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色深沉,街上空无一人,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上了崭新的春联,贴上了迎接新年的“福”字,或远或近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又是一年除夕夜,赵国平一家自从搬到浦西之后,几乎每年春节都会回到洋泾街,在孙明芳家吃年夜饭、守岁。多少年了,这似乎成为了一种习惯。
吃完饭,赵海鹰带着孙妈包的汤圆,回到了他租房的小院。吴一白加夜班,张翔老家太远,索性也留在上海过年。
夜已经深了,巷子里偶尔还是会传来稀稀落落的鞭炮声,小院里吃的也不含糊,汤圆、饺子、鸡鸭鱼肉样样不少,三个年轻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喝得十分尽兴。
酒喝到一半,赵海鹰站了起来,带着一副对未来憧憬的样子,慷慨激昂地说:“同学们,机会!机会!机会在敲门!属于我们的机会,属于我们的时代马上就要来了!你们听到了吗?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是时候主动出击了。”
虽然观众只有两个,不过丝毫没有影响赵海鹰的心情,他喊着问吴一白:“你听到了吗?”
“我听到了!”吴一白兴奋地大喊。
赵海鹰又问:“张翔,你听到了吗?”
张翔明显喝高了,声音高了足足有八度:“赵海鹰,华尔街在向你招手,你就是华尔街未来金融界的宠儿,中国未来的巴菲特。”
赵海鹰借着酒劲,大声喊着:“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华尔街将会为我打开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我已经有了一个非常完美的计划,我计划的第一步首先是进入所罗门兄弟公司,成为一名真正的王牌交易员。”
“所罗门兄弟公司?”吴一白和张翔同时瞪大了眼睛,“那和你较量的将会是哈佛、耶鲁的高才生。你有信心吗?”
“哈佛怎么样,耶鲁又怎么样?”赵海鹰满不在乎的样子,“你们忘了,当年我也是上海财经的高才生,难道我们中国的大学会输给老外吗?”他信誓旦旦。
“是,我们不会输给任何人!”吴一白被赵海鹰感染,借着酒精的魔力,也发表了一番豪言壮语,“等将来你在华尔街站稳了脚跟,一定要多透露些内幕给我,我的梦想是成为中国第一名登上《福布斯》的财经作家。”
“那当然,到时候你的书一定会被《福布斯》评为‘本世纪最具影响力的十部商业书籍’,你还会被评为中国当代影响力最大的财经作家,到时候我一定会把你写的书推荐给巴菲特。”赵海鹰应和着。张翔也跟着凑热闹:“我的梦想是成为中国股市的第一个‘张百万’。”
说着,三个人彼此手搭着肩,述说着自己的志向,畅想着对未来的憧憬,说到兴奋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这是几个年轻人追逐梦想的豪言,华尔街的传奇故事始终在激励着勇敢者继续前行。
不过,事情并没有赵海鹰想的那么容易,他的托福考试成绩离合格线差了几分,仅仅几分,让他和美国失之交臂,彻底打碎了他的梦想。像他这种情况,如果想要申请去美国,一般是先读一年的语言学校,然后再考。不过一般来说,读语言学校的风险比较高,读完之后能不能考上还是一个问题。同时,最主要是费用太高,对于一个普通中国家庭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这些问题陈梦蕾也考虑到了,她思前想后,终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结婚!”陈梦蕾两眼放光,甚至有点像蓄谋已久似的说,“等我出国后,你再以亲人探亲的方式出国。”
赵海鹰一听,满脸震惊:“你是说现在?马上?”
“对啊,你不愿意跟我结婚吗?”陈梦蕾不满地说,赵海鹰的反应,让她的心瞬间凉了一大截,挺不是滋味的。原本结婚这件事情从女孩嘴里说出来就已经挺怪的了,说白了,她这可是明摆着向赵海鹰求婚呢!要不是事出紧急,她才不会主动提出来呢。
赵海鹰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表态:“我当然愿意,我是非你不娶的!”赵海鹰深爱着陈梦蕾,这点他自己非常确定,但是目前的他还从来没考虑过结婚这件事,毕竟眼前他们的条件还不成熟:他的工作刚刚稳定,陈梦蕾还在读书,经济基础太薄弱,别的不说,光是婚房就够让他头疼的了。他转而解释道:“可是结婚是大事,没有那么简单,还有很多程序要走啊。首先要我们的父母同意,我妈妈当然没问题了,她很喜欢你,可是你爸爸一直反对我们交往,我们都没正式地见过面。”说这话的时候,赵海鹰自己都有些心虚,之前因为他当保安的事情,母亲对陈梦蕾有些误会,赵海鹰还没来得及解释。现在可好,一边是自己的母亲,一边是陈梦蕾的父亲,一个就很难对付了,一下来俩,想到这儿,赵海鹰冒了一身的冷汗。
陈梦蕾倒是认为赵海鹰想得太多,婆婆妈妈。她觉得结婚这件事说复杂很复杂,但是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只要他俩去民政局把证领了就是法律上的合法夫妻,就算父亲陈建华也没有办法阻拦。
“可是我不能让你这么做。”看陈梦蕾一脸真诚地样子,赵海鹰反倒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态度。他解释道:“因为你是我深爱的女人,我希望你和我的婚姻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尤其是你爸爸,他是你在国内唯一的亲人。如果你的婚姻连他的祝福都得不到,那样你为我牺牲的就太多了。如果我连最基本的幸福都不能给你,那我怎么值得你托付终身呢?”
