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起，天上的繁星和月亮被乌云彻底遮蔽。
千奈美知道，这是由过于强大的妖气所引起的异象。
她刚来到这个时代，便亲眼见证过这样类似的情况。
只是那时候，妖气的源头是上百只妖怪的狂欢游行。而这次，只有一只。
千奈美甚至能感觉到，原本藏在暗影里的其他妖怪，在他们的同伴出手后，疯了一样地逃窜。
真强。
比她曾经遇到过的百目鬼还要强大。
就算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临到头来千奈美依然有些紧张。
然而叶王却压根没有让她出手的意思。
他放下手，整理了一下衣袍，就穿过结界走了出去。
动作干脆利落，让千奈美阻止不能。
结界外，妖怪已经发现自己被耍了。
妖怪冷哼一声，声音不可思议地近在咫尺。
明明结界离罗城门还有短距离……
千奈美默默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她收回前言。
这点距离，在大妖怪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一点微光亮了起来。
光源并非来自叶王亦或者是结界中的千奈美。
是那只妖怪。
名为茨木童子的顶级大妖怪。
像这种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莫名其妙都会发光。
比如之前的百目鬼，又比如千奈美上次在战国时代偶遇的银发妖怪，又比如眼前的茨木童子。
有时候，千奈美真的觉得，这是不是这些大妖怪增加自己存在感的手段。
就像他们过于美丽的外表一样。
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凡大妖怪的人形个个美丽出众。
茨木童子自然没有例外。
他今夜做女子大半，穿着这个时代贵族女性出门会穿的壶装束，头上的市女笠从中分开，露出一张秀丽无双的脸孔。
皮肤和头发都像白雪般晶莹，身上的白色和服袖摆也有大片盛开的红梅。
很美。
非常美丽。
就是脸上眼里都是慢慢的恶意。
“啊，我说呢。”茨木童子慢慢将市女笠从头顶摘下，露出额上的两根尖角。
她撩撩头发，将市女笠扔到一边：“就说陷阱都捕下了，怎么不见布陷阱的人。”
笠帽顺着地面滚了几圈倒了下去，上面的白纱染上地面的尘土，变得灰迹斑斑。
叶王收回打量的目光，微笑：“总要等猎物踏进陷阱，猎人才好现身啊，不是吗？”
茨木童子沉默片刻，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强盛的妖气从她身上源源不断冒出，甚至搅动空气形成气流，刮得两旁稀疏的树苗哗哗响。
茨木童子：”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我茨木童子说话的人类！很好，很好！作为对你的嘉奖，我会把你的脑袋捏得稀巴烂！”
冲天妖气里，他的身形缓缓拔高变大，身上的装束也在随之改变。
等他一句话说完，娇小妩媚的美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头白发、身着铠甲的猖狂青年。
这才是茨木童子真正的人形。
刚才那个外表，只不过是他闲暇时逗弄那些公卿武士的诱饵。
茨木觉得那些人类的反应很有意思。从一开始的怜惜，再到贪婪和侵略，最后快被自己杀死时的害怕绝望……这些丰富的情绪变化也只有人类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办到。
对妖怪来说，人类越是负面的情绪就越是美味。
茨木做的这些，差不多就像人类在进食前给食物额外添上美味的调料一样。
他早就猜到自己的举动会引来阴阳师，并做好将招来的阴阳师作为这次外出狩猎的最后一道餐点。
作为压轴菜，如果太平淡就没意思了。
所以刚才茨木发现自己被耍了之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兴奋起来。
这种兴奋，在年轻阴阳师从结界里走出来后不断攀升。
更是在对方毫无畏色，大方观察茨木童子时达到了顶点。
很好，很好。
茨木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对这次的菜色非常满意。
就在他准备动手享用这道美味时，对面的阴阳师不紧不慢开口了：“原来阁下以为在下是因罗城门恶鬼杀人一事而来。虽说在下找的的确是罗城门女鬼，但这件事可不是起因啊。”
“嗯？”茨木童子皱眉，“这跟我要杀你有什么关系？”
啰啰嗦嗦的。
人类就是这点不好。
有什么事都要扯上一堆。
人类当中的阴阳师就更是了。
以前每次什么阴阳师僧侣法师来讨伐茨木童子，每次动手前都会叨叨一大堆。
茨木心情好时会让他们多说几句，心情不好，不等人张嘴就把人杀了。
