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便是此番贡试中选的六十四名考生的官职安排,还请过目。”
吏部尚书乔宇将一份完整的官员任命名单呈交到嘉靖跟前,垂首后退之前,又小心望了眼上边的皇帝陛下。
照道理来说,这一做法并不合规矩。
自来皇帝都不会过问五品及以下官员的任免,而是放权吏部全权定夺。
不然,日理万机的一国之君要是连这些小事都要一一操心,怕是连觉都不用睡了。
但这次的诸多官员安排毕竟不同以往,嘉靖又提了一嘴,吏部也只能照办。
只是这名单安排,却让他看后颇有些不满:“怎么都是把人放到京城各部司观政啊?就没个实际的差遣么?”
“陛下明鉴,实在是如今京城和外边的诸多职缺都是满是,根本没有几个适合这些新入官场的考生任职。”乔宇忙解释了一句,“另外,也不是所有考生都是如此安排,其中就有例外。”
“嗯?”嘉靖再仔细看去,这才在一群观政的中间,找到了一个被任命为八品县丞的人,而此人,赫然就是黄鸣。
这却让他的眉头皱得更紧:“怎就将黄鸣外放到如此边远小县去做县丞了?”
“回陛下,这也是黄鸣他自己所选。许是他确实是有心做些实事的,所以并不想留在京城观政,而要到对方上从政,以磨练自身。”
“当真?”嘉靖却有些不信道,他隐隐觉察到,这是臣子们在刻意压制贡试出来的考生。
“臣岂敢欺君?这都是吏部请了黄鸣当面询问,由他自己做下的决定。”
顿一下后,乔宇又道:“而且,臣真以为这样才是对黄鸣最好的安排,只要他忠于陛下和朝廷,又有才干在身,无论身在何处,总是能因功得到升迁,最后大有作为!”
这番奏对让嘉靖都找不出问题来,只能是沉默半晌,摆手道:“那就照此而定吧。不过,朕要你们做到对这些贡试考生和明年的进士一视同仁。”
“臣领旨!”
“还有……”嘉靖又瞥了一眼旁边神色略有转变的黄锦,“既然只是县丞,黄鸣就不忙着上任,等过了年再出发也不迟。”
这话让黄锦心头一阵感动,显然这是为了让自己父子多团聚做出的安排。
乔宇稍微愣了愣,然后便也再度称是。
这对他来说自然也只是小事而已,打个招呼,
待到这个外臣离开,殿中只有几个贴身的太监,嘉靖才冷笑一声:“他们这也是冲着朕来的啊!”
“主子……”一旁的李芳想说点什么,却又被嘉靖抬手打断:“朕在位都快两年了,可真正的大权却一直在杨阁老他们手上拿捏着,甚至就连朕想尽孝都总被他们阻拦……
“看来,有些事情不能再如此退让了……杨一清还在老家么?”
突然的转折却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另一边的秦福忙回道:“正是,杨一清自正德十五年致仕后,就回了老家云南安宁老家,这几年一直赋闲在家,与地方官府都极少往来。”
杨一清,成化八年的进士,弘治、正德朝名臣,能臣。
论治国之才,或许不如当今的首辅杨廷和,但他却是文武全才,不但能在朝治国,更能带兵边疆,抵御北方的鞑靼,屡立战功。
只是因为当初劝谏正德,弹劾江彬等宠臣,才被他们诋毁,最终致仕回乡。
至于为何到现在还不见起复,则因杨一清与杨廷和本就不和……
而现在,对嘉靖来说,这么一个同样分量的重臣,就是一个很好的帮手了。
也正因如此,厂卫方面的眼线,才会格外关注千里之外的杨一清。
嘉靖又思索了一阵,这才又看向心事重重的黄锦:“一切已成定局,看来黄鸣只能暂且离京了。
“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朕看黄鸣还是能干而又聪明的,既然他选了这条路,就有他自己的道理。”
“主子说的是,是奴婢杞人忧天了。”黄锦赶忙又勉强笑着回话道。
他也知道,事到如今,自然是说什么都迟了,究竟是好是坏,全看黄鸣自己的造化了。
……
相比于纠结的黄锦,黄鸣倒是颇为淡定。
毕竟,这个诸暨县丞的官职是他自己所选,难道还能后悔不成?
所以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索性就抛开心事,准备起离京的诸多事宜来。
比如说人员的安排,除了一定会随他共同南下的戚长风外,还需要几个随从沿途伺候,并到了那边后,负责他的起居事宜。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在当了一年的少爷后,黄鸣居然也习惯了被人伺候着起居饮食,既然有条件,还是带些人同上路为好。
最终定下的人选,便是书童羽墨,和两个忠心老练的家中下人,一个叫黄通,一个叫黄达。
接着就是离别前的与诸多朋友的一一道别。
老师张璧那儿,两个好友徐庆之和张瀚,还有未婚妻徐允之,以及锦衣卫与十二楼里的一些关系。
在年前的两个月里,黄鸣忙得都没工夫去想其他,每日不是在被人请了喝酒践行,就是在去朋友家喝酒的路上。
等到过年前黄锦从宫里出来时,黄鸣都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只等着过完年,天气转好后,便可从容上路。
看着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儿子,黄锦心里既安慰,又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夜,爷俩就在自家后院边喝酒,边作了一番促膝之谈。
“此去南方,你可得小心着些,那儿不比京城,士绅大族的势力更在官府之上,你又只是个县丞,可不要再如在京城般逞强乱来了。”
“爹你放心吧,儿子我省得的。我也知道他们是故意把这么个远离中枢的小县官职留给我,就是想借那边的势力对付我。”
“你能明白我便放心了。我没用,终究是帮不了你什么。”
“爹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要没有你,或许我早在去年落到南城兵马司里就送了命。”
黄鸣很有些感慨的说着,随后又正色道:“爹,我也有几句话要嘱咐你。”
“你说。”
“虽说皇上是我大明少有的有自己主张的英主,但想要拿回所有皇权也不容易,身在他旁边,忠固然得有,但也得以自保为上。咱爷俩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黄锦一愣,随即笑了。
若是让外人听了这番对话,都要搞不清到底谁是爹,谁是儿子了。
父子二人一番深谈,直到半夜才各自分开。
而当黄鸣转回自己的院子前时,却赫然发现,有个纤小的身影,正瑟缩着,等在那儿,也不知等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