赵海鹰的话让陈梦蕾大为感动,她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能有一个如此爱她的男人。就为了赵海鹰刚刚这句话,陈梦蕾向他保证,一定会说服自己的父亲。
但是她没想到,当她把自己准备结婚的消息告诉父亲的时候,陈建华想都没想,直接反对,并且大发雷霆。
陈梦蕾没料到陈建华的反应这么大,再说她本来也不是征求意见,只是通知一下父亲而已。
“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早就过了法定结婚年龄。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爸爸为什么反对我结婚?我违法了国家法律哪一条哪一款?”
陈梦蕾说得有理有据,陈建华难以反驳,气得浑身发抖,只能摆出一条歪理,指着女儿大吼道:“你没有违法国家法律,你违反了我们陈家的家法!”
“家法?我怎么不知道?谁定的?”陈梦蕾对这个理由显然很不屑。
“我定的!”陈建华边拍桌子边大喊着,“我是你爸爸,我就有资格管你。从小到大我管你吃管你喝,管你上大学,现在我就要管你跟谁结婚。反正那个保安就是没资格娶你。”
陈梦蕾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到底,父亲是瞧不上赵海鹰是个保安。这下,陈梦蕾也不乐意了,她最讨厌别人天天“保安保安”地叫赵海鹰,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行,况且,赵海鹰现在已经不是保安了:“结婚是你情我愿,感情是我们结合的基础,我的婚姻幸福又不是商品买卖,我选择了赵海鹰,他就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娶我。”
听着女儿的话,陈建华一时无力反驳。他也年轻过,冲动过,但是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婚姻不是谈恋爱时候的风花雪月,婚姻要生儿育女,要天天和油盐酱醋打交道。一旦结婚,所有的风花雪月要被烦琐的家务事覆盖,激情最终会被平淡无奇的日子磨蚀干净。他认为女儿和赵海鹰根本就不合适,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去经营一段注定会失败的婚姻。
陈建华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知道再这么对抗下去,只会加剧女儿和赵海鹰在一起的冲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陈梦蕾从小被惯坏了,脾气倔强,保不齐一气之下和赵海鹰私奔了,那时候就是覆水难收了。他转换策略,语重心长地说:“你去美国是为了深造,将来不管是留在美国还是学成归国都大有可为。赵海鹰呢,他有选择的余地吗?他一个大男人总不会以后要靠你养吧?”
父亲的话让陈梦蕾的气势瞬间减半,她试图去辩解:“赵海鹰虽然没有文凭,但是他有能力,美国也不可能只认文凭不认能力吧。”
“那这个机会的概率是多少?”陈建华反问。这下陈梦蕾不说话了。看女儿软了下来,陈建华趁热打铁,看似非常理性地分析道:“你将来是纽约大学的硕士,他连一张本科文凭都没有,你们如果去同一家公司面试,他有资格跟你在同一个平台竞争吗?爸爸是过来人,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我,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文凭首先就是一个人的脸面,文凭就是敲门砖。”
父亲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每个字都直戳陈梦蕾的心。她一时无从辩驳,不禁有些心灰意冷。这场“战争”最终以陈建华的胜利而告终,可是他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看着女儿满脸的失望与难过,他感到阵阵心疼,最后拍拍女儿的肩膀,安抚道:“不要再有那些不现实的幻想,等你去了美国,时间就会冲淡一切,你会忘了他的。”
听着父亲的话,陈梦蕾只感到心痛加剧,一句话也说不出,默默地回到房间。这一夜,陈家父女房间的灯亮了一夜。
2
陈建华思索了一夜,在脑海里想了一千种破坏女儿和赵海鹰结婚的方法,最后选择了一种杀伤力最大的:直接找赵海鹰的母亲周蕙。
天还没有亮透,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
周蕙刚刚下夜班,一出医院大门,就看到陈建华站在门口,满脸的疲惫,脸上还带着两个大黑眼圈。周蕙十分意外:“你怎么来了?哪儿不舒服?”
“有时间吗?我想跟你单独聊几句。”陈建华缓缓地说。
当周蕙从陈建华的口中得知了儿子要结婚的消息时,着实吃了一惊,不过她表面很淡定,脸上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他们要结婚的事我也是刚知道。”
说起来二人也算是老朋友了,陈建华也不废话,直接说明来意:“我厚着脸皮来找你,就是想恳求你劝劝自己的儿子,放过我女儿。”
“放过?”这两个字对周蕙来说太重了,“请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放过?!他们两个人是自由恋爱,而且海鹰也不是像你想的那样,虽然他没有拿到大学文凭,但是他这个人还是很踏实能干的。”说到这儿,周蕙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补充道:“他已经不是保安了,他现在是静安所正式的股票经纪人了。”
陈建华也知道自己言辞有些不妥,又是道歉,又是解释:“对不起,我可能说话比较直接,但是我真的觉得他们俩不合适,赵海鹰的做事方式和为人,我都难以认同。”
周蕙一听就明白,陈建华指的是赵海鹰读大学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她为自己的儿子辩解道:“海鹰读大学的时候确实犯过错,但是他已经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至于为人,作为母亲,我可以向你保证,海鹰绝对是一个正直可信赖的孩子。”说完,周蕙突然带着质问的语气问:“或者你是觉得我为人有什么问题?”
