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质队员总是住在大山脚下的老乡家里,钻机开钻以后,就三班倒干活,不上班的人或者去钓鱼打猎,或者下棋打扑克,另有一项爱好,就是倒官。在地质队的分队能够把分队长、机长连续做上三年。地质队的人倒官是有传统的,心齐、有经验、持之以恒,有锲而不舍的团结精神。有时身边也会出现叛徒,给当官的收集情报,但风险很大,一经发现,就谁也不跟他下棋、打扑克,也不许他参与聊天,用“闷死他”作惩罚。
记得在天台山钻探的时候,大家合计倒炊事班长。倒他的理由是勺子抖得太狠了,吃不消了。集思广义研究一通,就装肚子痛,请假不上班,上班也捂着肚子不干活。如此这般,一致认为,是炊事班伙食没做好,不卫生,菜变质了还给大家吃。炊事班长就撤了,换了新班长。那位倒楣的班长,抖勺子是一个方面,他炒菜不舍得放油也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是给头头们打菜的时候,勺子又很满,以至于头头们都不跟我们一起吃饭,把饭吃了大半才过来跟我们一起聊天。新班长吸取教训,炒菜放油多了,吃的花样变得勤了,令大家满心喜欢。
虽然新班长赢得了大家最初的信任,但是大家并没有放松对他的监督,就是头头来打饭的时候,总是会有两三个人站到窗口去,盯着他是否多打菜。班长是部队饮事员出身,明白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多打菜会有什么后果,于是实实在在地打廉政勺。不久后,这些经常去监督的人,就渐渐在勺子上获得一些好处,比如打红烧肉的时候,会补上半勺,或者找一点汤,但这些又被大家看出来了,嚷嚷谁谁沾了监督的光。这样,新班长要给头头多打菜的难度又增加了,怎么办呢?新班长变了招数,就是让头头将饭盒搁在厨房,开饭前打好饭放在蒸笼里保温,待大家吃完饭送给头头,或头头自己来取。这个法子一度躲过了大家的监督,平安无事。但不久又有人嚷嚷,说这是留病号饭,称自己也有病,也要吃病号饭,再次杜绝了腐败。这时候,倒炊事班长的声音渐起,谁也不能容忍腐败在眼皮子底下存在。
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改变了现状,地质队驻地周边的小卖店发现了地质队的购买力,很多人一天的吸烟量都在一包烟以上,香烟十分畅销,几十杆烟枪使他们的香烟进货量一再提升,酒则少一点。他们就出了一个坏招,买一包烟要搭半斤红枣,试图将积压在库的红枣都推销出去。一时间,每个人的房里都堆着红枣,吃也吃不完。新班长计上心头,拿红枣蒸肉片汤吧,先试一次,用蒸饭的土钵装上瘦肉片、红枣、黑木耳和粉丝,加两片姜,一撮盐,搁蒸笼的上格蒸,开饭后,一人一钵肉片汤,吃得很美,很舒服。蒸菜跟炒菜的最大区别是,什么物质都蒸大了,肉片、红枣、黑木耳和粉丝都饱满充盈,炒菜则会缩小体积。最重要的是,蒸菜人人平等,都是一钵,不用那个万恶的勺子,喝的是心平气和汤,舒心畅气汤;加上汤的本味也足,那红枣干吃不怎么样,蒸汤是别有风味,而且十分养人(地质队土话称“养血”,叫“很养血”,后改称“很养腰子”,就是补肾)。
于是,地质队开启了一个蒸汤时代。蒸肉片汤,蒸排骨汤,蒸萝卜牛肉汤,蒸鸡蛋汤,蒸肥肠,蒸粉蒸肉。蒸的时代使公平得以实现,这是一个美汤时代,唱歌的人特别多,声音嘹亮,走调更远。但是,我仍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头头的汤底里,内容比我们的内容丰厚。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头头每一次都有运气端到比别人内容多一些的汤吗?仔细观察,真相大白,原来是在往钵子里放肉的时候,炊事员按炊事班的人数加头头的人数,将肉多装三分之一,装了肉再加水,就看不出里面的肉多肉少。于是,炊事员悄悄在多肉的钵子里加一个葱花。有了这个发现,我就等着开蒸笼的时候,找一个有葱花的汤钵端走,炊事员和新班长看在眼里,却不能说,只是有一位头头吃不到多肉的汤了。这事情,马上被其他眼睛看见,就争夺有葱花的肉片汤。蒸时代的公平假相打破了,似乎直到此时,我对公平的存在产生了怀疑,就开始了自己烧菜,也放弃了对炊事班的监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论怎么样监督,反监督的手法总是先进的,无法预料的。只要头头跟炊事班长彼此默契,我等付出的辛劳统统东流。从那以后,再未倒过炊事班长,确实因为是于事无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