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幽阁。
烛火明亮,整洁如初,淡淡的酒香从风炉上缓缓四溢,静待佳人归。
看着手里的香囊,落翼遥神色凝重,他不确定自己特意温上的酒,会不会有人回来喝,尤其是在见到竹澜身上的那片纯羽之后,他心里五味陈杂,震撼之余又难免失落到底,心事都写在了脸上,谁都能看得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松开秘渊的手,昕若走到桌边,指了指那一碟碟精致的糕点,道:“月陆,我们去将这些糕点热一热吧,一会儿那丫头回来一定想吃!”
看了看落翼遥,月陆点头道:“好!”
待两个姑娘端着食盘走出去后,秘渊坐到了落翼遥旁边,从他手中拿过香囊放在鼻下闻了闻,叹了口气,又放回了落翼遥的手中,道:
“她会回来的!”
将香囊紧紧攥在手心,落翼遥的瞳孔微微颤抖,须臾,他低声道:“其实,她不回来才是最好的。这里终究是黄粱一梦,她应该随竹澜回去才对……”
秘渊笑了,声音很轻:“对她来说,何谓对错?这里有人为她温着美酒,热着糕点,辜负了有心人的期盼,于她而言,便是错的。”
落翼遥缓缓转过头:“你,是如何放下的?不要告诉我说什么移情别恋,我看得出来,紫熙在你心里,依然很重要。”
“嗯!”秘渊很坦然地承认道:“当然重要,她在我心里的位置无人能取代,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落翼遥不解道:“那你对昕若……岂不是很不公平?”
秘渊道:“一个人心里的位置有很多处,昕若的位置,同样无人可替。其实从一开始我们都很清楚,紫熙的爱全部都给了竹澜,但她对我们的好,也只有我们自己能体会。情有很多种,不只是爱情才会让人感动和冲动,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对她便只有一个念想,她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而昕若,她是我爱的人,这个位置,只有她,必须是她!”
落翼遥陷入了沉思,六界皆道灵禽境为一片净土,与这几人接触下来的确所言非虚,他们对感情的态度干净纯粹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地步,那种真挚洒脱,着实让人向往和羡慕。
可也正因为如此,紫熙对竹澜和星熠的愧疚才会更深吧!无论她如何抉择,心里都会留下一道疤,一个最怕心里拧巴的人,要经受怎样的煎熬啊……
见落翼遥若有所思,愁眉苦脸的样子,秘渊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忘了,她是紫熙!一个真正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或许,她会脆弱一段时间,但你信我,她绝对不会垮掉。”
落翼遥颔首道:“那倒是,她……”
“哎呦我的天啊!”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哀嚎,熟悉的声音夹杂着数不尽的委屈:
“能不能换一边踹!两边屁股都不一样高啦!”
秘渊和落翼遥站起身,只见屋门被月曜猛地推开,叽里咕噜的就闯了进来,很是狼狈。
而紧接着出现的就是那牵动人心的紫色身影,她一边追一边抬腿踢向月曜,嘴里还碎碎念着:“你管我踹哪边儿!你别跑!你给我站住……”
秘渊和落翼遥愣在了原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可随着星熠一身内衫走了进来,二人更是直接屏住了呼吸。
月曜一个踉跄被紫熙扑倒在地,双手捂着脑袋不停求饶,紫熙坐在他的后腰上连捶带拧的毫不留情。
终于,竹澜缓步走了进来,轻声道:“好了紫熙,打累了就先歇会儿,歇够了,再打!”
喘着粗气点了点头,紫熙边撸袖子边站起了身,临了还踢了月曜一脚才算完事。
落翼遥和秘渊对视了一眼,果然,她真的不会垮掉……
星熠默默地走到了暖炉旁,搓了搓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声道:“真暖和啊!”
秘渊哭笑不得地问道:“这么冷的天,一件内衫……你不是恢复灵力了吗?”
星熠没说话,只是看了看紫熙,眼神中满是宠溺,秘渊恍然大悟,啧啧称赞道:
“好一出精彩的负荆请罪啊!”
“呼……”紫熙终于喘匀了气,她耸了耸鼻子,目光投向了风炉:“呀!太好了!有热酒!”
说着,她拿起煨在炉子上的酒坛,咕咚咕咚地灌下了好几口,抹了下嘴角道:“饿了!要是有吃的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昕若和月陆便端着食盘走了进来。
紫熙放下酒坛,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昕若,大声道:“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啦!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啊!”
昕若一边控制着食盘的平衡一边佯装嫌弃道:“放开放开,我们是给自己热的,没你的份儿!”
捧起昕若的脸,紫熙狠狠地亲了她一口,嘻嘻哈哈道:“鬼才信嘞!”
说罢,她顺手端起两盘糕点,直接下嘴咬起一块,边鼓着腮帮咀嚼边含糊不清道:“好吃,好吃……”
屋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除了秘渊笑而不语以外,剩下的几个男子纷纷盯住了昕若的脸颊,此时此刻,他们内心的想法倒是出奇的一致,那就是,下次等这丫头饿的时候,那个端着糕点进来的人一定要是自己!
月陆笑着将食盘放在桌子上,忽然看见了灰头土脸的月曜,她惊呼道:“你这是怎么了?遇……遇到什么危险了吗?”
