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后,张国全的耳朵里回荡的声音,不再是电锯砍伐树木的“嗡嗡”声,变成了劳动人民“嘿呦嘿呦”的号子声。
他脱下西装,穿回老旧的汗衫,和村民们一起,扛起锄头,埋下头,弯下腰,在河沟里开拓河道,多余的黄土用来填到深陷区,在堆成的小山上,种满树苗,在成林的树林子下,乘凉,眺望远方。
眺望远方的绿水青山,湖水,一片片的水产养殖区,眺望远方的乡亲们,划着小船,拉出长长的蟹笼,他们到了收获的季节。
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用劳动汗水换来的果实,让他们觉着满足。
他的目光继续眺望,眺望到学校,红旗高高的飘舞着,他花费重金把学校的遗址保留了下来,在学校的旁边,种满了松树,松树林子里是一大片陵园。
杨家庄几乎所有的坟墓,都迁移到这片陵园内。
杨家庄的孩子——守护着这片陵园。
人们会口口相传,告诉子孙后代,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有苦难,有喜悦。
“建民哥,这就是你梦里的杨家庄吧,我做到了。”
“王英花,你看,昭阳都长大了,要是你现在看到他的样子,一定认不出来了,不,你能认出来。”
“他和国正太像了,你当然能认出来。”
时光静静流淌,张国全的回忆很快拉回到现实中。
“国全,你怎么在树底下坐着,我到处找你。”杨雷从一片绿茵中走来,身上不停的闪烁着从绿叶之间洒下来的光斑。
“苏书记让我转告你,他想请你吃饭。”杨雷一屁股坐到厚厚的野草上。
“不去,下午我还得研究一下,增加几项旅游项目。”张国全头戴草帽,坐靠在树上,微闭双眼思考起来。
“还研究啊,咱现在这个杨家庄旅游生态开发区,做的足够丰富了,一到节假日,来玩的人那么多,你还想吸引多少人。”
杨雷抬头看去,原先杨家庄北地的方向,地面沉陷下去之后,变成一大片湖水,和辽阔的天空连成一线,白云倒映在湖面上,阳光洒在上面,波光粼粼。
东面和西面是连成一片的水产养殖区,非常的壮观,眼下正值金秋十月,到了河蟹收获的季节,肥美的河蟹从蟹笼里提出来,运往全国各地。
南面是一眼望不到的绿色园林,开发成了旅游景点,里面有很多可供游玩和参观的娱乐项目,每逢节假日,都会有很多人来这游玩。
春日看花赏景,夏日避暑纳凉,秋日瓜果成熟,冬日白雪皑皑,总之每一天,每一个季节,都有杨家庄生态旅游区的不同特色。
水产养殖区内,以个人或者是家庭承包的乡亲们,正在紧张忙碌着,从他们脸上露出来的笑容,杨雷觉得那才是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在这几年里,杨雷把安置区建设成了现代化新农村,因此,他一路晋升,到现在成了镇长。
苏锦城没有等到张国全,索性直接来到了杨家庄生态旅游区,在虎妞开的农家院安排了一桌。
虎妞是个勤劳的妇女,一边承包着几亩河蟹养殖,一边在旅游区南大门开了一家供游客就餐的农家院。
是白鸽给她投资的,本来白鸽不想投资的,因为以虎妞现在挣的钱,足够开一个农家院,偏偏她就缠着让白鸽投资。
挣了钱,两人分,赔了钱,就算虎妞她自己的。
弄得白鸽哭笑不得,明明虎妞一个人就把钱挣了,何必再去把盈利多分给一个人。
虎妞这样做不是傻嘛,可她说,张国全才傻,为什么明明可以自己一人做起来水产养殖区,偏偏分到每个村民头上,要不然张国全现在早富甲一方了。
张国全说,杨家庄每个村民都傻,要不然为什么愿意掏心掏力,将杨家庄建成了一片绿水青山,现在的样子,比规划图上还要壮观美丽。
这不是个人能做到的,离不开每个村民的贡献。
在农家院里,苏锦城难得喝酒:“国全,我要跟你说个好消息。”
张国全把草帽放到一边:“是不是又争取到专项资金,补贴我这地方了?”