周慧最后这句话狠狠地给了陈建华一个回击,陈建华有些不知所措,一直弓着腰,连连道歉。
看着陈建华的样子,周蕙的心也软了,她理解陈建华,天下哪有一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能够幸福?她自己也不同意赵海鹰和陈梦蕾在一起,只不过赵国平经常开导她,让她也想开了不少。可是陈建华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忍受着,陈梦蕾的母亲很早就离开了他们,只剩下陈建华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把陈梦蕾养大,其中的艰辛她不用想都知道。
如果陈建华说的这个人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周蕙是绝对会站在陈建华这边的,可是现在陈建华说的是她亲生儿子,她原本就爱面子,赵海鹰没毕业当保安的事儿已经让她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现在可好,老朋友亲自上门,嫌弃自己的儿子。陈建华值得同情,但又有谁理解她为人母的心情呢?没办法,所有的一切只有她来承担了,她劝解道:“这段时间,我看着海鹰工作那么努力,两个孩子相互鼓励,相互帮助,我觉得我没有理由再反对什么。再多嘴说一句,海鹰和梦蕾他们从大学一路走过来,维持一段感情不容易,我们做家长如果轻易去破坏了孩子之间的那份美好,会给他们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可是陈建华态度依旧坚决:“如果我不及时反对,让他们悬崖勒马,那才会给梦蕾留下一辈子的遗憾。”陈建华心里苦,从小到大,他一直把陈梦蕾当作掌上明珠一样爱护,他希望女儿能找到一个能够照顾好她的人,他觉得自己这个希望并不过分。可是没有人能理解他,女儿不能,朋友也不能,陈建华彻底失望了。
意见不合,多说无益,陈建华告别了周蕙,临走之前,斩钉截铁地留下了五个字:“我不会同意。”
看着陈建华离开的背影,周蕙心里不是滋味。陈建华口口声声说陈梦蕾是“掌上明珠”,那赵海鹰还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呢!在学校的时候,赵海鹰本来是优等生,是保送留校的人选,要不是出了事,早就去美国深造了,那时候就是陈梦蕾配不上赵海鹰了。现在倒好,被人挑剔成这个样子。想到这里,周蕙气不打一处来。她直接找到了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她的宝贝儿子赵海鹰,准备问个究竟。
一见到儿子,周蕙怒气上冲,双眼喷火似的,质问道:“结婚这么大的事情,你究竟怎么想的?我还是从别人口中才知道,真是……”周蕙气得喘不上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赵海鹰看到母亲的样子,也有些心疼,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满脸歉意:“妈,这事我还没想好,所以……”
“没想好?”喝了一口水的周蕙像是一下恢复了体力,一肚子的委屈和怒气全部发泄在儿子身上,“那陈梦蕾的爸爸怎么找上门来了?问得我是哑口无言,这张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赵海鹰一听,陈建华居然找过周蕙,吓了一跳,愣得半天没有说话。
坐在周蕙旁边的赵国平一直在观察赵海鹰,看得出,赵海鹰对结婚似乎并不是十分坚定,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会慎重考虑,一旦决定,绝对不会有任何犹豫。他推测,结婚的事可能另有隐情。思索了半天,他认为可能与出国有关。他问儿子是不是因为出国,赵海鹰没否认,就等于是默认。他向赵海鹰表明自己的态度:“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但是建立在出国的基础上谈婚论嫁,恐怕不是太好啊。你们都太年轻,事业都还没有开始,这个时候就结婚,有没有想过婚姻生活是什么状态?”
还没等赵海鹰回答,周蕙就坐不住了:“不管什么状态,也不能靠结婚出国吧?海鹰,你的志气去哪里去了?况且,你现在的情况,出国去能做什么呢?难道去餐馆洗盘子刷碗养家糊口?”
周蕙原本无心的话彻底地伤害了赵海鹰那仅存的卑微的自尊,说到底,还不是觉得自己没出息:“妈,华尔街不足600米的街道,却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那里遍地是金融公司,多得是机会,那儿孕育着人们的理想和欲望,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更应该去华尔街追梦。我的同学谢天阳,已经在摩根士丹利总部工作啦。”
“你只看到华尔街的繁华,没有好好分析分析你自己的真实情况。”这下连赵国平也开始反驳他,在他看来,赵海鹰说的话完全就是一个ru臭未干的孩子的狂妄之语,一点都不成熟,现实远比他想象要艰难的多,“华尔街不是温床,更不是天堂,这个事情必须好好分析琢磨。你现在在静安所干得不错,工作上刚有起色,这么快就放弃太可惜。有时候好高骛远,换来的是竹篮打水。”赵国平中肯地说。
这些话赵海鹰根本就听不进去,只觉得父母不理解他,他有些赌气地说:“就算我去了是端盘子,也能学到东西。在静安所,我虽然之前当保安,但是每天我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人,学到了很多东西,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超过了在大学课堂上的收获。”