今天呢，正好是茨木心情不错的时候。
他便耐着性子，反问了一句。
阴阳师：“在下只是不希望阁下误会了而已。因为如果最后败得莫名其妙，阁下相比也会很不舒服吧。”
败？
他是说败？！
茨木睁大眼，险些没被气笑了。
这个人类是不是脑袋不太好？
就凭他一个人，就想打败他茨木童子？
茨木：“好啊，那你说说看，你到底是为什么找上本大爷的？”
这么狂妄的家伙，直接杀掉实在太可惜了。
待会一定要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在死亡前痛哭求饶才行。
茨木这么想着，错过了阴阳师弯起的嘴角。
夜色里，他只听见对方用清亮的男声悠然道：“半个月前，天皇陛下下令命源赖光领队，进行退治大江山的任务。”
茨木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凝固住了。
阴阳师含笑继续：“我师兄便来找我帮忙。让我在大部队动手之前，先想办法削弱大江山的力量。阁下被大江山鬼王倚重的消息实在太过除名，就是想忽略都不行。”
茨木：“……”
阴阳师：“就是行踪不太好掌握。在下努力了半个月，才总算锁定了阁下的踪迹啊。”
千奈美：“……”
不要怪她在这种时候还想吐槽，实在是叶王这句话里要素太多啊。
他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敌人？这不是明白着在给源赖光等人的计划上添乱吗？
啊，姑且认为茨木一定会被他杀死在这里好了……那这半个月里，他哪有努力啊。
顶多就这几天稍微用了点心！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叶王怎么头悬梁锥刺股的用功了呢。
结界里，千奈美腹诽不断。
结界外，茨木也被这位阴阳师不按套路出牌的路数给微微惊到了。
恕茨木直言，他活这么大妖了，还没见过哪个阴阳师在计划成功前，就会嚷嚷着把除妖计划全部摊开在要退治的妖怪面前。
眼前这人是头一个。
自己要是就这么带着这个消息回去，再说明一下消息来源，估计酒吞都不会信吧……
茨木走神一瞬。
很快又回过神，冲阴阳师一扬下巴：“多谢你把这消息告诉本大爷啦。作为回报，姑且让你死得稍微痛快点。”
阴阳师：“不用谢。”
茨木：“……”
他懒得再废话，直接把妖气凝聚在掌心，一爪子掏了过去。
出乎茨木意料，这位貌似脑子有问题的阴阳师并不弱。
不仅能在他手下撑过十分钟，还跟茨木打得有来有往。
当然了，以人类那么孱弱的身体，年轻阴阳师不可能真的跟茨木“打”。
只是他的咒术非常精妙，式神也很强大，才能在和茨木的对战中不落下风，甚至……
“呿！”茨木向后跳开，躲过长戟的扫荡，又将妖力灌输在手臂上，挡住另一只式神的的攻击。
现在他有点明白阴阳师为什么会把他们退治大江山的计划说出来了——
合着是觉得真能把他茨木童子斩杀于此地啊！
而且阴阳师也不是一人来的，对方的同伴正朝这边快速靠近！
茨木露出一个狞笑，浑身妖气勃发，几乎凝成实影。
他的手上燃起紫色妖火，火焰构成一个巨大的手掌，冲阴阳师捏了下去：“死吧！”
“轰！”
在宛如雷鸣的巨大动静里，千奈美感觉脚下大地都晃了两晃。
她握紧手里的长刀，定在原地没动。
其实她刚才在看见茨木手中的妖火时，原本是想冲出去帮忙的。
在那之前，她也几次三番想要出手。
结果每一次！
注意，是每一次！都被叶王用眼神阻止了！
他根本不是跟茨木童子势均力敌，他压根是在招出式神后就在后方浑水摸鱼！
千奈美总算能肯定自己先前的猜测了。
叶王这次来，压根就没打算置茨木童子于死定。
因着这个想法，等烟尘散去，千奈美看见结界外完好无损的叶王以及空荡荡的街道，一点都不惊讶。
相比之下，举着火把赶到的人群就异常激动了。
他们中有武将有阴阳师，每个都全副武装，武将已经将手里的刀出刃，阴阳师也招出了自己的式神，手中捏着符咒。
这些人如此紧张，结果赶来后发现妖怪竟然已经跑了，实在没法释怀。
当即就冲叶王大喊大叫起来。
因为人多口杂，千奈美一时间竟不能分辨他们到底是在询问叶王，还是在指责他。
千奈美皱皱眉，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把刀柄捏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喧闹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从中分开一条小道。
一个白发男人从中走了出来，他的腰间配有两柄长刀，相貌英俊，脸上的笑容却让人很不舒服。
千奈美猜测，男人胸前铠甲上的图案，应该是这个时代某个大家族的花纹。因为连她都觉得有点眼熟。
白发男人出现后，其他人就不再说话了。
就好像他是他们的头儿，他们的神，只消男人一个眼神，他们就能咽下所有不满。
叶王对此毫不意外，甚至主动冲白发男人打招呼：“源赖光大人深夜领着这么多人，是想做什么啊？”