抹抹脸上的灰,拍拍身上的土,月曜一本正经地点头道:“差点儿小命不保!”
很快,月陆就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了,她转过身对紫熙抱怨道:“你这丫头下手也太狠了吧!骗你的又不止……”
目光落在了星熠身上,月陆有些不好意思,她赶忙闭上了嘴,毕竟,这样看来,紫熙还算是公平的……
几块糕点下肚,又喝了一口酒压了压,紫熙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她晃了晃酒坛,朝昕若使了个眼色,昕若无奈一笑,从柜子里又取出一坛递到了紫熙的手中,道:“慢点喝。”
紫熙笑道:“好。”
星熠已经将紫熙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了,灵旖肯跟母亲回去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不过,她已经恢复了灵力,可随时与姐姐联系,而且这凡间还有许多她放不下的人,紫熙明白:母亲也是理解这一点才会放任自己留在这里。
既然如此,总要做些什么才是。
“秘渊哥哥,你先送昕若和月陆回去休息吧!”
秘渊一怔,感觉这个称呼既暖心又陌生,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好。”秘渊笑着应道。
落翼遥微微低下头,准备随他们一起出去,却被紫熙轻声唤住:“你等一下。”
落翼遥停住脚步,静默少顷,转过了身,他看着紫熙额间的印记,笑了笑,道:“何事?”
紫熙朝他面前走了两步,仰起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是你,对不对?”
仿佛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这张脸,落翼遥感觉到一丝慌乱,他睁大眼睛道:“什么?”
又向前探了一步,紫熙抓住了落翼遥的双臂,就那么死死地盯着他,不再说话。
看到这个场景,竹澜和星熠不自觉地背过了身,眼不见为净,可月曜却恨不得马上戳瞎自己的双眼,甚至一度怀疑自己那几顿毒打换回来的这个人是不是紫熙!
落翼遥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大脑一片混乱,确实不知道紫熙这个问题所指何事,手一抖,香囊掉到了地上,紫熙用余光扫去,蹲下身将香囊捡起,她一手抓着落翼遥,一手将香囊送到了鼻下……
须臾,她笑着摇了摇头,道:“原来如此……”
这一刻,落翼遥深埋心底的秘密在紫熙面前暴露无遗,这么久以来,他在紫熙身边一直扮演着好友知己的角色,无事时,他总是不见人影,存在感甚低;可每次出现危机,他又总会及时施以援手,一次又一次地助大家度过难关,又或者说,替紫熙排忧解难……
将额头贴到了落翼遥的胸膛上,紫熙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落翼遥,谢谢你!”
瑾妃的痊愈,沁娆的自由,胡蔓藤背后的真相,被鬼雕袭击后的救助,南丹在生死一线时的逆天之行……
一切的一切,已经不能用“感激”二字形容,若无他,后果不堪设想,若无他,白薇不过只是一味药材而已……
这一刻,在紫熙的意识里无男女之分,无情动之感,煎熬纠结于自己而言并不陌生,她深知这种滋味的苦涩,可身边的人几乎都体会过这般苦涩,那么,自己有何可怨?有何可屈?
抚摸着紫熙的头发,落翼遥原本颤抖的心一下子便稳如磐石,他知道紫熙此举为何意,更清楚从此刻起,自己再也没有回头路。
“差……差不多得了啊……”月曜咬牙切齿地提醒道。
紫熙直起身,抹了一下眼角回头看向月曜说道:“我歇够了,咱们继续吧!”
“啊?”月曜咽了咽喉咙,眼睛立即向四下看去,准备寻找一个躲藏之处,奈何紫熙一个闪身已将他踢飞出去,望着那破碎不堪的门,落翼遥默默地点了点头,甩了甩衣袖,顿时碎屑重新粘合成一道新门,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院子里鬼哭狼嚎,笑骂声不断,星熠和竹澜相视一笑,从柜子里又拿出了几坛酒。
星熠笑道:“来吧,落大夫,哦,不对,应该是白虎神君,请!”
竹澜也客气道:“堂堂天界战神,却下凡行医济世,扮起了那柔弱的书生,不得不说,你那一招纵星逆轨,干得漂亮!”
拿起一坛酒,落翼遥看着竹澜好奇道:“此术非星主不识,你一灵禽少主,如何知晓的?”
竹澜指了指星熠:“他告诉我的!”
落翼遥笑了笑:“你们两个,还真是……亲密无间,什么都说啊!”
竹澜举起酒坛,无比诚恳道:“敢行禁术,只为保人间一隅,你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落翼遥苦笑道:“有人连天族太子之位都敢舍,我不过一象之主,有何不可?不过……我感觉凤孋也觉察出了其中的缘由,自万年前那一场神魔大战,朱雀神君无故失踪,天帝不是将南方的控星权交于了凤帝吗?一象一神主,此乃亘古不变的铁律,这……”
竹澜后知后觉道:
“对啊……我也感觉凤孋好像知道些什么,不然以她的身份怎么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你行礼呢?不过说实在的,你这是打算不要命了吗?”
看了看门口,落翼遥举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道:“遇到不公之事要学会反抗,一个小丫头都懂的道理,我为何要坐以待毙?不就是九十九道天雷吗?等它来就是了!”
星熠也默默地喝下一口闷酒,附和道:“嗯,等它来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