这次谈话最终不欢而散。
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三个年轻的身影穿梭在陆家嘴老篮球场上。
赵海鹰汗流浃背,衣服已经被浸透,他持球突破了吴一白和张翔两个人的拦截,三步上篮进球。接下来吴一白拿到了篮球,但是一眨眼的工夫球就被赵海鹰成功拦截,又变成了赵海鹰控球,他一个假动作成功甩开了张翔,回身就是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赵海鹰打得很疯狂,似乎是在使出拼命的劲头打球,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绪。
赵海鹰一个接一个地投篮命中,但是他的脑海里此刻却被这些天来因为自己要结婚而引起的fēng • bō填满了,所有发生的一切一一从脑海中闪过。运球过人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父亲赵国平的不满脸色,投篮命中的时候,耳边是母亲周蕙的委屈哭泣……越是想到这些,赵海鹰就越发不能平静。
整个球场只看到赵海鹰一个人在疯狂地投篮,吴一白和张翔似乎成了摆设。直到体力不支,赵海鹰才停止了这场“一个人的篮球赛”。
这次,赵海鹰真的犹豫了,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是和陈梦蕾结婚,去美国?还是像所有人所说的那样,踏踏实实地工作?耳边响着陈梦蕾充满期待的声音:“日子我都已经选好了,下个星期一,我们就在那一天去民政局领证结婚。”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可是婚姻却是两个家庭的事情。得不到父母的理解,得不到陈梦蕾父亲的认可,赵海鹰整个人陷入了艰难的抉择中。
离陈梦蕾说的领证的日子只剩下最后两天,这两天对赵海鹰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
……
迎着一轮旭日,天空犹如被冲洗过一般,一片蔚蓝,人的心情似乎也格外好。
陈梦蕾一大早就来到了民政局门口,她的手里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户口本,这可是她在父亲上夜班时“偷”出来的。她看着手里红灿灿的户口本,想着马上就要成为赵海鹰合法的妻子了,幸福的感觉涌上心头。
可是马上就要成为她老公的赵海鹰却迟迟不见来。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陈梦蕾开始有些担心,因为赵海鹰从来不迟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看着一对对新人拉着手走进民政局,又拉着手拿着结婚证出来,陈梦蕾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打电话到单位,王姐说赵海鹰请假了。她又分别打电话给吴一白和张翔,大家也都不知道赵海鹰去哪儿了。
此时,陈梦蕾的脸色惨白,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赵海鹰逃婚了。果然,最终她没有等到赵海鹰,却等来了双方的家长。
当陈建华像平时一样整理房间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床头桌子打开了一个小缝,他当即感觉脑袋嗡的一声。拉开抽屉,发现户口本没了。陈建华想都没想,直接把电话打到了周蕙的单位,电话那头的周蕙一听,也急了,叫上赵国平直接冲到了民政局。
可是,三个人来到民政局,却只看到陈梦蕾垂头丧气地坐在台阶上,若有所思。
“蕾蕾!”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陈梦蕾红着眼眶,看到父亲怒气冲冲地朝着自己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周蕙和赵国平。
陈梦蕾看到父亲,先是惊讶,然后是不知所措,还没反应过来,胳膊就被陈建华狠狠地拽了起来。“跟我回家!”说着,他使劲拉着陈梦蕾往回走。
陈梦蕾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上午的委屈与不安,在这一刻全部爆发:“我不走!”可是,身体却被陈建华狠狠拖着。走到周蕙和赵国平面前,陈建华停了下来,他看着二人,眼睛里全是怒火:“请你们以后管教好自己的儿子,不要带坏了我女儿。”
陈建华的话让周蕙顿时语塞,还没来得及反驳,陈建华就气呼呼拉着女儿走了。
只有赵国平一人四处寻找,好奇地说道:“海鹰去哪儿了?”
此时,事件的男主角赵海鹰,正躲在张翔工作的单位,永康医疗机械厂里,满脸愁容,看着手中红得刺眼的户口本,难以抉择。……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陈梦蕾出国的日子。整整一周的时间,她没有见到赵海鹰。
整个候机大厅人声鼎沸,有的是来送行的,有的是来接人的。临登机前,陈建华一件一件地检查女儿的东西,特地嘱咐道:“你到了以后,一定要先给爸爸打电话报平安,每个月定时给我来电话啊。”
看着父亲最近因为自己的事情,明显憔悴了不少,陈梦蕾有些心疼。临进登机口前,陈梦蕾一直朝着机场大门的方向看去,她希望能看到那个人,那个欠自己一个说法的人,可是最终等来的还是失望。她转过身,擦干脸上的泪水,走进登机口。
此时此刻,赵海鹰正站在机场外,看着飞机飞过,落下了眼泪。
陈梦蕾走后,很长一段时间,赵海鹰的生活就像是迷失了方向,表面看上去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是吴一白和张翔知道,他心里憋屈得慌。有一天,赵海鹰喝得酩酊大醉,嘴里一直在喊:“Ame
