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越抬头定睛看去,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古般若也吓了一跳,惊道:“门主,这……这是竹山教的新术么?”
此时天已大暗,湖上雾汽弥漫,已看不清楚,黑暗中隐约只见前方左侧十余丈外的水面上翻起一阵水波,有个黑黑的东西探出水面。这东西身上满是鳞甲,闪闪发亮,看粗细,总有桶口一般,弯弯曲曲地伸出水面有丈许,乃是一条黑蛟。柳成越心头一动,喃喃道:“难道松仁寿练成了血魅呼灵术?”
呼灵术其实是九柳门和竹山教的基本法门。竹山教行尸术与九柳门的役尸术都是一种呼灵术,但因为要练僵尸为法体,只能算是浅层的呼灵术,而呼灵术练到极处,便是这血魅呼灵术,可以无中生有,召唤灵物。只是这门法术实在太过艰难,柳成越只听说过二百余年前九柳门与竹山教尚属同门时曾有一人练成这血魅呼灵术,后来就再没有人能够练成。九柳门与竹山教共出一源,不少法术相似而异名,唯独这血魅呼灵术,因为从没人练成过,两派都一般叫法,已成了他们共同的传说。眼前这条黑蛟来得太过突然,如果真是松仁寿唤出来的,那当真出乎意料。柳成越胆识过人,此时也不禁有些惧意,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条黑蛟伸出水皮已有三四尺高了,一颗水桶一般大的头颅缓缓摆动,乌髯钢牙,眼中精光四射,慢慢向船靠近。此时船上那些家丁吓得屁滚尿流,纷纷向舱中挤去,生怕逃得晚了一步。古般若也已惴惴不安,道:“门主,松仁寿练成了血魅呼灵,那我们……我们还是快走吧!”
他们受宗主之命要保护田元瀚家小,一旦失手,宗主定然不饶九柳门上下的性命,但竹山教已然练成血魅呼灵术,那九柳门眼下就有灭门之厄了。两害择其轻,不如暂避其锋找个偏僻之地躲起来,日夜苦练,说不定也能练成这路法术,那就不用再怕竹山教,连宗主也不必怕了。古般若想定了这个主意,正觉得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说是“快走”,其实已是打了个掉头就逃的主意。
柳成越脸上阴晴不定,只是不说什么,这时田元瀚忽然在身后叫道:“柳先生,出什么事了?啊,这是什么?”
方才船突然一震,田元瀚案头的茶水也被震得泼洒出来,将他烫了一下,而躺在床上静养的爱妾也险些被震下地来。他气恼异常,心道:“这伙饭桶怎么驾船的?非砍掉两个不可!”冲出舱来正待臭骂,一眼却见水面上竟然出现这般一个怪物,吓得声音都变调了。
柳成越转身行了一礼,道:“田大人放心,柳某在此,定保得大人安全。”
田元瀚指着那黑蛟道:“这……这到底是什么?”
“水府鳞族,不足为奇。田大人请回舱歇息,待柳某借田大人之威将之击毙。”
田元瀚听柳成越镇定自若,心道:“阚道长说过,这柳成越本事大为不凡,看他说得如此轻巧,说不定也真有办法。”他心中一定,官腔便打了上来,道:“那就好,柳先生,本官便看你大展神威了。”
他话音刚落,水声猛地响了起来,古般若惊叫道:“它……它起来了!”
那条黑蛟猛地从水中冲起,直向船头飞来,夭矫如虹,水花四溅。田元瀚脸一下变得煞白,叫道:“起蛟了!”
