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消失的春天

是啊,今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整个黑夜黏稠的像一团墨水。

像这种情况,不是今夜才有,具体哪一天又记不清楚了,因为大人们已经好久没有抬头看天了。

小孩子应该记忆清楚,他们最了解了,以前会在星光下捉迷藏,月亮出来时,夜晚跟白昼一样,能玩到大半夜。

现在星星少了,月光也淡了,小孩子便不敢出来了。

“国全,你关系多,消息灵通,咱这村子具体哪天搬?有个确切的时间没?我怕到时候庄稼地下沉,赶不上收最后一季庄稼。”

杨建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悲伤。

现在村子里很多人都富裕了,尤其是跟着在产业基地干活的村民,再加上有部分在矿场上班,光这两个地方,就带起了村里一大半人的富裕生活。

还有一部分是最近两年流行打工的年轻人,到外面上班,进工厂,一家人都出去,一年下来也能存到不少钱。

在这样的情况下,唯独杨建民是个特例。

只要他想,他开口,他可以在产业基地或者是县里的源火集团公司,任意去挑选岗位,张国全遵从制度流程,任何人都要经过考核才能进行人事任用上的安排,但他却可以对杨建民破坏公司的规则。

对于杨建民的感情,他是复杂的,旁人或许无法理解。

杨建民这个勤劳朴实的汉子,是真的属于那种对钱没有多大兴趣,相反对土地有着深深感情的人。

别人在赚钱上认真,他则是对地里的庄稼认真,一粒种子也要耐心呵护,一颗麦苗也不舍得踩断,一根杂草都不留。

杨建民时常说的一句话,庄稼地才是农民的命根子,搬迁了,种不了庄稼地,他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以后的生活了。

现在的杨建民家庭情况不算富裕,在村子里属于中下等的,这还是靠着虎妞的勤劳能干才有的生活。

虎妞是个顾家的好婆娘,从老方接收矿场以后,对食堂大改革,赶走了之前周生的亲戚,改为每个窗口个人承包制,就是说,一个窗口一个商户,这样做,既解决了饭菜的丰富性,在竞争下,饭菜的价格绝对不会一家坐大,大家可以自由选择,你这家卖贵了,人家就不在你这里吃。

最开始承包食堂的个人,就是外面摆摊的虎妞那群人。

所以现在,她们直接把外面的摊子,搬进了食堂里面。

和别人家男主外女主内的情况不一样,到了这家,变成了虎妞主外,在外面赚钱养家,杨建民主内,干着家里的农活,照顾着家里的孩子。

对了,杨建民现在有两个孩子了,第一个孩子是儿子,没过两年又生了个女儿。

儿女双全,村里人一边羡慕,一边为杨建民高兴,杨建民有福啊,有福啊,有一个这么能干的婆娘,还有一对可爱的儿女。

夜晚静悄悄的,少了夜莺的叫声,连虫子的鸣叫声,似乎也不比往常响亮了。

张国全喃喃的说:“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县里只说尽快,有时间的话,我找苏书记问问。”

提起苏锦城,杨建民反问了一句:“现在,咱还好见到人家吗?”

杨建民的问话并不是没来由的,苏锦城现在是县委书记,平山县的一把手,哪是寻常百姓随便去见的。

张国全明白杨建民的意思,一般没什么事,他不会去打扰苏锦城,像这种小事,更没必要打扰人家。

“国全,你本事大,有没有一种办法,能让杨家庄的乡亲们留下来?”

杨建民似是在用一种恳求的语气。

可张国全没办法理解这种恳求,杨家庄集体搬迁一事是大势所趋,他就算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让乡亲们留在杨家庄。

他甚至觉着杨建民的这句话,过于小孩子气了,只有小孩子才会有这种想法,比如昭阳,他说,我才不离开杨家庄,才不要去县里上学,我就待在杨家庄,这里有我的好伙伴。

“建民哥,将来村子里很多地方都会发生塌陷,到时候塌陷的地方,是住不了人的,搬迁也是没办法的事。”张国全也学着杨建民那样,双腿盘坐在打麦场的土地上。

“包括矿场也会搬走,经过技术勘测,已经在镇上的东边重新选址,到时候矿场就会集体搬到那里。”

“那矿场会变成什么样?”杨建民抽着烟屁股问。

“矿场?”张国全想了一下,很容易想到:“会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变成汪洋大海。”

杨建民点着头,他其实也能想到,只是他觉着难受:“为了经济建设,挖空了

值吗?张国全不作声了,他也在问自己值吗?

对于很多人,包括他自己,当然是很值的,在经济建设的浪潮中,多少人在其中得益,如果平山县还是以前的老破旧,没有现在的新城开发区,那又怎么可能有他张国全的今天。

可杨建民在问这样值吗?他又不得不重视杨建民的问题,对于杨建民的每一句话,他都会重视的陷入思考。

杨建民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竟然都不知道。

脑子里一直想着一句话,假如有一天我死了,就把我埋在杨家庄。

这句话是杨建民前几年说的,当时他不以为意,现在回想一下,或许杨建民早就看到了今天,而在今天,这句话成了一种奢侈。

杨家庄的人得到了益处,却无可奈何的失去了家园。

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张国全准备到镇上产业基地去。

远远的,他看见河沟有个拉着架车子往这边赶的人。

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等那人近了,他才发现是杨建民。

“建民哥,你这是去哪了?”

“啊,去镇上拉了几捆树苗。”

比起昨晚,杨建民一下子开朗了不少。

张国全以为他是想通了,对搬迁的事不再耿耿于怀,可当他看到架车子上拉的树苗时,又陷入了疑惑。

“建民哥,你拉树苗做什么?种树吗?”

“对,春天了嘛,正是种树的好时候。”杨建民回答了一句,脸上有一种坚定。

“咱村里的树都砍光了,你怎么还去种树?”

张国全实在无法理解这种行为,照往常春季,那很多人都会去镇上买几捆树苗,一般有地方需要种上几棵,或者往年有死掉的,重新补上几棵。

自从搬迁的日子越来越近,种树的情景再也没发生过,砍树的情景倒是天天见。

树木成材慢,一棵树苗需要几十年才能长成参天大树,留给杨家庄的时间不多了,杨建民这样做,纯粹是在做无用功。

种下了,也很难成活,谁也不知道哪地方会发生严重塌方,到时候里面灌满水,早晚也是涝死。

杨建民似乎很执拗:“种点吧,你看,都春天了,除了地里,你再往别处望,连点绿的意思都没有,种上树,但凡发几片叶子,也知道是春天来了嘞。”

张国全顺着方向望去,远方无遮无挡,一览无余,能看出去很远很远,地里的麦田倒是绿意葱葱,那是地上,你只能低头看,当抬头时,才会发现,看不到一点儿绿意,天地之间空荡荡的。

明明已经脱掉了厚厚的冬装,可春天真的已经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