很是平静,竹澜默默地注视着她,眸中尽是宠溺和温柔。

忽然,崖边的两个身影消失不见了,随着一声尖叫,紫熙的两条胳膊被猛得提了起来。

星熠和月曜一左一右地拽着她,异口同声道:“对不起!”

竹澜笑了,拿起一根树枝拨弄了一下篝火,然后捂住了耳朵。

左看看,右看看,紫熙卯足了劲儿大声呵斥道:“把姑奶奶放开!”

刷!

两个人赶忙松开了手,准备洗耳恭听期盼已久的谩骂。

“走啊!怎么不走啦!拿姑奶奶当猴耍了一通就准备跑是吗?”

两个人连连摇头,一言不发。

紫熙转过身看着星熠,深吸一口气,大声问道:“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吗?”

星熠道:“不是!”

紫熙道:“那也跟你父亲脱不了干系!”

星熠低下头,沉默不语。

紫熙眼前一亮:“咦?你这个发冠还挺别致的……”

“啊?”星熠一脸懵,忙把青龙发冠取下递到紫熙面前,道:“给你。”

紫熙毫不客气的接过发冠,放在掌心端详了片刻,微微一笑,啪的一声,将发冠捏了个粉碎。

月曜咽了咽喉咙,心道:这天族太子的青龙冠可是身份的象征,这丫头……还好魔族没那么多讲究,自己身上没什么稀罕玩意儿……

瞟了一眼地上的墨绿粉末,星熠勾了下嘴角,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见他如此,紫熙的语气缓和了些:“你是什么时候回忆起自己的身份的?”

星熠道:“被鬼雕袭击以后,你的一滴眼泪落进了我的伤口,那里,正好是仙骨所在之处,也是……你降生时流下的眼泪掉落之处……”

紫熙愣住了,她回过头看向竹澜,只见他朝自己点了点头。

原来,竹澜一早就知道了……

紫熙瞬间明白了一切,有些缘分,是一开始便已经注定好的。

闭上眼睛松了口气,紫熙一挥手,扒去了星熠的铠甲和外衫,用力在地上踩了两脚之后,道:“你瞒了我这么久,扒了你的皮,不算过分吧!”

星熠红着眼睛摇了摇头:“一点都不过分。”

两人相视一笑,胜过了千言万语。

突然,紫熙脸色一变转身看向了月曜,月曜举起双手,后退两步,道:“我自己脱!”

……

紫熙“呸”了一声后,狠狠踹了他一脚,大声道:“从实招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

见月曜一个踉跄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星熠默默地走到了竹澜身边坐了下来,从最初的一脸忧愁变成了幸灾乐祸。

揉了揉自己的胯骨,月曜委屈巴巴道:“八岁?九岁?哎,十岁左右吧!”

紫熙不可思议道:“所以,你一直在玩是吗?成心干了那么多丧尽天良的缺德事是吗?”

月曜努了努嘴:“昂!”

上前抬腿又是一脚,紫熙狠狠地踹了他肩膀一下,大声骂道:“你个大混蛋!心怎么这么黑啊!”

揉了揉自己的肩膀,月曜丝毫没有生气:“我是心黑,可凡人当中比我黑的大有人在,你是没见识过而已,那种难以想象的黑!”

紫熙怔了怔,这话倒是不错,连天族都能使出各种下作不堪的手段,更何况没什么修行的凡人呢……像朱离那样的可怜人,甚至比她更惨更可怜的人,应该也不少吧……

见紫熙沉默了,月曜一个骨碌就起了身,他凑到紫熙面前,十分诚恳地说道:“我发誓,我改了!”

胸中的气愤一下子散去一半,紫熙揪住他的耳朵道:“可那些被你伤害的人呢!再也回不来了!月陆,凝芙……”

“哎哎哎哎……”月曜装出一副很是疼痛的样子,边求饶边解释道:“疼疼疼,手下留情,我和月陆已经说清楚了,她也放下了!我以后肯定拿她当亲妹妹一样照顾!”

听到这里,紫熙松开了手:“那凝芙呢?”

揉了揉耳朵,月曜露出了愁容:“她……我还没想好……”

看到他这副表情,紫熙心里也很难过,可她明白,感情的事,强求不来。

其实大家都知道,当紫熙一脚踹向月曜的时候,她已经选择了原谅,既然原谅了,她必定待每个人的心还如同从前那般。

“给她一点时间吧!”竹澜站起身,走到月曜身边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说道。

紫熙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一件更重要的事,她转头看向星熠问道:“可知道是谁破了堕魇术?还有池塘里突然出现的光球,是什么?”

星熠站起身,道:“跟我们回去,让他亲自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