ica
D
eam,Ame
ica
D
eam……”
华尔街梦想硬生生被现实撕裂了,重新变得遥不可及。黑暗中,赵海鹰倍显孤独绝望。他为宝贵的青春落泪,为华丽的爱情落泪,为轻狂的昨日落泪。人生的苦酒吞下越多,痛苦越大,也让他越发清醒。纽约300年的嬗变并非是追逐梦想的终点,600米的华尔街亦不再是自己命运的中转站,他将带着梦想重新起航。
3
1989年6月5日,美国方面宣布对中国进行“全面制裁”,两国交往戛然而止。这是从1979年中美正式建交之后,两国关系的最低谷。至此,中美关系再次破裂。
美国的制裁,让中国的改革开放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赵国平作为浦东开发研究小组的负责人,被叫到市委商议对策。
一见到赵国平,顾问卓老就跟他先聊了聊最近在国际上非常火爆的文章,由日裔美籍学者福山写的《历史的终结》,这篇文章发表在美国杂志《国家利益》上。
冷战结束以后,如何评价资本主义制度和社会主义制度及其各自的命运,成为东西方理论界普遍关注的问题。在这一背景下,福山抛出了所谓的“历史终结论”,核心就是“共产主义失败论”,在他看来,东欧剧变、苏联解体、冷战的结束,这些都标志着共产主义的终结。历史的发展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西方的市场经济和民主政治。
针对福山的言论,卓老认为,书中的内容可以代表相当数量的西方政治家和学者的看法。西方政治家普遍认为,西方国家实行的自由民主制度也许是“人类意识形态发展的终点”和“人类最后一种统治形式”。这无疑是对共产主义**裸的挑衅。说到这里,卓老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小平同志在中央提出,要进一步把改革开放的旗帜打出去,要多做几件有利于改革开放的事情,他希望我们要向世界表明中国改革开放的决心、政策都没有变。”
“卓老,你这么着急找我来,是浦东的开发工作上面有新指示了吗?”赵国平从卓老的话中听出了玄机,直接问道。
卓老解释道:“自从1987年成立浦东开发研究咨询小组后,我们把浦东开发的设想上报了中央。这两年浦东开发仍然停留在研究阶段,小平同志对上海的期望很大。他打了个比方:比如抓上海,就算一个大措施。上海是我们的王牌,把上海搞起来是一条捷径。”卓老顿了顿,“我想,上海能否抓住这个机会,关键在发展浦东。”
卓老的话和赵国平的想法不谋而合,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他眼睁睁地看着浦西这么多年的发展变化,而浦东却一直停滞不前。自从两年前,他成为浦东开发研究咨询小组的组长后,曾多次向市领导做了汇报,他觉得上海目前的城市功能就像一个心脏衰竭的老人,无序扩张和基础设施落后,使得城市不堪重负。不少上海市民这样比喻,说上海像夹花的大饼,生动而形象。几十年城市建设“摊大饼”式扩张,造成住宅、工厂、商场、学校等无序地混杂在一起,粪便横溢、垃圾成山、交通拥挤、住房紧张,简直要爆炸了。同时,狭窄的空间也挤压了上海人的视野和心胸,“斤斤计较”成为外地人嘲笑上海人的一个形容词。眼前的上海,看上去是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实际上是个“健康欠佳”的病人,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时候了!
赵国平向卓老讲了一件事儿:“就在几天前,我接待了一个tái • wān商人,他的一个问题把我问得哑口无言。他说:‘听说你们上海人吃饭睡觉,甚至洗澡都在一个房间里?’我不知该怎么回答,80万个煤炉,80万个马桶,人均绿化全国倒数。”说到这里,赵国平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只有建设‘新上海’,才能减轻‘老上海’的压力。”卓老语重心长地说。他从办公桌上取出一份文件,交给赵国平,“所以我们咨询小组给中央写了个计划,抓住机会,开发浦东。你们研究室尽快拿出个意见,我们先向市委报告。”
赵国平临出门时,卓老又把他叫住:“国平啊,我希望这个计划不仅仅是在浦东浦西建几座桥,转移几座工厂,功能性分散城市负担,而是有宏伟的思路,是对上海的未来甚至是国家改革开放,都能产生长远影响的新思路。”
4
自从来到美国之后,陈梦蕾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学习上,每天累得倒头就睡。反倒是谢天阳每天像是有使不完的劲,一边学习,一边在摩根士丹利总部实习,忙得不亦乐乎。
一到周末,两个人就会相约一起吃个饭,喝个咖啡,放松一下。
“上个月查尔德经手的一个项目,刚刚在纽交所上市,天使投资人就获得了近百倍的回报,连《纽约时报》都大篇幅报道了。现在,查尔德的公司已经跻身华尔街前列了。如果能进查尔德的公司实习,那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谢天阳一边喝咖啡,一边两眼放光地看着陈梦蕾,看得出他有这个想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听着谢天阳的描述,陈梦蕾也一脸期待,毕竟之前她和查尔德先生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是认识。之后,他俩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直接来到了查尔德的公司。
还没见到查尔德呢,就被前台小姐给拦住了。谢天阳各种求情,可是根本没用,前台小姐婉拒:“对不起,先生,您没有预约,而且查尔德先生也不在。”