凡起蛟时,定然风雨大作,洪水泛滥,只是现在却无风无雨,田元瀚纵然饱读诗书也不知怎么会起蛟的。这黑蛟飞起时,离船头不过两丈许,势如风雷,水珠漫天飞舞,船头倒似下了一场暴雨。田元瀚正觉得非淋个落汤鸡不可,眼前一黑,却是柳成越忽地从袖中摸出一柄黑伞来撑在他头顶。这伞原本也不长,但一撑开却护住他周身有余,田元瀚身上却没湿得半分。这黑蛟越过船头,没入船另一边的水中,“哗”一声,湖水被溅得满甲板都是。
柳成越收起伞道:“田大人,快进舱歇息吧,让旁人上来帮忙,不得退缩。”
田元瀚此时已吓得魂不附体,也忘了打官腔,没口子道:“是,是,是。来人,快给柳先生帮忙,不得有误!”转身便向舱中逃去。
待田元瀚一走,古般若道:“门主,你真要与松仁寿斗么?”想到要和练成了血魅呼灵的松仁寿相斗,实是凶多吉少,他便是打了个寒战。
柳成越微微一笑,道:“古兄,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松仁寿真练成了血魅呼灵,还会如此藏头露尾,装神弄鬼么?我方才见那黑蛟飞起,背后明明伏了一个人影,绝非唤出的灵兽,多半是被他们收伏的水族而已。”
古般若眼中一亮,道:“门主指教得是!”心道:“不错,若松仁寿练成了血魅呼灵,我们两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怕他早就下手了。惭愧惭愧,门主果然高明。”
那条黑蛟跃过船头,船上已似下过一场暴雨,到处是水。那些家丁下人被田元瀚一阵喝斥,正你推我让地挤上甲板来。这时船头左侧水面上又有一阵水花翻起,一个黑黝黝的蛟头探了出来。一见这情形,那些家丁都失声尖叫,柳成越却忽然放声笑道:“松仁寿,你以幻术欺人,还道旁人都是瞎子么?”
他从怀中摸出一枝长满树叶的柳枝,食中二指夹住树枝一捋,柳枝上的树叶被他捋在指缝间。他将这手在空中划了个圈,忽地骈指一指,喝道:“疾!”柳叶如被卷入一道旋风,绕着他掌心不住打转,恰似一个绿色圆盘。他将手在身前一挥,这圆盘带着疾风,直向那黑蛟飞去。
这是九柳风刀术。柳叶在柳成越法术催动之下,不啻利刃,若有人迎面碰上,多半会被割得头破血流,但眼前却是这么一条水桶粗细的黑蛟,柳成越九柳风刀术再强,只怕也割不开这黑蛟的鳞甲。此时那黑蛟又已探出水面,似是要向船头冲来,柳成越的九柳风刀术斜斜掠过,眼见便要斩中黑蛟双目,那黑蛟忽地一侧头,竟然让了开去。
此时黑蛟已有丈许探出水面,古般若定睛看去,虽然看不清楚,但在那蛟背上果然隐隐有一个人。他怔了怔,心道:“这人是松仁寿么?在水中进出自如,当真了得。”
柳成越的九柳风刀术劈了个空,却如果有人用细线牵着一般,在空中打了个转,此时又倒飞过来,那人刚露出水面,九柳风刀术劈个正着,“噼啪”连声,尽斩在那人头上。那人的头发被斩得四散,却浑若不觉。古般若呆了呆,却听柳成越赞道:“法体练到这等随心所欲,松仁寿果是高手。”这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这黑蛟背上乃是松仁寿所练法体,怪不得我的七杀水阵会被他破解。”
单靠僵尸攻入,松仁寿本事再大也不能如此无声无息就破了七杀水阵,原来竟是借这僵尸来控制黑蛟出手。古般若此时才算想明白,心中也大为不服。他的役尸术功底还在柳成越之上,以此道而论,自信绝不会输于松仁寿。他眼睛瞟了一眼周围那些家丁,心中一动,正待出手,柳成越忽地将柳枝一掷,喝道:“中!”
柳枝如强弓大弩射出的利箭,直取那黑蛟双眼。眼看便要射到,从一边黑暗中忽然射出一物,正击中柳枝,“啪”一声,那柳枝被击成碎末。柳成越喝道:“好个玄冥无形箭!”手中黑伞一拧,伞面急速旋转,他抓住伞柄,人已一跃而起,冲天直上,便向玄冥无形箭的来处扑去。他见黑蛟背上的是具僵尸,心知竹山教之人定在附近,否则相隔远了定无法控制,故意发出柳枝引这玄冥无形箭出来。此时已看清了发箭之处,一下扑出,直如苍鹰搏兔。
他刚一扑出,湖面的雾气中有人大喝道:“兀那田元瀚,留下命来!”
这一声如雷轰电闪,古般若只觉甲板微微一颤,那些家丁却一阵惊呼。他心中一沉,知道有人已跳上了船尾,心道:“原来是声东击西之计!”
