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县廨的外面停下,韩山正在寻儿子,看到小五从马车上跳下来,过来劈手就是一巴掌。
小五捂着后脑勺笑,“阿耶,你看。”
他提起手中的东西,霍然是十余斤腊肉香肠。
“哪去了?”
韩山凶神恶煞的问道。
小五笑嘻嘻的道:“阿耶,先前卫公让我去道德坊报信,给了我五钱。贾郡公又给了我这些吃食”
韩山面色一变,“赶紧回家去,赶紧!”
有人觉得这事儿可笑,有人觉得贾平安难逃一劫。
人看事物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不同。
贾平安和吐蕃勾结了!
禄东赞亲自写信,许诺愿意为贾平安割据安西提供帮助,但要他自己筹谋安西都护的职务。
“这特娘的”
李义府一点喜色都没有,“禄东赞这是喝多了?你说贾平安私吞战利品也行,说他意欲割据安西蠢货,皇后拎着大棍子过去,什么割据安西,一棍子就能让贾平安抱头鼠窜。”
心腹沉吟道:“相公,此事寻不到证据啊!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贾平安不能自证清白,不是错也是错,咱们顺势出手”
“帝后会大怒!”
李义府叹息道:“这是个好机会,可惜了,可惜了啊!对了,刑部那边如何?”
心腹说道:“刑部接了此事,尚书懒惰不动,下面的侍郎假模假式的令人去查”
娘的!
李义府骂道:“禄东赞那个贱狗奴愚不可及,但凡他琢磨透彻些也不会做出这等愚蠢之事。”
西市。
格松问道:“如何了?”
“没什么动静,大概皇帝不信。”
“不信是应当的。”格松狞笑道:“可许多事不是你信不信就能解决了,那个妇人这一路吃了不少好东西,从两月前她就在腹泻,看看她还能活多久。”
妇人这一路是强撑着,为了儿子,什么苦她都愿意吃,什么病痛她都能熬
因为她是举报人,所以并未下狱,就在刑部被监视居住。
“哎”
外面的小吏听到里面稀稀拉拉的声音,就皱眉道:“这人撒尿怎地撒了这么多?”
同伴吸吸鼻子,“怎地味道不对是腹泻了吧?”
二人相对一笑。
腹泻就腹泻,关我屁事。
到了晚上,妇人就发烧了。
第二日清晨,小吏进去查看。
“不好了!”
妇人烧的糊涂了。
“是有人下了毒手?”
刑部聚集了一群阴谋论专家。
“谁干的?”
医者被请了来,只是诊治了一番,就摇头道:“等死吧。”
“你特娘的就是庸医!”
李敬业揪住医者的衣襟,把他拎了起来,“是病还是下毒?”
医者一脸懵逼,“什么毒?老夫不懂毒。”
你不懂爱!
李敬业想到兄长被人污蔑,那股子火气啊!
他去寻了祖父。
“阿翁,这分明就是污蔑,为何不为兄长辩驳?”
“辩驳什么?”李勣温言道:“老夫知晓的陛下也知晓,老夫不知晓的陛下也知晓,所以说辩驳什么?”
“要据理力争!”
李敬业要炸了,“阿翁你总是这般不吭不哈的,被人坑了也是这样,有没有男儿的豪气?”
“老夫老了。”
李勣淡淡的道。
这便是四两拨千斤。
李敬业一听就怒了,“阿翁你昨日还看着树上的鸟儿逗弄了许久,鸟儿飞了不搭理你,你又蹲着用枯草根玩弄树上的毛虫”
李勣的老脸啊!
英国公竟然还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
两个小吏极力忍笑。
“滚!”
李敬业滚了。
这一滚就滚到了宫门外。
“李敬业求见?”
李治正在郁闷中,“让他来吧。”
王忠良笑道:“据闻李敬业经常把英国公气个半死”
李治淡淡的道:“憨直罢了。”
“陛下!”
