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一处清净的小公园内,齐立冬伸手示意了一下旁边的露天坐椅:“在谈现实问题之前,我想问张总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张国全坐到木质的椅子上:“齐记者,你尽管提,今晚我们畅所欲言。”
“好,我想问的是,杨家庄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嗯?两年?或是五年,十年之后?”
张国全闭上眼睛,双手枕在脑后:“根据道听途说的消息,杨家庄要不两年,整个地质会向下下沉一到两米,下雨积水,地层返水,会成为一片大水坑吧,不适宜再去居住。”
他能想到的仅仅如此了。
齐立冬微微点头:“张总说的很对,但仅仅只说对了一部分。”
张国全睁开眼睛看向齐立冬。
“还有更多的部分,要比张总想象的严重的多。
未来十年里,深陷地表的确像张总说的那样,连年降雨,地下反水,会形成一片大水坑,而一些浅的地表层,则会变成一片烂泥潭,发那篇报道之前,我查阅了大量的相关资料,以及现实存在的案例,很多地区都会把过度开采自然资源,所留下的不适宜居住的地方,当成城市垃圾的存放地。
可以想象,那时候杨家庄的土地上,会是一片垃圾遍地,污水横流的脏乱之地,别说人了,估计连牲畜都不愿意涉足。”
张国全没有接话,再次闭上眼睛,想象着齐立冬口中所描述的样子。
齐立冬绝不是在空口说白话,从黄永康焦煤厂污染一事之后,他对“环境”方面的问题,一直在做深入研究,这也是张国全之所以称他为富有正义感记者的原因。
能从一方面,为社会,为人民生存环境而发声的记者,张国全愿意把齐立冬作为所拥有不多朋友中的其中一个。
齐立冬继续说道:“其实成为垃圾场还好处理,总归是在地表层,但据我了解,一部分地区的生产型企业,会把生产中产生的有害污水,有毒金属液,倾倒在这样的深陷区内。
一旦发生这样的情况,渗透到地下,将会彻底改变生态的环境。”
通过齐立冬的描述,张国全完全能想象到,也许在十年后,甚至用不到十年,经济发展如此快速的情况下,会需要大量的资源作为消耗,反之杨家庄将彻底变成一片死寂之地。
太可怕了,张国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同时身子微微的颤抖起来,或许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吧,他又这样安慰自己。
可齐立冬不这样认为,别看他和张国全没有天天相处,只是见过几次面而已,但他却非常了解张国全,准确点说,是张国全这样的人,一定会表现出某种特质。
比如说,一个人善良,那么这个人一定会爱护小动物,一个人正义,那么这个人一定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就叫一定会表现出的特质。
再比如,齐立冬发表那篇报道之后,就确信张国全一定会给他打电话,这也是特质。
因为张国全通过那篇报道,一定会联想到杨家庄,杨家庄对于张国全又具有深深的感情能量。
或许倒插门的张国全无法像村民那样,深爱着每一片土地,每一棵杨树,但张国全深爱着那里的每一个人。
那里的人,对他产生的影响太大了,能坐上今天源火集团董事长的位置,能拥有今天的名利,离不开杨家庄乡亲在背后的贡献,所以他爱着杨家庄,像杨建民一样,深深的爱着那片土地。
齐立冬适时的停下讲话,任由张国全陷入思考当中。
张国全正在想,他爱着的那些人,爱着的学校,在将来多少年后,躺在一片垃圾遍地,污水横流的死寂之地里,这让他再次心如刀绞,而且比任何一次都要剧烈,心脏像是被人狠狠的攥住,无法呼吸。
那些人为杨家庄付出了一切,甚至包括生命,可他们死后,却要躺在那样的环境里,怎么能让人安心呢。
想到这里,他仰着头,微闭双眼,已满含热泪,他在问自己,该怎么做呢?
杨家庄不该是这个样子,以前他听别人说,现在,他对自己说,可是答案又在哪里?
答案似乎只有齐立冬能告诉他了。
“齐记者,还请你解惑。”张国全为了不让齐立冬看到他流下眼泪,仍然头靠椅背,仰起脸看向夜空。
“想要避免这种情况产生,就需要治理生态环境,而且越早越好,真要等到十年后,那难度会越来越大。”
“如何治理?”
“无偶虽然做过这方面的研究,但每个地区的现场实际情况,社会情况,经济情况,政治情况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这个答案只能问你自己了,你才是能量的核心。”
“我是能量的核心?”张国全似在问齐立冬,也是在问自己。
“没错,想要做成这样一件事,难度可想而知,不亚于登天啊,我能想到在平山县最有影响力的人物,愿意去做这件事情的了,也就只有张总了。”
齐立冬说着拍了下椅子,站起身活动起来,长时间坐了一会,身体僵住了一样。
张国全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凉气浸入五脏六腑,让他大脑时刻保持着清醒。
“说到底,还得县里出面,这绝不是个人能去完成的。”
“那是当然。”齐立冬没有否认,伸展了两下胳膊:“在治理如此规模宏大的生态环境上,个人的力量太渺小了。”
“我需要去找苏锦城好好谈谈。”
但齐立冬似乎不太看好:“估计难度很大,不过,这种事情也只能县里才能做到。”
齐立冬活络了一下身子,暖和了不少,重新坐下:“想让县里治理杨家庄的环境,在财政上是一笔巨大的投入,所以我说对县里是有一定困难的,但是要以经济和生态结合,比如根据平山县的实际产业,看能不能通过投资某项产业,一边治理生态的同时,一边利用投资产业回拢资金,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嗯,你说的很对,我会以此去说服苏锦城。”张国全下定决心,就像齐立冬说的那样,有能力去做这件事的,愿意去做这件事的,只有他张国全了。
这么说,他的确是能量的核心,真要治理好杨家庄的环境,那么杨家庄乡亲对村子的感情就不会减少,毕竟谁的感情也不想放在一个臭水沟里。
杨家庄的孩子?张国全突然想到塑像上的这样一句话,杨家庄的孩子,是不该被遗忘的。
通过和齐立冬的畅谈,张国全浑身变得轻松起来,彻底的轻松了,飘飘的,像一朵棉花云一样,飘到高高的,蓝蓝的天空。
他已经可以想象到,杨家庄再次恢复生机勃勃的样子,蓝天白云下,高大的灌木,郁郁葱葱的树林子,干净的河水,水里跳跃着鱼儿。
杨家庄就该是这个样子,这也是杨建民最希望看到的样子。
张国全再次找到生活下去的勇气,他为这一个多月的堕落感到自责和悔恨。
“齐记者,还要麻烦你细细说一下,你所接触的那些治理的案例。”
齐立冬突然仰天长叹:“张总这是打算真要留我一夜了。”
张国全也仰起脑袋:“这对我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