这下,谢天阳和陈梦蕾没了主意,刚有的一点梦想,还没开始就破灭了。谢天阳垂头丧气地从大楼里出来,陈梦蕾也不知该说什么,唉声叹气地跟在后面。
“今非昔比,像查尔德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瞧得上我们穷学生?”谢天阳无奈地说。
看着谢天阳的样子,陈梦蕾建议道:“我们去别的地方试试吧。”
就在陈梦蕾和谢天阳几近绝望的时候,查尔德居然已经站在了背后,惊讶地说:“陈梦蕾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梦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转身看到了满脸惊讶的查尔德。
查尔德自从在上海财经大学见过陈梦蕾之后,她自信爽朗的性格,当然还有独具东方女性美丽的外貌,都让他印象深刻。刚刚从公司出来的时候,他远远地就看到了一个和陈梦蕾极其相像的女孩,赶紧走了过来,没想到居然真的是她。
“华尔街是我的梦想,我来这里是为了追梦。”面对查尔德的问题,陈梦蕾自豪地回答。
查尔德看着陈梦蕾,眼神中充满了热切的盼望,她的美丽与自信吸引着他。他的眼睛始终停留在陈梦蕾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谢天阳。敏感的谢天阳立即发现查尔德对陈梦蕾特殊的好感,一个想法迅速在他脑子里生成。
每年的10月,都是流感高发的时节,而1989年的流感来得极为猛烈,北美、欧洲和亚洲均出现了甲型流感的病人,光是纽约,就已经发现了几十例流感病人。远在美国的陈梦蕾也遇到了出国以来最大的问题。
陈梦蕾哪里知道什么是甲型流感,起初她就是感觉身体很难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身体热得像个火球,可是还是觉得特别冷。她挣扎着从床上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但是四肢酸痛无力,端杯子的手一滑,玻璃杯掉在地上打碎了。拖着昏昏沉沉的病体,陈梦蕾蹲下去收拾玻璃碎片,因为头脑发晕,她的手一下子被玻璃划破,她按着出血的手指到厨房去用水龙头冲。
头痛依旧继续,陈梦蕾隐约记得离家的时候父亲给她拿了不少备用药,翻了半天,终于在抽屉角落里找到了。她激动得快哭了,赶紧吃了两颗,没想到却感到一阵恶心,刚吃进去的药全吐了出来。
直到从宿舍管理员的房间里看到甲型流感的新闻时,陈梦蕾才意识到自己病情的严重。管理员建议她赶快住院治疗,可是她打开钱包,发现里面的钱所剩无几。这一刻,她害怕了,身无分文的她身在异乡,身边没有家人,也没有她的爱人,她想念祖国,想念父亲,更想念赵海鹰。陈梦蕾抿着嘴唇,挣扎了好大一会儿,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按下一串号码,那是静安交易所证券业务部的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响声。陈梦蕾既紧张又害怕,出国之后,她和赵海鹰就没有再联系过,但是此时此刻,她渴望听到赵海鹰的声音,似乎他的声音有种魔力,能让她战胜内心的恐惧。这时,电话那头传来“喂”的声音。
“静安所吗?我找赵海鹰。”陈梦蕾声音有些虚弱。
接电话的正是王姐,王姐也一下子听出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你是陈梦蕾?你等一下啊。”正准备把电话给赵海鹰,却看到赵海鹰和经理正聊得热火朝天。
此时的赵海鹰俨然已经成了静安交易所的红人,她面露羡慕之色,重新拿起话筒说:“赵海鹰现在正忙呢,没时间接电话……”
“你有没有说是我打来的?”陈梦蕾不甘心,继续追问道。
王姐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敷衍道:“说了,他真的在忙,你换个时间再打吧。”说完直接把电话挂上了。
陈梦蕾双眼已经被泪水模糊,她的心被狠狠地刺痛着。
好大一会儿,陈梦蕾才擦干眼泪,拨了另一通电话:“谢天阳,你能不能来一趟?”
挂上电话的谢天阳拿起东西就要出门,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犹豫片刻,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当查尔德和谢天阳赶到陈梦蕾的宿舍时,陈梦蕾已经瘫倒在地,还是宿舍管理员打开了门。看到倒在地上的陈梦蕾,查尔德脸色苍白,冲到她面前,大喊:“陈小姐,你没事吧?”
陈梦蕾还来不及开口,身体就再也撑不住了,一下子昏了过去,倒在查尔德的怀里。查尔德的心猛地揪紧了,他二话不说,抱起陈梦蕾下楼,开车直接冲到了自己的私人医生诊所。
“一定要用最好的药给陈小姐治疗。”查尔德像下命令一样跟医生说,他转向谢天阳,语气明显与之前不同,甚至带着一些恳求,“谢天阳,我马上要回公司处理一个项目,陈小姐能先拜托你照顾吗?”
查尔德这么客气跟自己说话,这是谢天阳之前从没见过的,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他唯恐错过巴结的机会,极力表现出对陈梦蕾的关心:“当然,查尔德先生请放心,我和梦蕾一直情同兄妹,她现在病得这么重,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不过……”
谢天阳迟疑了一下,查尔德有些好奇,谢天阳转而笑着说:“不过您的项目真的那么重要吗?”
查尔德一下没有明白谢天阳的意思,谢天阳笑着解释道:“现在陈梦蕾是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如果您能够放下重要的事照顾她,是不是显得她更重要呢?”