外面传来了李敬业的怒吼。
李治干咳一声,“带进来。”
李敬业进来,行礼后说道:“陛下,那妇人定然是细作,兄长若是想割据为王,在高丽不更好些?西域那边左边吐蕃,右边突厥,谁傻了去割据?疯子才割据”
这个憨憨,话糙理不糙。
安西就是四战之地,谁疯了去割据?
李治淡淡的道:“此事如何且待查探。”
外面来了个内侍,王忠良去问了,回来说道:“那个妇人病重。”
李治也楞了一下,“病重?”
王忠良的脑海里浮起一个念头,“怕不是”
下毒!
谁干的?
贾平安?
他没机会接触那个妇人。
李敬业呢?
为了兄长,这个铁憨憨说不定敢下手。
“你且回去。”
情况发生了变化,李治得琢磨一下。
李敬业急眼了,“陛下,明君可不会冤枉臣子当年苏武回来就被污蔑陛下!”
苏武回归大汉后就被卷进了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堪称是身不由己李敬业把贾平安比作是苏武,那李治是谁?
汉宣帝?
那倒也不错,汉宣帝也算得上是明君。
可汉宣帝虽是明君,却也有在权臣霍光的威压下虚与委蛇的不光彩,难免让人联想到了皇帝在长孙无忌等权臣的威慑下装傻的经历。
霍光并没有谋反的迹象,所以得了善终;但长孙无忌也没有谋反的迹象,却被皇帝干掉了。
一比较皇帝还不如汉宣帝。
王忠良眼皮子狂跳,“李员外郎,赶紧出去!”
李敬业兀自不肯,“陛下,臣记得皇帝昏聩就是从猜疑忠臣开始的,陛下如今”
“出去!”
李治的面色发黑,随即李敬业被赶了出去。
“陛下!诸葛亮说要亲贤人远小人”
李敬业的声音滚滚而来。
王忠良小心翼翼的看了皇帝一眼,担心他会大怒。
可皇帝的神色渐渐柔和。
“当年朕在宫中被人无视,遇到了委屈也不知向谁倾诉更无人帮忙分辨。”
王忠良松了一口气,“这李敬业说话难怪英国公经常被他气个半死。”
李治也笑了笑,“憨直之臣。”
有内侍进来,“陛下,那李敬业叫嚷着要乞骸骨。”
王忠良和他面面相觑,想到李敬业那宽厚的身板乞骸骨,你祖父都还在兢兢业业的为官任职,你一个小年轻
“小贾!”
许敬宗急匆匆的来了贾家。
“许公。”
贾平安正在看老大操练,见许敬宗来了就带着他去了书房。
“那个妇人说是中毒了,有人说是你下的毒。”
许敬宗气急败坏的道:“老夫和李义府大吵一架,那个贱狗奴倒是没敢说你里通吐蕃,不过却说你胆小如鼠,竟然令人下毒,想毒死那个妇人。”
贾平安无语。
我一直在家啊!
而且这事儿一看就是污蔑,若是妇人不倒下,这事儿就是个笑话。
“这妇人的病倒怕也不简单。”
贾平安问道:“医者们如何说?”
许敬宗无奈的道:“等死。”
卧槽!
这特娘的是黄泥巴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果然是好手段。”
外界都说贾平安会惶然不安的蹲在家中不敢出门
午饭后,贾平安就带着两个孩子出发了。
“今日咱们去曲江池野炊。”
“好!”
两个孩子欢喜不已。
“阿娘去不去”
贾昱很有孝心。
卫无双摇头含笑,“阿娘不去,你只管去。”
苏荷咬牙切齿的道:“兜兜没良心。”
兜兜这才细声细气的道:“阿娘,我会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黑心棉!苏荷气的仰倒。
等他们父子三人出门后,苏荷才恼火的道:“此事究竟是什么意思?什么郎君割据称王,他若是要称王,定然也会先把兜兜接过去再说这事没影呢!”
“就是恶心人的。”卫无双也颇为不满,“别说是称王,你让夫君去做宰相他都能跑了这些人怎么就不明白呢?”
当然也有明白人,譬如说任雅相。
“这不是胡诌吗?”
任雅相在兵部破口大骂,“哪个贱狗奴想出的恶心主意?贾郡公连兵部侍郎都不肯好生做,你让他去做什么王,整日做事他会干?”