黑蛟在船头附近徘徊,将柳成越一引开,马上就有人登上船尾,这定是竹山教之计。但古般若却不慌张,身形一掠,已冲向船尾。
雁高翔虽然站在船尾摇橹,却几乎与孙鸣珂同时跳上船去。
先前松仁寿定计,便是让鹿希龄将最强的柳成越引开后,他和孙鸣珂便攻上船尾。只消能缠住古般若片刻,松仁寿便可冲下舱中取下田元瀚首级,随之孙道荣率众杀上,将这船上所有人一网打尽。田元瀚官拜湖广行省左平章,虽然大元朝乱像已呈,但他们这般截杀朝廷命官,仍是犯上作乱的大逆之举,此事务必要干得干净利索,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他原来一直跃跃欲试,但在四顶山与乌衣门二弟子交战,他平生第一次杀人,事后总是心中反覆思量,总觉要杀那些不会法术之人,实在下不去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孙鸣珂一跳上去,他连想也不想便跟着上去了。
此番因为要先行攻上,事情务求隐密,因此孙鸣珂只带了翻江四虬中的两人,加上雁高翔摇橹,这四人划船欺近田元瀚的船约摸三十丈外,便停住了。湖上满是水雾,三十丈外,柳成越本事再大也发现不了,再突然发力,这小船当真疾逾利箭,不等船上人等察觉,他们便已到了船边。
孙鸣珂一马当先,借这小船前冲之力一跃而上,此时那钱之江恰恰与他最近,原本一直在看着那黑蛟动静,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厉喝,钱之江吓了一跳,伸手便要去拔刀,但孙鸣珂来势直如霹雳闪电,手中那柄“小青”当头劈下,钱之江的腰刀刚举过头顶,却觉一股阴寒之气透入骨髓,几乎连站都站不直了,惨叫一声,连刀带人头被劈成两半。
钱之江一被杀,两旁的那些家丁吓得魂飞魂散,根本没一个敢迎战的。孙鸣珂也没想到父亲给自己这刀这般锋利,又惊又喜,却见这柄“小青”仍是寒光四射,不见一丝血痕,心知有这把宝刀更是如虎添翼,叫道:“田元瀚,你在哪里?快出来!”那些家丁原本纵有几分武功也用不出来了,想逃,但船头才多大地方,孙鸣珂宝刀过处,只不过一瞬间便已连杀五人。雁高翔见他有如鬼魅,心中不禁发寒,暗道:“杀人便是这样么?那些人怎么不逃?”上来时,他也只想如松仁寿交待的一般多杀几人,但见这些家丁等如猪羊一般被杀戮,心中却又大大不忍,手按在葫芦口上却不拔出来。
孙鸣珂杀得太顺,不禁瞟了一眼雁高翔,心道:“早知这么顺利,何必花这个冤枉钱请他们。只是,独眼龙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眼前这些家丁如此无用,他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李波辉带了数十个精兵,居然会一下子全都暴尸荒野。
大砍大杀之下,他已杀到了舱口了。那些家丁走投无路,在舱口挤作一堆,孙鸣珂缓了缓手,心道:“若是此时杀了他们,拖出尸首来也是费事。”眼睛余光瞟去,却见一边站着一个人。这人满身是血,却直直站着,不似旁人一般惊慌失措,嘴角隐隐似带着一分笑意,孙鸣珂也未及多想,手中刀一紧,已卷向那人。
顺手杀了那人,舱口这堆人也松动了,便可重新杀进去。田元瀚在里面,自是瓮中捉鳖,逃都没处逃,此时大仇眼看得报,他倒不急了,这一刀“推窗望月”使得神完气足,极是顺手。
刀眼看便要劈到那人面门,孙鸣珂忽觉眼前一黑,有人从他身后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这一下可把他吓得魂飞魄散,他身边应该是雁高翔,他对雁高翔的本事大为佩服,可此人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闪过雁高翔,岂非太可畏了?哪知听那人道:“小千户,小心!”却正是雁高翔的声音。孙鸣珂这才放下心来,道:“雁兄,你为何拦着我?”这还算雁高翔本领让他折服,这才客气许多,否则以孙鸣珂的脾气,早就骂过去了。
雁高翔还没回答,头顶忽然有人笑了笑,道:“小兄弟,你得谢谢他救了你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