谢天阳的话说得这么直白,查尔德怎么会不明白,他顺着谢天阳的话继续说道:“我知道她在中国有男朋友,我想我这么做似乎不太合适吧。”
谢天阳没想到在商场叱咤风云的查尔德也有如此纠结的一面,他分析道:“查尔德先生,现在他们两人远隔重洋,要想鸳梦重温恐怕困难重重啊。更何况现在她的男朋友只是一名小小的交易员,以您的身份,您的魅力,如果您和他男朋友相比,我觉得您的胜算更大一些。”
“所以……”查尔德等待着谢天阳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觉得您应该留下,无微不至地照顾这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有这么一位英俊成熟、曾经的偶像照顾,我想她的病也能好得更快些。”谢天阳一口气把话全部说完,他确信,查尔德已经动了心。
查尔德也看得出来,谢天阳是个聪明人,但是却不欣赏他。不过,为了表示感谢,他还是把自己的名片给了他,笑着说:“看来我们以后会有更多的交集了。”
走出医院大门,谢天阳深深舒了一口气,和查尔德的对话让他劳心劳神,不过,结果总归是好的。手里捧着名片,他感到自己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5
时间飞逝,转眼已是隆冬时节,刚刚下过一场小雪,树枝、屋顶都变作了白色。
1990年初,***再次来到上海进行实地考察。他对上海有着特殊的感情。1920年,16岁的***初到上海,正是从上海乘坐邮轮,踏上了赴法勤工俭学的道路。
为了迎接***的到来,赵国平特地来到了浦东进行实地调研。
浦东位于上海的东部,面积552平方公里,约相当于上海陆地面积的1/10。早在1918年,面对这片荒土,孙中山就曾感慨:“如果浦东发展到浦西的水平,那中国就不得了了。”新中国第一任上海市市长陈毅也表示了同样的期待:“浦东是一块处女地。”可几十年过去了,浦东还是一块处女地,与浦西形成了鲜明对比。坊间更是流传着“浦西是城,浦东是乡”“有女莫嫁浦东郎”“宁要浦西一张床,不要浦东一间房”的说法。
夜已经深了,黑暗的天空时不时被烟火点亮,传递着节日的热闹气息。
大年夜,万家灯火,鞭炮声声。
赵国平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办公室。自从去浦东考察之后,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考察期间,一条烂泥路让他印象深刻,这条路是浦东落后的典型代表,路两旁没有能看上眼的建筑,全是一些破旧低矮的烂房子。他听说,到了夏天,下一场大雨,这条路就是名副其实的“水漫金山”,积水能淹到膝盖。
做完调研之后,他搜集了所有关于浦东的材料,摞起来足足有一米多厚。赵国平认真翻看着材料,看到重要的地方就用红笔勾画出来,然后再把重要数据摘抄下来,一忙起来就忘记了时间。
这一年的除夕对钱家来说是特别的,因为这一天,是钱春生出狱的日子。
刚过中午,钱冬梅、钱青青和赵海鹰就来到监狱门口,等待着钱春生。寒风肆无忌惮地吹着,像一把锋利的尖刀在他们的身体上扎着,但是他们却一点也感觉不到。足足等了三个多小时,临近黄昏的时候,监狱的大铁门才缓缓打开,只见剃了寸头的钱春生拎着简单的一小包行李走了出来,在寒风中不禁缩了缩脑袋。
大姐钱冬梅见状,赶紧从包里掏出一顶帽子给弟弟戴上了,看着弟弟骨瘦如柴的样子,钱冬梅鼻子一酸,眼眶红了。
旁边的赵海鹰一把抱住了钱春生,两人互相拍了拍肩膀,心中的感慨却难以言说。
太阳偏西,渐渐地隐没在弄堂的烟囱边,形成玫瑰色的晚霞。在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弄堂里,家家户户炊烟升起。
孙明芳和老娘舅里里外外地忙活着,饭菜都一一摆上了桌。
老娘舅数了数桌子上的菜,高兴地说道:“不多不少,正好10个菜,圆圆满满。”
孙明芳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6点钟了,外面的天也擦黑了,不禁有些担忧。自从钱春生入狱之后,孙明芳也变得胆小敏感起来,平日里谨小慎微,生怕出什么乱子。正想着,就听见外面传来钱青青响亮的声音:“妈!哥回来了!”
方才的紧张一扫而光,孙明芳开心得红了眼眶,用手去抹眼睛,出门迎接儿子。
饭桌上,孙明芳不住地给儿子夹菜,钱春生嘴巴一会儿就被塞得满满的。钱冬梅给老娘舅倒酒,老娘舅喝得脸红红的。钱青青一会儿看着哥哥,一会儿看着姐姐,只剩开心的笑容。这顿饭有着久违的温暖,赵海鹰看着大家,十分感慨,不禁有些出神。钱家一家团聚了,可是他自从“偷”户口本事件之后,就再也没回过家。
从钱家出来后,赵海鹰经过一家商场门口,橱窗里一件红色的大衣映入眼帘。他驻足在橱窗前,呆看了半天,最后买下了这件大衣。
当赵海鹰把大衣送给妈妈的时候,周蕙感动得不行,这可是赵海鹰长这么大第一次送给她礼物。看着高过一头的儿子,周蕙突然觉得儿子长大了。
“你还给我买衣服啊,妈的衣服够穿,你的工资不要浪费啊,多给自己买衣服,买好吃的。”说着,周蕙已经把衣服穿到了身上。
看着母亲满脸的幸福,赵海鹰觉得知足了,他笑着说:“儿子赚了钱给妈妈买衣服是天经地义的,等我以后赚了大钱,还要给你买名牌衣服。”听赵海鹰这么说,周蕙更是感动得双眼通红,穿着衣服在镜子前照来照去。
这时,赵海鹰才注意到,进门这么久,也没见父亲的身影:“我爸还在加班?”
“可不是吗,也不知道他天天在忙什么,回来得一天比一天晚。”周蕙的语气里明显带着埋怨,“我看他是把单位当成家了,家里倒成了他的旅馆了,他对这个家一点都不上心。”
看母亲有些不满,赵海鹰为父亲辩解道:“妈,我爸这是舍小家、为大家,为大浦东的建设服务呢,你可不许再说他了。”
母子之间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聊家常了,可是说着说着,周蕙就又聊起了陈梦蕾:“本来你和陈梦蕾谈恋爱,我很开心的,没想到陈梦蕾就这么出国了,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一句话说到赵海鹰的痛处,他的双眼一下子失去了光彩。
见儿子不出声,周蕙又忍不住了:“我看美国你就不要去了,我也去了解过,像你这种情况,出去了以后比在国内还要难。至于你现在的工作,我也不懂,你又是卖股票的,早几年前,那就是投机倒把,不定哪股风吹来,说撤销就撤销!”