是啊!
那个经常用修书为由旷工的贾郡公他会想割据?
“定然是污蔑。”
“贾郡公出门了。”
贾平安出门了。
两匹马,他带着闺女,老大骑着那匹神驹的种,缓缓跟在身边。
说是骑,可贾昱的腿太短了,所以就是坐。
一路到了曲江池,他们寻了个地方,旋即把帐篷搭起来。
兜兜欢喜极了,嚷着要秋香带着自己去边上玩耍。
金发碧眼的秋香一出现,就引得几头狼在边上环视。
“逗弄一番?”
一个男子觉着自己才华不凡,就走了过去,拱手道:“见过娘子。”
秋香看了他一眼,“小心断腿。”
男子愕然,随着秋香的目光缓缓回头。
徐小鱼狞笑着,手就按在刀柄上。
“发骚了?滚!”
男子的目光越过他看到了正在教贾昱生火的贾平安,心中一凛,“是,我却是孟浪了,这就告辞。”
秋香摇摇头,“这等人轻浮浪荡,若是有些勇气也还好,见到郎君竟然连打声招呼都不敢,怯弱之极。”
兜兜拿着小网兜在水里捞啊捞。
“没有!”
兜兜十余次打捞一无所获,不禁失望了。
“阿耶!”
贾平安教授完毕,正在看着儿子生火,闻声就过来,笑眯眯的道:“怎么了?”
兜兜瘪嘴,“阿耶,没有鱼。”
贾平安笑道:“网兜捞鱼要在水草多的地方。”
兜兜就去试试。
一个女娃在奋力的捞鱼,可网兜在水草里移动艰难,那小脸涨得通红,不时奋力的吆喝一声。
“嘿!”
网兜提起来,因为用力过猛,水飞溅了兜兜一脸都是。
“有鱼!”
兜兜瞪大了眼睛,回身雀跃的喊道:“阿耶,有鱼!阿耶!”
“看到了。”
贾平安把那条小的可怜的鱼儿弄出来,秋香配合的把带来的小壶装上水,把小鱼放进去。
“好了,从今日开始这条鱼就是你的了。”
兜兜欢喜不已,晚些就提着这个壶自己玩耍。
一双脚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视线内。
兜兜缓缓抬头,霍然起身,“我不怕你!”
王小娘子昂首,“看看你这个脏兮兮的模样,太子见到了定然会厌恶你!”
“胡说!”
兜兜没想到今日竟然遇到了死对头,她凶巴巴的道:“我不要谁喜欢,我只要阿耶阿娘喜欢就好,我才不学你去低三下四的,哼!”
“谁低三下四了?”
王小娘子怒道:“你才低三下四!”
兜兜双手叉腰,“你见到太子就笑,我可不笑。”
呃
王小娘子为之语塞,兜兜乘胜追击,“阿耶说见人就笑的不是好人,你就不是好人。”
王小娘子恼火的举起手
可兜兜却更快,她比王小娘子矮小半个头,随手就把壶里的水泼了出去。
“啊!”
王小娘子被泼了一脸,一边拍打一边惊呼。
这下惊动了两边的大人,秋香过来,对面的仆妇过来。
“为何动手?”
仆妇恼火的为王小娘子擦去脸上的水渍。
兜兜理直气壮的道:“她先动手。”
王小娘子指着她恨恨的道:“可我没打下去!”
兜兜觉得这个女人很蠢,“阿耶说若是有人要动手打你,千万不能等着她打,先下手为强”
是啊!
这话竟然格外的有道理我凭什么站着任你打?
仆妇怒道:“你哪家的孩子?回头让郎君去寻你家大人的麻烦。”
“我叫贾兜兜。”兜兜微微昂首,“我阿耶他们都说我阿耶是大唐名将,诗才无双”
这是苏荷说的,被兜兜牢牢的记住了。
有这样的阿耶,兜兜打小就安全感满满,从不惧什么挑衅。
仆妇下意识的道:“贾郡公?”
