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决定逃跑,不过他倒也没忘了将他在半天时间便立的大明新皇朱佑梈带走。
众人甚是无语,都这个时候了,还要带着朱佑梈一起走,这不是耽误时间,自找麻烦么?.
但他们那里明白杨廷和的想法。带着这个傀儡,其实好处极大。可以利用他这个新皇的身份去号召大明各地兵马前来靖难。哪怕只要能忽悠到少数人率军前来,那也比没有的好。抛弃朱佑梈岂不便宜了张延龄?
只要皇帝在自己身边,跟着自己走,自己便名正言顺,张延龄他们便是逆贼叛军。
北京城丢了确实可惜,但有皇帝的地方便是京城。到了宣府,宣府便是京城。哪怕是在一个破落的山村之中,那山村也是朝廷。
好在朱佑梈的汝安王府就在内城,是顺路的。于是乎,众人也不再反对。当下命周昂率千余兵马上千和百姓纠缠,其余兵马从小时雍坊往西,走坊间道路,经过咸宜坊往北,避开大股百姓的拦截。
进入鸣玉坊后,杨廷和亲自前往汝安王府去接皇上。可是抵达临时皇宫之后,却发现朱佑梈不在府中。杨廷和叫来几名内侍询问,结果差点晕了过去。
原来,朱佑已经北费宏以避祸为由带走了。费宏一直留在朱佑梈身边陪同,这是杨廷和交给他的任务,让他看好朱佑梈,保护朱佑。但现在,费宏却带着朱佑梈跑了杨廷和立刻便明白了一切。按理说,费宏带着朱佑梈避祸,应该是来同自己会合才是,可是他无影无踪,不知踪迹。这根本不是带着朱佑梈逃跑,而是这厮知道自己大势已去,所以携带朱佑梈躲藏起来了。
此人在关键时候反水了!
朱佑梈便是他的投名状,因为费宏知道朱佑梈的价值所在。在别人看起来一文不值的朱佑柠,却很可能会让一些地方兵马赶来增援的理由。一个朱佑梈,很可能是千军万马。现在,他带走了朱佑梈,几乎断送了杨廷和未来的希望。
杨廷和破口大骂,怒不可遏。费宏这蠢货在关键时候捅了自己一刀,这一刀正在要害。可是这蠢货当真以为张延龄可以饶了他?那是不可能的。
事已至此,杨廷和也没有任何办法。目前这种情形下是不可能去找的,只能离开。
当下败军心无旁骛往北疾行而逃。如之前预料的那样,德胜门内荒凉偏僻,多为乱树荒坟野湖之地,民坊只有几条街,但凡有些条件的都不肯住在北城这里。所以这里的百姓数量少,根本无法拦阻杨廷和等人。
众人一路冲到德胜门下,城头守军居然还没有逃散,还是杨廷和的兵马。当下打开城门放下吊桥,让数千溃败兵马顺利的出城。
杨廷和骑在马上出了德胜门吊桥,在城外勒马而立。身边,垂头丧气的士兵沉默的快步出城,往远处奔行,一个个疲惫不堪,面容麻木。
天近黄昏,夕阳西下,天空中寒鸦嘶鸣,盘旋而飞。杨廷和看着远处的山野,在夕阳余晖之下,半明半暗,倍感萧瑟。转头看着德胜门高大侧城楼,杨廷和心中思绪如潮涌一般纷至沓来。以前种种,尽入脑海之中。
要离开京城了,这次离开,怕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踏进这座雄伟的都城了。虽然说什么留得青山在,总是有机会扳回局面的话,但是杨廷和心里如明镜一般,恐怕那是机会渺茫之极了。
最大的可能是自己或许可以寻求安生之所,割据于一隅之地。这或许也是最好的结果。而这,并不是他杨廷和的梦想。
当年,他杨廷和十二岁便在成都府乡试之中中举,被誉为不世之才。成化十四年,年仅十九岁便科举高中,进入翰林院博览群书。也正是那时候,他结识了李东阳,拜为恩师。因为才学出众,被弘治皇帝拜为太子侍讲,成为了太子朱厚照的老师。
然后入阁,拜大学士,再然后成为内阁首辅大臣,统领外庭,成为百官之首。一切都似乎顺风顺水,理所当然。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走上了眼前这条路的呢?自然是在目睹了弹劾八虎失败之后,眼睁睁看着刘谨在朱厚照的默许之下廷杖百官,内阁三辅臣被罢黜驱赶,整个外庭瞬间土崩瓦解。所有的理想信念都在一夜之间崩塌了。
杨廷和度过了无数个不眠之夜,他痛苦不堪。读的书越多,圣贤之言知道越多,圣贤之事越是令人景仰,现实的反差便越大。
李东阳委曲求全,屈辱的留在朝廷里,杨廷和也是不理解的。他对恩师也有了一丝不屑。他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一切都是丑陋而虚假的。