“妈,都什么时代了,还翻老皇历。”
听儿子有些不耐烦了,周蕙识趣地不说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赵海鹰看看手表,和谢天阳约定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他租房的地方打电话不方便,所以特地让他把电话打到家里。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赵海鹰激动得不行,寒暄几句之后,他直接问起了陈梦蕾的消息。他原本以为除夕之夜,陈梦蕾会和谢天阳在一起,可是从电话中却得知,陈梦蕾被查尔德接走了。
挂上电话,赵海鹰感到失落。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好兄弟,正在为他的女朋友和别的男人搭桥牵线。
自从陈梦蕾生病之后,查尔德就对她展开了猛烈的攻势。他从谢天阳口中得知,中国人除夕之夜是要吃饺子的。他跑遍了大半个纽约,也没找到饺子这种食物。最后还是谢天阳建议,自己包显得更加有诚意。
冷冷清清的学生公寓走廊,一点节日的氛围都没有。陈梦蕾给父亲打完电话后,回到了宿舍,她准备用写论文打发时间,忽略不愉快的情绪。不过,刚写了几句话就写不下去了,看着一屋子的冷锅冷灶,远在异国的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想着想着,眼泪不禁滑落下来。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陈梦蕾擦了擦眼泪,振作起来去开门。一开门,就看到了查尔德的司机。陈梦蕾有些好奇,还没开口,对方竟用一口流利的英语说:“陈小姐,查尔德先生让我来接你去一个地方。”
陈梦蕾有些意外,她本想拒绝,不过考虑到自己生病全靠查尔德先生照顾,于情于理都是要当面表示一下感谢。她匆匆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司机上了车,来到了查尔德的别墅。
陈梦蕾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别墅足足有三层,黑色的大理石铺成的地板明亮如镜,使整个客厅显得格外明亮。整个别墅里陈梦蕾没有看到奢华的家具,只有简约的沙发,实木的桌椅,一看就知道主人的品位,简约雅致。
偌大的别墅里一个人都没有,陈梦蕾有些好奇,她朝里面走了几步,开口询问:“查尔德先生,你在吗?”
“你来了!我在这里。”声音从厨房传来,陈梦蕾看到了手上脸上全沾上了面粉的查尔德。“查尔德先生,你在干什么?”陈梦蕾一脸惊讶。
查尔德却满脸开心的样子,举着沾满了面粉的双手:“我在包饺子啊,中国年要吃的饺子。”
说话间,陈梦蕾已来到厨房门口。整个厨房被精心布置过了,满屋子的玫瑰花,厨房中还点着蜡烛。厨房料理台上有饺子馅,还有面粉,查尔德正在和面,但是笨拙得把面粉洒得到处都是。
查尔德只吃过一次饺子,当时就觉得很惊讶,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食物。他拿着谢天阳写给他的制作方法,准备一步一步来,可是连第一步水和面的比例都弄不好,一会儿加水一会儿加面粉,手忙脚乱。过了一会儿,他扭头问陈梦蕾,俨然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我是不是搞砸了?为什么面粉这么难搞?”
看到查尔德如此狼狈的样子,陈梦蕾忍不住笑了:“查尔德先生,没想到像你这样一个在华尔街叱咤风云的大人物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
见到陈梦蕾终于笑了,查尔德心情大好,开玩笑地说:“你是在笑我笨吗?”语气中带着宠爱。
陈梦蕾赶紧否认:“不,我没有笑你,我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有趣,和我平常见到的你不一样。”看查尔德一脸迷茫,陈梦蕾又解释道:“你是华尔街的风云人物,报纸都说你有一根‘金手指’,因为被你点中的投资项目都能获利不菲。”
查尔德听出了陈梦蕾对自己的欣赏,他把沾满面粉的手伸到她面前,故作惊讶的样子:“你快帮我找一找,哪一根是金手指,我要好好保管起来。”
吃过了饺子,查尔德安排了娱乐活动,他打开音响,悠扬的音乐缓缓响起,二人翩翩起舞,气氛一时有些暧昧。
查尔德轻轻揽住了陈梦蕾的腰:“梦蕾,你不知道,其实我第一次看到你就再也忘不了你了。就好像聂鲁达的诗句一样:‘我爱你而我不知道我爱你,我想方设法回忆你……’”
陈梦蕾这才意识到什么,猛地推开查尔德,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查尔德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上次我生病的时候欠你的钱还没有还清,现在又欠了你这么大的人情,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还你了。”
查尔德却凝视着陈梦蕾,眼神中充满欲望:“我需要的不是钱,如果你真的要还我人情,不如以身相许,你们中国的戏词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陈梦蕾被查尔德的话吓了一跳,根本不敢抬头看他。查尔德前进一步,陈梦蕾就后退一步。查尔德步步紧逼,很快把她逼到了墙角。
陈梦蕾抬起头来,惊慌失措,还没开口,查尔德就强吻了上去,吻得霸道激烈。陈梦蕾吓了一跳,用力推开了查尔德,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这下把查尔德吓坏了。陈梦蕾捂着嘴的手慢慢张开,手心是一口鲜血,她眼前一黑,晕倒在查尔德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