兜兜得意的点头,低头看看水壶,里面只剩下了小半水,但那条小鱼依旧游的畅快,心情不禁大好,“对,我阿耶就是贾郡公。”
秋香轻声道:“两个孩子打闹常见,并未有什么伤害,此事就此作罢。”
仆妇看了前方一眼,点头道:“也好。”
“小娘子,我们回去。”仆妇劝着。
王小娘子揉着眼睛,“凭什么不打贾兜兜?”
仆妇尴尬的道:“小娘子,夫人会生气。”
兜兜大获全胜,得意洋洋的回去。
贾昱生火弄的灰头土脸的,“兜兜这是玩疯了。”
“阿耶。”兜兜跑着过来。
“慢些!”
贾平安就坐在铺好的地毯上摆放食物。
兜兜跑过来,气喘吁吁的道:“阿耶,刚才那个王小娘子想欺负我,我用这个”,她举起小壶,“我用这个泼了她。”
贾平安看了那边一眼,见一个小女孩哭哭啼啼的被仆妇带着过去,莞尔道:“你认识?”
兜兜严肃的道:“阿耶你老了吗?阿娘说老了就会忘事。你忘记了那次我在宫中就是被她欺负了,我就到处去寻你”
监工的那一次?贾平安想起来了,问了秋香,“可是王德海的女儿?”
秋香点头,“就是她。”
两个小女娃之间的争斗罢了,贾平安笑道:“只是些小争执,兜兜记住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嗯!”兜兜坐下,差点仰倒,坐稳后小大人般的点头,“不欺负人,也不被人欺负。”
这便是贾家的家规。
火渐渐大了,徐小鱼弄了腌制好的羊腿架上去,不时的翻动着。
滋滋声不断,徐小鱼突然抬头看向贾平安的身后。
身后传来了陈冬的声音,“夫人可是有事?”
“我与贾郡公有些话说。”
秋香低声道:“郎君,是那个王小娘子的母亲杨氏。”
“让她过来。”
贾平安起身。
那妇人带着羃,近前后福身,贾平安拱手还礼。
妇人低声道:“外面闹得沸沸扬扬的,不过外子却说这等污蔑的手段拙劣之极,他是不信的。”
这是示好之意。
贾平安颔首,“多谢了。夫人这是来游玩?若是不嫌弃,这边带了些食物,可带些回去品尝。”
这只是随口一说,客套话而已。
可杨氏却喜滋滋的道:“早就听闻贾郡公家的饭菜独具一格,美味无比,如此就叨扰了。”
这个妇人竟然竟然如此的不客气,可见交好之心坚如磐石。
贾平安也有些无语。
“三花,给夫人每种都弄些。”
“是。”
杨氏羡慕的道:“这是高丽婢吧?看着言行不错,定然出身不凡,这个是西域的奴婢,也被调教的举止不俗,贾郡公果然好本事”
杨氏带了食物过去,打开后带着孩子们品尝,王小娘子却倔强的坐在边上不动。
兜兜在那边不知为何欢喜的拍手,王小娘子看了一眼,就看到贾平安的微笑,那眼神中带着宠溺。
“别想着太子了。”
不知何时杨氏走了过来,轻声道:“太子的亲事并非他自己能决断,帝后才能做主。”
王小娘子哪里懂得什么情情爱爱,只是一股子气憋着不散而已。
“阿娘,为何要对贾家示好?”
杨氏叹道,“这位贾郡公灭了高丽之后就是大唐名将了,若是单单如此也就罢了,大唐以前也多有名将,又能如何?可他诗才无双,更是新学的承袭者,一个算学引得多少人为之折腰?
你大兄想进都进不去这样的人不可得罪。听阿娘的话,晚些去和兜兜玩耍,小孩子就算是闹腾的再厉害,玩耍两次就和好了。”
“我不去!”
王小娘子的眼中全是泪水,哽咽道:“我就不去!”
这边哭哭啼啼,兜兜在那边欢喜的吃着烤羊肉。
贾平安看到了魏青衣。
他起身走了过去。
“我正好有事请你帮忙。”
“何事?
“帮我看个人看看此人如何,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先救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