苏锦城苦笑:“我看咱俩就不能见面,每次见面,你都是跟我提钱,专项资金没有,不过,我为杨家庄专门成立了一个生态保护基金,用来维护生态环境。”
张国全点头:“这的确是好消息,我们这里也能减轻点压力。”
“嘿,你别总跟我叫苦,当初我说二十年能办到的事,你说只需十年,结果仅仅用了八年就完成了,所以有什么困难放在你面前,你都能解决。”苏锦城喝了一口酒。
张国全笑笑没说话,一口酒入喉,辛辣无比,这些年,他付出的努力和汗水,就如同这口酒一样,其中滋味是常人难以体会的。
“你来肯定不止这一个好消息吧?”张国全问道。
苏锦城直起身子,郑重的说道:“平山县以后要改成平山市了,由省城直辖的县级市,你说我能不找你喝一杯。”
“那恭喜你了。”张国全举杯。
苏锦城端起杯子,目光注视着张国全:“怎么?看你好像不是多为我高兴,这可是我的最终理想。”
张国全轻轻摇头:“当然为你高兴,我想说,人一旦实现了最终理想之后,那下一步要做什么?”
张国全说着又喝了一杯酒,而苏锦城端着酒杯,却迟迟没有下口。
许久,他低沉的声音说道:“省里多次想对我提拔调任,但是我一直没想好,国全,不是我不想往上走,实在是我舍不得离开平山市。”
张国全仰起身子,双手搭在长凳上:“苏书记,我将我的后半生献给了杨家庄,这已经是我力所能及去做的了,但是你不一样,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你的路还很长,也会更难。”
苏锦城沉思着,他明白张国全的意思,未来的路不应该只拘泥于一个小小的平山市。
“再难,我们一路走来,不也是挺过去了。”苏锦城终于放下心里的包袱,去追寻更广阔的天地。
“国全,谢谢你,有你一路陪伴,我没什么好畏惧的。”苏锦城举杯。
张国全微笑说:“如果非要谢,就谢谢杨建民吧。”
杨建民才是杨家庄“能量”的核心。
夕阳下,是挥洒着汗水的劳动人民,他们划着小船,卷起裤腿下到水里,还有一只只水鸟从湖面上掠过。
金色的阳光,洒进湖岸边的一片芦苇荡里,铺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一条小船慢慢划向湖面,昭阳撑着木桨,有目的的划向湖中心。
船头,白鸽依偎在张国全肩膀上:“这里好美啊。”
湖水托着小船轻轻荡着,等来到湖中心,昭阳放下木浆,头枕双手,看蓝蓝的天,洁白的云。
张国全看向白鸽,其实他还有一个最想感激的人,那就是白鸽。
可能村民们并不知道,张国全的资金早已经耗尽了,正是白鸽无条件的支持,拿出超市的全部盈利,最终支撑下来他完成这项伟大的工程。
当村民们从水产养殖区直起腰,抬起头,擦着脸上汗水的时候,他们注意到湖中心的一条小船,相比于周边美丽的景色,穿着长裙,长发飘扬,站立在船头上的白鸽,才是那道最漂亮的风景线,她美的不可方物。
躺在小船上的昭阳似睡着了一样,静静的闭上眼,那遥远的风历经岁月的长河吹来,耳边响起校园内红旗呼啸的声音,他有个问题想问问自己,问问大爸和妈妈,问问杨家庄的所有人。
也问问那些死去的人,王英花,杨建民……
如果说宇宙是宏观的,星辰和大海就是一粒尘埃,那么分子级别的人类是如何跨越时空产生爱的呢?
[全书完
鞠躬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