李东阳当年的一番话说的字字泣血,为了大局委曲求全,便是为了追求黑暗中的光明。欲要找到光明,便要忍受黑暗。这番话对杨廷和触动很大。杨廷和并非不明白李东阳的意思是要教诲他忍耐和坚韧,保持定力。
但对杨廷和而言,他对眼前的一切已经失去了信任。他要走捷径,要达到那个自己想要的目标,他将不惜一切,不择手段。所以,他去勾引了太后,暗自布局。人前他是谦谦君子,人后他彻夜难眠,筹谋手段。
一旦踏出了那一步,便没有回头路了。为了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他不得不往前走,哪怕是蹚着刀山火海往前走,哪怕明知道这条路或许已经不对了,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他也收不住手了。他干了一切不该干的事情,牺牲了不知多少人的性命,甚至包括那个皇上。
皇上?自己从未把他当成皇上,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皇帝?他不配。他若有他的父皇一成的稳重和谦卑,也不至于对外廷臣子如仇敌一般。他除了吃喝玩乐之外一事无成,他登基之后,大明乱象丛生。张延龄那样的人倒是混的风生水起,深受器重。说到底,便是只为他自己考虑,任人唯亲,打压外廷。
自己立新皇的时候,就是没打算给他继承皇嗣,让他绝了后。自己立朱厚熜便是为了羞辱他。若是一切顺利的话,自己会让为朱厚照修史的官员将他的荒唐行为全部记录下来,让后世人也知道他的荒唐。绝不会为他说半句好话。
可惜啊,可惜一切功败垂成。本来一切设计的那么完美。趁着张延龄张仑他们领军在外作战,利用自己和太后之间的关系,以她的名义立新皇,然后掌控大局,彻底将张延龄等人边缘化,再慢慢的除掉。可惜,最终却没有成功。成功距离的那么近,终究是坏在了张延龄的手里。
这个张延龄,简直令人恨之入骨。这么多年来,自己唯一忌惮的就是他。论手段和才智,自己并不输于他,可是这厮偏偏压制的自己不能动弹。这一次又是他回来坏了大事。自己还是失败了。败在了他的手上。真让人心意难平。
罢了罢了,不想这些了。现在想这些已经于事无补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还说什么呢?这么多年来,自己在京城,从未想过会有离开京城的一天。自己已经几乎可以掌控这座城池的一切了,但现在,自己不得不作为一个失败者离开这里了。一切都如云烟消散,自己不甘心又有何用?
杨廷和骑着马站在吊桥外的官道上皱着眉头,咬牙切齿。想着之前种种,心潮难平,心情复杂之极。他心中抱怨天,抱怨地,抱怨所有人。但是他自始至终没有抱怨自己走错了路,没有责怪自己的丧心病狂。
在他看来,一切都是代价。他心目中的那个大明盛世,应该是以他主导的文官当政,皇帝谦卑,武人和勋贵们靠边站的世界。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文明礼仪的世界。他觉得他是在为那个目标而奋斗。但其实,在所有人看来,他不过是个利欲熏心,权力欲望膨胀,卑鄙无耻,行为恶劣无底线的奸贼罢了。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自己对自己的认知往往和别人对自己的认知产生巨大的偏差。你以为你俊眉朗目,器宇轩昂。但在别人眼里,你不过是个油腻秃头的可笑家伙罢了"杨首辅,快走吧,不能耽搁了。"负责殿后的周昂忍不住了,他对策马而立的杨廷和催促道。
杨廷和吁了口气,看了身后巍峨的城门一眼,正欲说话。城内传来铛铛铛的钟声来。那钟声悠扬绵长,在空中回荡着。
“什么地方敲钟?这钟声似乎我没有听到过。"杨廷和侧耳聆听,沉声问道。
周昂心中骂娘,这时候缠七杂八作甚?都要逃命了,还在这里磨蹭。自己瞎了眼,跟着他办事,现在搞成这样,前途未卜,心中烦躁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